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無論剛才是喜是怒是怕還是有别的更可怕異心,一聽這話,全變成一樣的神情:驚恐、畏縮。
造反,心裏想想而已,不到萬不得已必須拼命時,哪敢反。
長久以來對朝廷君王的敬畏,加客觀上的難以拉着全軍反叛,就算能拉着,也遠不夠朝廷一勺燴的。隻現場的禁軍也能輕易把他們這點勢力殺個幹淨......何況,所謂的私軍未必真忠誠他們。跟着沾光而已,若是不能跟着沾光了,還成了反賊,得被朝廷剿滅,異地雜混将士能講義氣堅定追随着反嗎.....諸般因素就形成了武官眼下的懦弱心态。
所以,不約而同一齊跪了請罪:“末将有罪,該死。”
宣旨太監哼了一聲:“總算還聰明,沒跟着人教唆的魯莽逞強犯傻。”
“軍隊是捍衛國家和君王的支柱。武将也是國家的精英,得有自己的獨立主見、對朝廷的忠義之心,豈可沒腦子隻聽别人自負的所謂智謀随意指使,被輕賤?”
“朝廷不追究你們吃空饷的事,因爲體諒你們在叛逃災後到這陌生的異地帶兵的難處,家中又困難,就當是朝廷彌補你們的辛苦費了。不想犯傻造反就退到一邊待着看後續如何。那時再有你們的小心思,甚至還想悍然造反也不遲。”
武官們一聽大喜,一個個趕緊大聲表示:末将萬萬不敢造反。末将是忠誠君父的......感謝君恩浩蕩......
鎮住了武官,宣旨太監冷笑掃視提刑衙門的打手:“你們這些人還想聽人招呼對抗朝廷嗎?”
衙門這些負責具體破案拿人等的臨時工們,轟隆一聲,有小半慌忙一齊也跪了。
他們不過是些被關系戶上官們招來随意驅使幹活吃苦的變相奴仆而已,圖的是能利用刑案暴力所長繼續吃國家糧,不用象農夫那樣卑賤辛勞,在衙門幹活雖有點油水可沾,也有點威風可耍,可心中也有怨恨,很不服啊。
提刑衙門是個專業性很強的衙門,不是外行能擔起來的。老子才是專業人才,幹了這麽多年刑案,對國家對社會沒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麽這些外地的什麽也不是的白吃關系戶一來就能當老爺,傲慢肆意驅使老子幹這幹那爲他們的私欲吃苦得罪人,招本地鄉親的恨?憑什麽專業的老子卻是狗,外地來的白吃卻是老爺......最可氣的是有的字都不識,本是地痞家奴,還有的僅僅十多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卻也吃老爺飯端老爺架子頤指氣使.....這些地方官吃國家連臉都不要了。
宣旨太監滿意地嗯了一聲:“既還知道忠義朝廷,很好。此衙衙役,除個别爲虎作伥罪大惡極,民憤太大,不可饒恕者,以及太不堪不适合這的以外,餘者既往不究,你們還可以是衙門的人,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
此話一落,沒跪的那些打手中又轟隆跪了一片。
看着手下打手一片跪拜感恩朝廷,提刑衙門的關系戶老爺們傻眼了,這特麽還怎麽利用這些人對抗天使?
還站着的打手,以及大大小小提刑老爺們,個個滿臉驚恐,戰戰兢兢,本能把目光投向各自的靠山。
這些打手無非是兩種人,一種是招的熟悉當地情況的本地人,自然不是什麽正經人:地痞惡棍或司法敗類......抱大腿過好日子,這一年多來猖狂得意得很。一種是文官老家的鄉黨遠親......當衙役是充當一線執法者現場操控本地打手。
靠山士大夫們則一個個滿臉陰沉,仍昂首挺胸官派十足,并不多畏懼,目光輕蔑挑釁甚至兇戾瞅着宣旨太監。
宣旨太監仍不理睬“靠山”們,對提刑衙門的人又說:“我等宦官奏旨掌提刑,直接代表的是朝廷司法,卻不精通查案審案。你們中不少卻是專業的,機會就來了。有本事,你就好好幹好好表現,臨時工能入編制内鐵飯碗。小吏也不是不能當進士那樣的有正經品級和前途的官。不怕你有本事,就怕你沒本事,還沒忠心。這是官家親口承諾的。”
跪着的人聽了這個,身子不禁一震,有驚喜的,有懷疑的.......
