遼使已經由内鬼迅速知道了消息,卻照樣傲慢高姿态。
遼副使耍蠻子粗野兇橫無禮,照樣一見面就揭何栗的道德污點那點醜事,大肆笑話何栗。
何栗卻聾子一樣,似乎沒聽見這種污辱挑釁,壓根鳥都不鳥他,當副使不存在,隻打量着這個漢奸正使。
正使則保持着聖人門徒的那種虛僞儒雅風度,臉是溫吞吞笑意,一雙三角眼卻如毒蛇般仔細打量着何栗......
這回輪到何栗不客氣了。
毫無程序化的客套,直接進入談判。
何栗點着遼國定的條約第一款,問正使:“說說,爲什麽僅僅索要河北東西兩路和太原?你們在我朝有不少内奸啊,早已知道我國爲了和平友好,打算可以把黃河以北全劃給你們,就連京城也讓給你們也不是不可以,爲什麽你們卻要求這麽低?”
何栗的話中暗藏對宋王朝輕浮自大卻怯懦無恥無比的嘲諷,問遼使的神情語氣态度就象他是遼王在疑慮指責負責談判的下臣勒索宋國勒索得太輕,膽子和胃口太不夠大,心不夠狠。
兩遼使都愣了一下。
爲人虛僞心思狡詐深沉的正使反而摸不透何栗到底是何居心了。
何栗怎麽這麽說話呢?
他是不是對宋王朝徹底失望了,也打起投降的心思?
正使肚子裏打轉,眼珠子一轉,文雅笑道:“何大人這也不明白?這隻說明我大遼國重視遼宋兄弟之國慣有的友誼啊,不那麽貪。”
“索要河北東西兩路也非是我國貪婪不重情誼,僅僅隻是迫于燕雲之地太狹小而且氣候惡劣土地貧瘠多山不怎麽适合耕種,養活不了被迫集中在那的上千萬人口,不得以才要來河北改善一下我國百姓的困窘生存環境而已。這也是宋國應盡的心意啊。
畢竟我們兩國是兄弟,我大遼有難,兄弟宋國豈可袖手旁觀,站一邊幹看着我們遭難不管不顧?那東西之地幾乎全是無人區,你們宋國太富有,根本不需要它,如此白白閑置荒廢着太可惜了,何不給我國好好利用起來養民安生,以利兩國永久的和平安甯?何大人,你說對不對?”
何栗不吱聲,目光淡然平和看着遼使,始終靜靜聽着,連眼神在内,面無任何表情變化。
蠻子遼副使見此不禁得意起來:看看,宋國盡這麽些儒弱軟骨頭官,受欺負連脾氣都沒有.....
而漢奸正使卻徹底收斂了隐隐外放的傲慢兇霸猖狂,正視起這個對手,神色嚴謹起來。
何栗卻笑了,“你的理由好合理好充分,我竟然無言以對。”
就在兩遼使的得意笑容還沒綻放開時,他又點點條約上的太原項,“但,要了東西兩路,你們爲何還要專門點明太原也得割讓呢?太原那可不是荒廢之地。我國人需要它立足生存。”
“哦——,原來何大人的疑慮是在這啊。”
漢奸正使轉着眼珠子随口應對着,随即就有了說辭。
“至于點明要太原。這,沒什麽不好理解的吧?尤其是對何大人您這樣的睿智過人的人。”
何栗淡然一笑:“我還真就不理解。需要遼使你給我好好說說,解解惑。”
何栗和耿南仲完全是兩種作派,既無耿的那種假膽氣十足胸有成竹......假端莊沉穩高貴的虛僞作作氣派,也不是遼使事先想像過的強硬淩厲口若懸河,正義凜然,據理力争,氣勢磅礴....自雙方見面起,無論遼方是什麽姿态,何栗都是那麽不溫不火,平和從容淡定,沒有煙火氣。
遼蠻子副使粗鄙,不知所謂,覺得何栗是更好欺的宋廷廢物士大夫,坐在那屁股長尾巴了一樣左搖右動越發得意輕狂。
深通儒教政治文化,太了解宋官特色的正使卻越發警惕起來,連看着何栗的眼神都悄然變得鄭重甚至凝重起來。
他知道,宋國這些對外苟且懦弱成性的官員隻有在心有真正底氣,早有真正破敵良謀時才會是何栗這姿态....但眼睛同時也放射出興奮的光.....随意毆打耿南仲那樣的弱雞太沒意思,和老辣何栗這樣的交手,能把何栗這樣的真正智者強者打倒在地,那才能顯示水平.....
