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都監王智慧此時是意氣風發,威風凜凜得很。
他緊急走馬上任後積極着手剿滅梁山,此時已經完全準備好了此戰的糧草,也集結起了三府兵力,東昌、東平和濟州三府都是各抽調了三千人馬,各留下兩千兵力守城防止梁山趁虛而入得便宜并報複殺害三府官員。
郓州沒出兵,本就隻三千兵力,遭受唐斌之亂後兵力就更弱了,剩下的兵力隻能留守城池。
兖州兵馬也未抽調,因爲二龍山賊寇有蠢蠢欲動迹象,得提起精神防範。
王智慧也确實有些軍事才幹,高效辦好了朝廷命令的這些伐梁前期準備工作後,就一直在關注着鄧宗弼大軍走到哪了,此時,他不用鄧宗弼令來催促也已經引大軍帶着糧草浩浩蕩蕩趕來了。
迫不及待。
與他的熱切與相信此戰必勝相對比的是,梁山周圍這三府的兵卻精神頭都不高,沒了唐斌之亂前那股子貪婪與進攻屠殺梁山的勁頭。從都監主将到重将到小兵都是如此。
他們不是不貪婪兇惡了,也不是不想立這個大功,而是心中有鬼又恐懼。
他們有種不祥的預感:就算沒了唐斌,梁山也不是好惹的。
趙小二曆來行事強硬,如今又是詭異難測,誰知道梁山還藏着什麽要命的手段.......都在擔心此戰會連累到自己的性命。
唐斌鬧那一場,已經仁慈放了他們一馬,沒要他們的命,這是活命的大恩大度,轉眼這回卻又再犯梁山,自然屬于不可饒恕,梁山人豈會再仁慈大度理解的再寬恕一回.......朝廷大軍千萬别敗了,也千萬别用俺們入水泊作戰,否則就死定了。
就這心态,三府官兵豈能有積極情緒參加戰鬥。
好在,鄧宗弼也看不上他們這些地方惡棍廂軍,戰船也有限,載不了那麽多兵力入泊,不稀得用他們。
隻有東昌府都監石寶明萬萬舍不得放棄殺入梁山的好處,奮勇堅決請戰,要求随同禁軍入泊。
限于運力,鄧宗弼允其帶五百精銳随行。
其他的地方兵就駐紮在梁山南山酒店一帶看守糧草和戰馬,并留下五百騎兵坐鎮,防止梁山有騎兵出泊劫/燒糧草和戰馬。
不用參戰?
太好了。
留守的三府官兵這個高興啊。
隻要不用進兇險的水泊,在陸地上,一旦有事就可随時自由逃走。這可安全自在多了。
王智慧也挺高興。
他可不想拿寶貴的小命冒險,不會象石寶明那樣雖然足夠精明和怕死卻因爲太貪婪急切而利令智昏地奮勇一把。他受的朝廷安排的職責就是看押好糧草,後勤協助好鄧宗弼進軍事宜,及時派援軍入泊接應,也正好不用參戰冒險。
梁山這處酒店此時自然沒梁山人在,關着門卻沒鎖也沒在裏面栓死,就是在門環上用草繩子系了防止風吹開門,解了草繩就能輕松進入酒店,此時很自然的成了王智慧在泊外的指揮中心。
王智慧久聞梁山酒店之名,以前卻一直沒機會過來開開眼看看,這下卻是可以白住這。
心情倍好:我住你的酒店指揮人打你殺你搶你.....趙小二,你不是很嚣張很得意嗎?現在,你能怎麽的?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高貴者了吧?趙二,你始終就是個邊關鄉下的卑賤野小子,就是沒我天生高貴命好,你這下總該懂這道理了吧........在衆将簇擁下很大爺地進入。
可惜裏面既無美名遠揚天下的豐盛之極美食美酒、精緻的鋪蓋......,也沒有梁山人殷勤周到暖人的服務,空蕩蕩的,但住着還是很舒服的,尤其是在打仗這時段最難有的方便。不用憋屈在野外帳篷中難受,在家一樣風吹不着雨淋不着,還格外安全。
畢竟酒店是紅瓦石頭房子,想偷襲放火殺人都沒那麽容易,又是兩層的,可站高望和守備,簡直就是座酒店式堡壘。
有福的動動嘴,沒福的跑斷腿。
鄧宗弼要去冒險打生打死才能立功,自己不用參戰,不用冒險,隻舒舒服服住着酒店就有同樣不會小了的戰功,還有早盤算好了的牛羊财富利益可大撈。有了這對比,王智慧越發得意,心情爽極了,對酒店也越發滿意。
不用參戰的将領得守在放糧草戰馬的酒店營寨外圍自己軍中擔任外圍警戒,不能舒服住在酒店,但也心情不錯。
氣得吐血了的鄧宗弼此時的心情也總算恢複了點。
此次負責操船主攻的三千水軍中有一千是他親手訓練和挑選出來的精銳。
有了這一千熟悉而可靠的自己的兵壓陣,他感覺禁軍不靠譜不堪大用甚至形勢一險惡就可能反叛投敵反噬而形成的巨大壓力不安,因此就減輕了很多,恢複了信心。
滿載近萬大軍的戰船犁開水面黑壓壓一大片浩浩蕩蕩殺入這片遼闊、甯靜,荒涼,寒冷,地理極複雜神秘,外人太少了解而險惡的水泊,鄧宗弼在衆将與石寶明的簇擁下迎風站在船頭卻不再有忐忑,心中升起了一股别樣的威風豪情。
這是他從軍這麽多年來的第一次大型水戰,新鮮刺激,此刻滿心隻有火熱的進軍猛攻激情,隻急于最快殺到梁山一舉攻下......救下或許還活着的好友......
