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之極的遼使卻根本不聽耿南仲想說什麽,直接亮出條約内容。
第一,割讓河北東西兩路,包括太原。
這個要求與邊軍斥侯之前偵察所知的遼國要侵占整個河北、山東、山西、河南相比确實不算過分,與宋朝廷心中準備的割讓淮北所有領土的底線差距更是大得離譜。
這,其實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無形暗示了遼國虛張聲勢的真實心态。
隻是,宋朝廷上下被遼國的兵威造勢吓麻了爪,在内鬥上的那種超級精明能幹全都不存在了,一個個成了被遼國輕松捏住了七寸要害的傻逼,自然察覺不出遼國的真實用意。
至于耿南仲,此公正處在極度羞臊憤恨遼使卻又極想巧妙和遼使苟合的矛盾中,更失了智。
條約第二條,今年一次性納貢:糧食五千萬石;食鹽一千萬石;戰馬四萬匹,騾馬五萬頭。自今年起:布匹每年百萬匹;銅錢每年一百萬貫;鐵器鐵料每年.....
若是宋國不同意割讓領土的方案,也可以改條件爲,隻割讓太原及以北的忻州代州領土,但其它方面得做出彌補。糧食得八千萬石。食鹽兩千萬石。戰馬、騾馬、布匹、銅錢.....皆翻倍。
第三,宋國每年至少要保障十萬人支援遼國鏟除金國。十萬人不能是老弱濫竽充數,而且得自備弓弩等武器裝備與糧草給養,必須是在遼國的指揮下直接到了北方就能和金軍開戰的兵力。
條款就這三條,一目了然。
遼使瞅着面色變幻不定的耿南仲,很儒雅雍容道:“這就是底線,不用談。同意就有和平。不同意?哼哼,那宋國也到壽終正寝的時候了,不要怪我大遼上國不講兩國邦交上百年兄弟情誼。”
法官宣判一樣說完了,兩位遼使甩下還沒回神的耿南仲,直接起身就走了,潇灑無比。
蠻将副遼使邊走還邊粗野兇橫狂聲哈哈大笑着左顧右盼,對把守談判場的宋軍充滿極盡挑釁,步子邁得螃蟹無比,盡顯兇野強盜強國随意拿捏弱小國度的那種自信、嚣張、兇殘、得意.....
而耿南仲對此不是感到深深的恥辱憤恨....他對遼國這種貪天不足的敲詐及對宋國和宋國人的極度輕蔑污辱,并無什麽觸動,就不是當初趙廉鄙視他幾句時他的那種反應極度強烈的自尊敏感了,更無半點當時報複趙嶽家的那種極度積極陰險有謀有能強硬報複欲及膽量。他對遼國獅子大開口毫無意外。他隻呆在那遺憾沒能趁機和遼使巧妙達成苟合,後悔自己不該受不得遼使羞辱。
老夫應該忍辱負重笑臉相迎遼使的羞辱挑釁,以此巧妙對遼使暗示明白老夫心意的。
這個遼正使是個精明漢人官。老夫當時若是理智應對好了,此人定能看透老夫的心思....
耿南仲在那萬分懊惱,不斷自責遺憾着,反省着......趙佶父子讓這種人主持談判,純是怕自己死得太慢而主動找滅。
趙佶,也就罷了。他是實在找不到人負責談判,無奈下才勉強點了耿南仲充數試試看。趙桓,卻是仍然在唯一寵信和高度依賴耿南仲,仍然在百分之百認爲耿南仲是他的大軍師好老師。
北宋曆代帝王從沒有哪位皇帝對外臣敢象趙桓信任耿南仲那樣,趙桓素質之不堪無以言表....
耿南仲這種自我感覺忒良好的人,自然不會長時間自責反省自己讓自己難受。他呆了一會兒就把懊惱丢在了一邊,内心改爲盤算着如何私下裏接觸遼使.....然後去向朝廷彙報談判情況。
朝廷聽完耿南仲帶來的遼方強硬的條約内容,靜了一下後,轟,又炸了雞窩了。
遼方的蠻橫貪婪,簡直是給了宋朝廷上下最沉重的當頭一棒。
有人卻歡欣鼓舞:原來真可以談判得和平,哇,好喂......又能繼續悠哉享受宋富貴了喂....
有人則先是一喜,随即又成了苦瓜臉:若真依了遼國,宋國還剩下什麽?馬、糧食,全沒了啊。宋國成了真正一無所有的窮逼了,再無财富可言,那,本官當宋官還能享受到什麽?