“此次改制,目的就是要以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
“會刑案的專門司法。軍隊專心練兵打仗。文官專心抓地方經濟。朝廷要的是忠心肯幹的人才,不再計較出身高低或是文是武。隻要你忠心幹得好,無論是哪行什麽出身,都有光明前途,榮華富貴,光耀門楣,都可期。我等宦官專門負責代君王監察地方所有事務,奉天子令秉公行事。諸位可靜觀我等是否忠心爲國公正。行事不公,軍隊、官府可随時向朝廷揭露。提刑衙門的人,以後,咱們一起努力把江州失控太久的方方面面司法監察再抓起來。”
此話一出,不止提刑衙門臨時工,連武官們也激動了......終于搞明白了朝廷改制的用意和決心了........太好了。
“聖上英明!”
“聖上萬歲........”
狂呼而起。
對這幫起了殺意甚至敢有反心的江州文官們而言,形勢很明顯,大勢已去。
他們終于臉色陷入灰白,卻不死心,也不老實,到底是宋王朝長久慣出來的階層,到了這時候了也仍然有膽子不懼。
他們沒過硬的理由反對收馬收精兵,因爲地方的人馬也是朝廷的,但卻能反對改制。
他們最害怕最憤怒的,也最關心的隻有改制。
在這個節骨眼上,知府老大自然不能輕易表态。
通判也裝啞巴,先沉默着冷眼觀察。
負責江州财稅以及上繳工作的當地轉運使,也就是常說的倉漕官,義不容辭當了代表,一梗脖子勇敢站出來理直氣壯铿锵有力反對道:”亂改大宋的立國祖制,這是亂命,會瓦解我大宋的國本,直接危及我大宋江山。本官堅決反對。“
他一開頭,頓時引起一片的反對聲。
”對呀。祖制怎麽能亂改呢?這不是否定大宋的立國傳統根基?“
”是呀是呀。哼,居然敢亂改祖制,這是要幹什麽?怕大宋不亡嗎?這是哪個奸賊的主意?居心叵測,真是該死。“
“我輩讀書人臉中有浩然正氣,決不向歪門邪道妥協.......決不答應如此毀國傷天下官員的心........”
........................
集體抖膽妄圖一搏。
反對的氛圍形成後,知府這才開口了,聲音貌似極忠義朝廷而憂國憂民,也極沉穩勇悍英明有擔當:“收馬收兵,本府沒什麽說的。可,這改制........這确實是亂搞啊。非是我等想抗旨不遵,實在是難以接受亂命。”
“敢問公公,朝中是誰出的這主意?老夫定要參他入獄伏法,讓朝廷能拷問他,搞明白這賊厮到底是何居心竟敢出此毀我大宋根本的毒計.......“
宣旨太監不理詢問,嘿嘿笑了幾聲:“軍隊收歸朝廷直接掌管。你等地方官能輕松些,用擅長的學問和道德專心抓好當地的經濟建設工作、民生工作,完成好朝廷的賦稅和軍隊後勤保障任務,這難道不好嗎?這有什麽不應該嗎?”