正使有了較量心思,說話連聲音都禁不住有了些亢奮的顫抖。
他潇灑笑道:“太原這點事也很簡單哪。何大人知卻裝作不知,明知故問。那,本使就費費口舌多說幾句吧。太原,對你們宋國來說隻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西北生活區。那照樣是西北地區的非良地,氣候惡劣、雨量稀少,土壤貧瘠。而中華寶地啊,上蒼的鍾情偏愛。你宋國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良田土地美宅。失去太原,對你宋國來說不過是少了塊可有可無的破地方。太原人在宋國有太多好地方可遷移過去生活得更安甯更富足美好。沒有太原,對宋國對宋人都沒什麽不好的影響,對我們大遼國就大不一樣了。有和沒有太原,完全不一樣。”
“有了太原,西北那片無人區,我遼民才能放心地遷去安穩生活。我國可以安心地往河東北部及以西的廣大無人區分散人口,就有了充足的生存地,就不用要你宋國領土讓兄弟爲難。何大人,你看,我國爲兩國利益考慮得真的很周到,是真的珍惜宋遼兩國的兄弟之情傳統之誼。”
遼正使就象個知心大姐一樣.....
何栗靜靜聽完了,不禁燦然一笑,對滿眼挑戰眼神的遼正使語氣異常溫柔地笑道:“佩服,佩服,你,果然是位漢文明與蠻子習性結合的最完美産物。你的虛僞狡詐強霸無恥太出乎我意料。你完美到我真的真的差點兒對你的強盜邏輯無言以對。隻是你犯了個不應該犯的小錯誤啊。”
遼使被罵,也絲毫不動氣,反而神色動作越發儒雅潇灑,眼神中越發是身爲漢人卻是遼臣的得意,越發高姿态,也毫無煙火氣地淡然笑問:“哦?未請教。敬請何大人也給本使解解惑。”
他那樣子仿佛雙方是兩個讀書人大賢在積極探讨學識求共同進步。姿态表演可得滿分。
何栗也一笑,“遼使,你确實錯了,你忘了不該忘的一些小常識啊。”
他感慨着,手指沾水随手在桌子上畫了個地圖,然後點着包括河東南北兩路、甘肅、陝西、甯夏、青海等山西以西的廣大西部地區,“這些領土不管我國有人沒人在那住,它都是,全是我大宋的固有神聖領土。我國的領土,不安排人住,我們目前用不着它,把它閑置在那荒着讓野獸盤踞生息,任鳥蟻蟲蛇風雨侵蝕,那是我國的事,我國樂意,與外人,與你遼國無關,這沒錯吧?可事實上,甯夏寶地被你們那可笑的逃跑皇帝引衆趁機占據了,在那苟且偷生。這已經無恥侵占了我國好大一片領土,嚴重觸犯了我國神聖領土主權。這邊呢,你東遼也是不告而取,私自侵占了相鄰你雲中的我河東大片領土。現在,你們貪心不足,又想侵占我河北及太原,你竟然說什麽不用侵占我國領土,說什麽尊重我國利益,珍惜邦交友誼,考慮得極周到不讓我們爲難?”
遼使看到畫地圖就明白了何栗要說什麽。
他張嘴就要嘲諷反駁說那些領土,你宋國已經失去控制了,事實不屬于你宋國了。無主之地,誰占了是誰的。誰強大能霸占了,它就屬于誰。遼國就是比宋國強大,理所當然有擁有權.....