重要的是,到了一無所有的地步,宋國還能是宋國嗎?
沒了戰馬糧食可依賴,宋國怎麽還可能立住國......
這是遼國一計吧?
先假意同意和平談判,把宋國的老底通過談判通過嘴巴輕松掏幹淨,然後卻翻臉不認賬,露出蠻子慣有的隻認利害不要臉,耍無賴蠻橫無恥,繼續興兵侵略強奪領土,卻是用從宋國剛剛得到的充足錢糧财富爲支撐,輕松興百萬大軍,借割讓的優越地理位置用兵,一鼓就能滅了大宋.....
可是,若敢不同意,就得面臨遼軍百萬之師南下,立馬滅亡.....哎呀,這真是左右爲難呐.....
蔡京、童貫以及和宋政權利益捆綁得太緊而一興俱興一亡就幾乎同亡的文武官員愁得這下徹底慌神了,再裝不得柱國宰相大佬的淡定了,一個個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
更多的官員則是在哄鬧中用聰明的進士頭腦很快理清了思路,斷定了大宋這回無論如何也沒幾天了,心中悄然堅定了趕緊投靠遼國的主意,急思如何才能最快地悄然隐秘與遼使接上頭.....
耿南仲顯得另類。
他似乎并不害怕亡國之危,也不認爲宋國就此會滅亡。他斷定,堅信,遼國不會無智地用宋國交納的财富直接侵占宋國。因爲宋人可不是那麽好統治的,首先一個認同感歸屬感就是大問題。異族想自如統治宋人,那太難了,以前的曆史事實早已證明過....沒有一個異族能真正坐穩統治中國,何況如今的宋人全特麽壞蛋,各種刁民歹徒,異族想管起來更難。遼國若是仗着兵勢強快速硬占了宋國,倉促下絕不可能達到合兩國之力壓制甚至鏟除金國的目的。遼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直接滅宋,保持宋國存在爲挾持的傀儡政權,由宋國繼續合理合情管理宋人願意服從.....他要的就是這個。
他不介意當傀儡政權的官,不介意本質是爲異族效勞,隻要他能當一言九鼎的宋宰相就行。
若是不抓住此次良機借助遼國的力量搞事,太上皇趙佶就會一直是宋國的真正主宰,對他言聽計從的孝順好學生趙桓就永遠不可能成爲真正的帝王,蔡京、童貫、張邦昌、高俅、石膚、唐恪.....諸賊就永遠不可能倒台騰出位子,他耿南仲就永遠不可能當上宰相.....傀儡王朝那也是王朝啊,再難再苦也不可能難得讓比好學生皇帝還權大的宰相也過不得威權鼎盛富貴舒服如意日子.....經曆了數月丢官罷職失去一切權勢與待遇的無業遊民日子,耿南仲對權勢完全瘋迷了,再忍不得那種喪家犬都不如的狼狽日子了。我要當官,我要權勢,我要最大的一切我說了算的權勢.....
從遼國提出的條約内容來看,他越發認定遼國并不是爲了欺騙滅亡掉宋國。
叛國了卻隐藏得深至今沒暴雷的那些官員則是,有的滿臉愁苦焦慮相,有的一驚一咋憤慨遼國相,實際心裏都樂開了花:看看,都看看,還是老夫(本官)高明啊,先走了一步。以前是委屈,整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盡心竭慮爲遼國賣命卻還什麽好處也得不到,哈哈,現在好處這不就來了......爾等反應慢決斷遲緩的蠢貨現在就焦慮吧,害怕吧,急死你們這些蠢貨....
唐恪,在那發呆,腦子轟轟一片。
大宋要亡了?真要亡了....可不能亡了啊!
他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拿國家利益構建自己的私利關系網,豎立自己的好人緣和前途權威,他是絕對高手,當世,他若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至于治國,實幹興邦,他表面是煌煌宰相之才,實際哪有什麽真本事,就算有些大才,他也吃不得那夙興夜寐,夜以繼日,日夜勞心勞力的苦,那麽辛勞會毀了他儒雅俊美風度翩翩美好形象的。光是烏黑眼圈,熬得滿眼血絲,就醜死了,辛勞熬得憔悴,如何能讓皇帝、大臣們看到他就賞心悅目就難免心生好感敬重他。
遼國若吞并了宋國,他是可以投降保命,也肯定能混上遼國官,但,若是遼國是和平無憂時期,他自然可以憑着卓越的人緣手腕和美好形象輕松混成高官顯貴,當遼官照樣富貴榮光,可遼國是身陷金國強硬滅之的大危機中,遼國最需要的最重視的是真正治國人才,可不要不實用的戲精,他投降當了遼官,遼國一實用就能發現他的虛假沒本事,他豈能在遼國過得如意威風.....