在他的催促下,戰艦行進很快。
水軍将士嘿呀嘿呀的喊着号子輪番奮力劃漿.......死寂的水泊變得熱鬧起來,有了人氣活力,加上沿途驚飛的水鳥,那場面别有一番讓人亢奮激動的韻味,心中的膽怯不知不覺減輕了甚至消散了,士氣有了振奮,敢戰心煥發......但所有人都明白,這裏就是個吃人的水域,就如同滄州絕地趙莊一樣。
這裏由趙嶽占據了這麽多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成了這裏的肥料,其中必不乏有本事而想對梁山伸手的各種能人強者異士,死得無聲無息,再大的本事、死得再慘,也無人知。這種事隻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梁山泊中也果然蘆葦蕩太多,分布得太廣,毫無規律可尋,形成的地理港道太複雜,此際又是剛開春,泊中到處是一片片漂蕩的散碎浮冰,冰封是沒了,綠意生機卻還沒形成,幹枯的荒蕪很容易點成火。
若是梁山人狠毒想把敢來犯的官兵全燒成肥料,到處放火,這火一起,火借還強勁的風勢就會在水域上狂猛漫延成真正的火海......就算離蘆葦蕩遠燒烤不到,燒不死,隻怕也會被無處可避的濃煙活活熏死......這是進攻梁山泊最可怕的危險。
鄧宗弼擔任京城水軍都指揮使以來,也曾經多次帶兵負責南下清剿南方活躍的水賊,或沿水護送各地上繳的賦稅或水運發往北方邊軍的錢糧物資,已經打過很多次水戰,雖然都是對付的不成氣的卻貪婪膽橫敢劫官船的小股水賊,沒正經打過大型水戰,但水戰經驗已經很豐富了,對此戰也早有謀劃,制定了對梁山泊有針對性的戰術,可算心中有數。
水軍從京城或在來的水路上沿途強行征用來了不少小船,此時就是探路的哨船,由最精勇将士操控着大量分散出去負責在前面探路示警和清剿防範梁山人極可能的狗急跳牆最有效手段放火,引導船隊盡量避開蘆葦蕩中的危險水道。
還有,艦隊分成數路大隊,從多處分頭前進,相互策應,這樣也能避免梁山人利用某處火攻玩一網打盡。
奇怪的是,已經進入梁山泊很遠了,這一路上卻始終沒瞧見半個梁山人身影。
哨探船一直沒發現有梁山人埋伏或出沒。大隊人馬在大船上放眼極目望去,遼闊的水泊空蕩蕩的隻有清冷死寂,這很奇怪啊,仿佛梁山人清楚自己勢力太單薄,根本弄不過這麽大隊戰艦的官兵,因而已經明智的棄了梁山泊悄然逃走了。
若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這是參戰官兵的心聲。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梁山人若是害怕了,也就不會特意挂了陶張辛三将的兵器示威挑釁激得主帥鄧宗弼更怒更想無情剿盡梁山人。
以傳聞的趙老二的勇悍嚣張與膽量,他也不會就這麽丢人的聞風而逃。
此戰,打是必定要打的。
就是不知梁山在搞什麽鬼。
定是在憋着什麽大招。
這段水路沒梁山人出沒監視,行進得安全順利快速,後面怕是潛伏着更可怕的兇險。
或許趙老二就是那麽陰險歹毒狡詐......總之和他那行事光明磊落光明正大的兄長的心性與風範完全不同,真是個隻顧嚣張蠻橫行兇得痛快的鄉野土小子。
官兵,包括主帥鄧宗弼在内,由進軍的激昂而變得輕松的心情漸漸沒有了,心中越發警惕,與警惕必然伴生的恐懼情緒也來了......繼續浩浩蕩蕩快速深入進去,仍然順利到毫無半點波折,仍然不見半個梁山人和船隻蹤影,但這種安全順利卻沒讓官兵放松下來,反而更讓官兵緊張起來,隻越來越感覺這片浩瀚寂寥冰冷陌生的水域已不是人間的水泊,而是片鬼魅生存的亡靈世界,陰森,幽冷,安靜卻詭異,鬼影迷蹤危機重重.......