但,何栗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點桌子,啪一聲,“當然,這不是開學術讨論會。我們倆在這空口白話争論這個,說再多,争論得再精彩,辯論出了勝負,也全沒用。你的理念就是你遼國是野蠻強霸的。你遼國能欺負得了我大宋,那麽就可以自說自話地想怎麽玩就能怎麽來。”
遼使失禮地伸了個懶腰,笑呵呵的沒吱聲,姿态卻無疑表明:何栗,你是明白人哪,那你還廢話什麽?你平和有禮也好,強勢淩厲也罷,都改變不了我大遼就是能欺負住你弱宋的事實。你隻有事實下的無奈。你隻能認下屈服。你宋國隻能乖巧按我大遼的計劃老實滿足我大遼要求的一切。你再聰明再有骨氣再敢和我大遼争鋒,你也改變不了宋王朝的廢物傳統習性......乖乖從了吧
面對遼使的極度輕蔑和挑釁,何栗仍然毫無煙火氣,仍然是平和淡然,又說:“你覺得遼國強大,強大就是有理。很好。咱們就說說你們這個理。”
他點着桌圖河東北部地界,“這是折家軍的傳統地盤。折家軍去年秋後就連軍帶民全從老巢府州城南遷,越過了折家傳統故地麟州,遷到了更南邊的我國原晉甯軍的地盤立足。此舉,折可求不是因爲折家軍孤懸河東怕了你遼國趁機圍攻滅了他。他隻是想離你遼國的威脅和騷擾遠點,讓部下民衆能有個安心耕種的生活空間而已。他不可能是心甘情願放棄折家在府麟二州的傳統勢力領土範圍便宜便利你遼國輕松移民占了。他隻是在找空間盡快積蓄起實力,部下也有兵民近三十萬之衆,而且幾乎全是兇惡的西北漢子。你遼國,呵呵,你所謂的強大遼國,在折家軍主力被海盜席卷一空,軍力大損時尚且不敢打去趁機報複滅了他,何況是他已經恢複了不少實力的現在。”
遼正使頓時臉露冷笑,張嘴剛要反駁。蠻子副使卻先開口了,滿臉狂傲獰笑大喝:“宋官,你說什麽笑話哪?我大遼上國會怕了小小折家?我大遼随便吹口氣也能把小小折家吹沒了.....”
正使趕緊補充副使吹得這種沒腦子沒營養的話,“折家被搶得幹淨,除了那點我國看不上的刁民人口,什麽油水也沒有。我大遼是不屑打他,而不是收拾不了他,更不是忌憚他不敢打他。事實正如何大人所言,折可求極度畏懼我大遼能一巴掌滅了他,所以趕緊遠竄南邊逃避毀滅。”
何栗大笑:“吹噓什麽那你?折可求怕你遼國?“
”若他真是怕了,又豈會南遷後落腳未穩就當秋立即和西軍其它四部一齊撲去甯夏去搶你們那位好皇帝?你們遼國根本不把折家軍當回事?呵呵,那你們爲何隻敢占了府州,卻不趁機也占了空蕩蕩的麟州再多些生存地盤,不趁折家留守兵力空虛一舉滅之?你欺本官對下情無知?”
兩遼使頓時尴尬了。
遼國當然想滅了礙在那的折家勢力,徹底控制河東及以西以南廣大地區,大大拓展生存空間。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能。
折家軍打老了仗的精銳是沒了,但太熟悉遼軍,能打仗的将門以及心腹老底子兵還在,災後就能迅速整訓出五萬兵力,還有十萬軍事訓練出來的後備兵力。三十萬惡漢子部衆,這就好比一個兇惡的雜胡超大部落,本身已經不是那麽好惹的,何況這三十萬漢子全得高度團結齊心追随折家及将門奮勇對抗遼國才能活下去。全體絕境求生的意志,代表的是戰鬥力,這更可怕了。折家部下比不得女真強悍善戰,遼國若是想消滅折家也不是滅不了,卻必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好吧,這個代價,遼國咬咬牙也不是付不起。
但,鐵了心消滅折家會引發的連鎖反應卻是遼國萬萬承受不起的。
災後殘存的西軍五部其實是同氣連枝的關系。
以前,各部是各有利益地盤,西軍對外态度一緻,内部卻矛盾重重,相互下絆子,冷眼看别部陷入大雪饑餓及孤獨死戰中損失慘重,盼着别部倒黴的事,都沒少幹,但如今卻是全然不同了,關系是更緊密,真團結了,必須抱團立足西部,才能對抗遼國東西兩部,并要挾宋朝廷。
折家軍的作用實際是爲整個殘存的西軍把守住河東,阻擋燕雲遼軍對西軍的威脅。
遼國若是消滅折家軍,想打通并占領整個河東,會直接威脅到其它四部的後路,危及到四部的生存,其它四部豈能允許。
僅僅出于害怕被東西兩部遼勢力包圍夾擊鏟除,其它四部也不能冷眼看着折家孤獨覆滅,必有激烈反應.....消滅折家軍引發的将是五部一齊沖着燕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