所以,盡管他的利益不是和宋國高度捆綁在一起同興同亡的,卻照樣萬萬不能讓宋國就這麽被遼國算計欺負得輕易滅亡了。要亡也得是在我死後。我死之後哪管它洪水淫滔天。我活着時,世界必須保障我能富貴安甯快活。我死後,一切不幹我事了.....
他的這種自我認知和思想不是個例,也不是少數,其實是如今宋官場的主流意識。
唐恪提出和談主張時,原本以爲遼國主要是想奪取宋國北方領土擴大生存空間,認爲遼國對領土的需求才是第一位的,錢糧什麽的自然也會有要求,卻是次要的,宋國完全可以輕松承擔的,誰知,遼國卻沒把領土放第一位,但卻是全面的獅子大開口,地也要,錢也要,糧也要,馬也要,人也要.....什麽都要,除了領土,什麽都要求得太過分了,這就是逼宋國自己走死路,宋國完了,他的一切美妙盤算和日子也随之完了,他真急眼了,倉皇無措中不禁扯着脖子狂喊:“海盜哪?海盜國是什麽意思?海盜國難道就這麽眼看着遼國如此欺負我們?海盜國難道不要我大宋的利益了?他們對此是什麽态度?爲什麽還不出面主持公道.....”
唐恪此時驚急得失态了,再顧不得往日的風度翩翩潇灑有才有爲形象了,嗓子喊破了音,喊得是那麽高昂尖利刺耳,比太監失态瘋狂嘶吼的尖利音還尖利難聽,在金鑒殿特殊的回音結構擴音下,聲音之大之尖竟然壓過了滿殿上百人亂哄哄制造的吵鬧聲,滿殿人全聽到了。
大殿猛地一靜.....不少急瘋了的官員這才猛然想起來:對呀,我們還有海盜幹爹在啊。宋國利益直接關系到幹爹的利益。幹爹他不會任遼蠻子肆意弄我們不管我們吧?幹爹哪?
大殿惶急驚恐的氣氛猛一變。
衆臣開始轉入熱烈讨論海盜幹爹的态度,巴望盤算着幹爹會不會出手、怎麽去求出手.....
彙報完和談内容就靜靜在一邊老實一言不發的耿南仲卻急眼了。上至太上皇,下到最微末的朝臣變得不那麽怕遼國了,都在指望海盜撐腰,都在幻想着海盜必會在最關鍵時刻保護大宋.....這怎麽可以。決不能讓朝廷有指望。必須讓朝廷趕緊乖乖屈從遼國,他才能有機會徹底上位。
“太上皇,陛下,臣有話說。”他跳出來也是聲嘶力竭大吼:“我們不能指望豺狼毒蛇的海盜哇。大家冷靜想想,遼國是貪婪無恥,可海盜就是好東西了?他能強到哪去?他更貪婪更兇強啊!朝廷若是求到海盜頭上幫忙,我大宋那得付出什麽代價?諸位難道忘了海盜敲詐我京城的事了?切膚斷骨之痛啊。海盜再伸手,隻怕就不止是遼國這些錢糧要求了,隻會更過分.....”
這老家夥的話很有蠱惑力。
從趙佶到滿殿朝臣都不禁想起至今讓他們心痛不已的那次京城大敲詐大搜刮。那次,海盜剝奪了他們一切生活享樂條件,金銀财寶、名畫典籍、美酒美人美食.....一切世人最想占有的全沒了。那一次痛就夠了。難道還要再來一次?再來一次,誰知海盜又會提出什麽更過分的.....
耿南仲大爲得意,趕緊趁熱打鐵:“再說了,海盜近兩年幾乎消失了,不讓大陸的人靠近盤踞的海島,卻也不派人登陸做什麽,态度是隔絕,顯然根本不關心大陸的事。這沒油水了,海盜不在乎這了,此時,他怎麽可能會管我們?畢竟,誰統治中國也絕不敢賴掉海盜在這邊的好處。”
如此再一說,趙佶和衆臣們剛熱起來的心又唰地涼了.....
這可如何是好哇?
這可怎麽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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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惶亂轟轟又起。
一直冷眼旁觀的何栗欣賞到這裏,心裏暗罵:一群廢物。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