疑神疑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些形容重演在這裏。
官兵瞅着經過的蘆葦蕩,總感覺那裏面會突然鑽出個惡鬼來,還是燒死的那種,焦屍骷髅,瞪着沒有眼珠子的窟窿,張着火燒不掉的利齒大嘴,帶着燒死的慘痛和無限怨毒,猙獰邪惡,還一身是火,報複念殺人欲格外暴戾兇狂鑽出來撲人......瞅着船邊翻湧的水浪也感覺似乎水中正有東西在興波鼓浪邪惡地盯着自己,浪中随時會鑽出惡鬼幽靈把看不到也察覺不到鬼靈已近身的肉體凡胎的自己一把抓進水中噬咬淹死,甚至會掀起狂暴陰風濁浪把整隻船隊掀翻吞噬掉......
傳說,死在水中的人,隻有抓了人淹死替代了自己,靈魂才能脫離死的這片水域,轉世超生,不用再水中受苦.......
有了這種糟糕心境體會,恐慌很快在全軍形成風潮。
滲得太多官兵竟然不再敢看水面,更不敢站在船邊,沒了本質是惡人各種社會強徒的那種往日的膽橫兇強自信。或許正是因爲他們知道自己是良心壞啦壞啦的壞蛋,害人壞事缺德事多少總幹過些,才格外害怕遭到鬼魂帶來的報應。
也無怪乎官兵包括太多将領會如此害怕。
除了迷信,主要是廣爲人知的滄趙家族熱衷用人肥地的傳統項目太吓人。
這梁山泊中必定有無數活活燒死化灰肥了水泊的屍骨,也就有無數附着屍骨之上寄生的惡毒之極幽魂怨靈。
别的不說,隻當初虎狼祝家叔侄統領來殺梁山的桃花山悍匪就是死在這的,那可是近萬甚至上萬兇惡強徒,全軍覆沒在這,全化爲了水中火中慘死後的厲鬼,有首領,有大将,有重兵,組織齊全的惡鬼大軍,也自然格外幽怨兇戾強大......
真不知仁慈天下有聖德的滄趙家族怎麽會有如此令人發指的嗜好。
真不知梁山人怎麽就能心安理得的悠然生活在這裏,難道他們就不怕他們燒死淹死的衆多惡鬼報複自己嗎?
官兵們越發感覺這梁山泊就是片專門等候外人進入好吞噬人命的鬼蜮叢生陰地,感覺梁山人比惡鬼更歹毒陰邪詭異可怕,也就越發恐懼緊張起來。
這天氣也似乎在配合。
出發前豔陽一片,原本天氣相當不錯,現在卻陰風四起,陰雲翻滾,原本還有點活熱氣的水泊喪失了全部讓人感覺清爽開朗安全的溫情,變得幽冷陰森......仿佛鬼蜮。
這還沒看到梁山人呢,官兵就已經自己把自己吓壞了,哪還有之前進入水泊後的亢奮激情敢戰渴望戰鬥。
鄧宗弼自己其實也有種不祥的忐忑緊張感。
但,他自信自己行事是正義與光明的,若是去剿滅文成侯,他會問心有愧,殺趙嶽則完全問心無愧,維護大義的浩然正氣在,豈懼魑魅魍魉?就是走在幽冥地獄,他自信也不懼,還會怕了這人間區區荒野水泊。
他擔心士氣崩潰,令人擂鼓打破死寂氛圍,激蕩起軍心士氣。
激昂的鼓聲也确實起作用了。将士又有了活力兇強......
鼓聲傳到梁山,梁山人卻笑了.......你這是自覺積極主動報告你走到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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