不想,這麽一說,知府不但不老實,反而火了,大怒瞪眼大喝:“毀祖制,亂我大宋,毀我漢家江山和傳統,這是違背全天下人心民意的首惡大事。老夫既然當着大宋的官,就得爲大宋負責,豈能容官家聽信讒言亂來?天下可不是官家一家的天下。我大宋是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天下事,不是官家自己想怎麽搞就可以怎麽瞎搞的。敗傳統,毀天下,老夫和諸位同僚決不答應。全天下的讀書人、地主士紳、萬衆.......都不會答應。”
卑賤粗鄙武夫居然可以和我等讀書人平起平坐了?可笑!朝廷居然敢觸犯我輩讀書人的社會至尊地位和權益.....我輩士大夫淪落爲給武夫和宦官服務?荒謬!太荒唐!這純粹是侮辱我輩......颠倒了漢家古往今來的曆史傳統,全是在瞎搞。
氣勢如虹啊。
知府的表現赢得在場文官一片喝彩。
若是在對抗異族入侵面對蠻子的屠刀時能有如此勇氣堅強氣勢,那多金貴,多感人......
宣旨太監沒被士大夫慣有的霸氣兇橫吓住,還呵呵樂了幾聲,幽幽道:“你這是在代表全天下?”
“聖上代表天下,卻也從不敢說能全代表了啊!嘿嘿,你,領着本州官員貪污亂搞坑國害民,和你整天标榜的忠臣形象完全不符,居然還有臉說民心民意?還有臉說你爲大宋負責?還敢代表天下和官家争權?原來你果然不但腐化堕落無恥之極,而且早有了異志,怕是人在大宋,心卻早去了遼國吧!“
知府更怒,一振寬大風流體面的官袍正要威風凜凜呵斥辱罵什麽。不料,旁邊侍立的禁軍将領猛然過來一個,閃電一刀......
江州的官員,無論文武都再次呆了,吓呆了,驚呆了:堂堂知府竟然不審不抓,一刀直接就砍了,殺野狗亂民一樣.....
宣旨太監陰森森道:“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卻不表示身爲士大夫成員就可以肆意對抗朝廷對抗天子。你們當中還有誰堅決對抗朝廷?有誰還想代表天下讀書人?大宋如今還有士紳嗎?想代表,你代表的是哪國的士紳?”
你等儒教讀書人不總标榜仗義死節不怕死嗎?
來,來,不怕死的,你就鬧。
還真有不怕死的。
最先發言的轉運使敢堅持反對,其實是他感覺自己既然已經是反派代表人物了,怕是老實也不會有好下場,不如幹脆搏一把,賭狗宦官不敢殺害太多地方官,殺多了,寒了天下官員的心,誰爲朝廷治理天下去......
宣旨太監一笑,豎了大手指:“你,有種,可惜膽識全用在了對付本國上。”
不等那轉運使發揮打嘴仗放空炮的特長激昂反駁什麽,他又指着院子中停的一輛輛豪華馬車,“如此好的戰馬,尤其是在如今的天下,戰馬是如此金貴,幾乎決定着一個國家的命運,無論是咱們大宋,還是遼國金國,都如此。你(轉運使),你們卻專門把最好的戰馬當拉車的,當家中子弟以及親戚朋黨家的玩物,當你們耍威風争體面享受的工具,甚至敢走私遼國.......肆意霸占出賣國家嚴控的戰略資源,你們居然還有臉說什麽爲的是天下?維護的是國家和中國傳統?”
“中國的傳統就是你們這樣的貪髒枉法敗國對抗朝廷?是生怕漢家江山不倒的奮勇積極資敵賣國?”
“更可笑的是,你們把好馬好兵全弄自己以及關系戶家,卻挂賬軍中,用國家的錢糧養私人勢力。”他轉而指着衙門外那些不遠不近圍着提刑衙門轉悠的兵,”調國家養的你們的私兵準備攻擊本欽差,意圖造反,卻還在說自己忠義。”
“原來,你們是這麽與天子共治天下的!”
“原來,這就是你們的‘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随着話音,禁軍忽啦沖上來把這些文官以及混充提刑老爺的關系戶及罪惡打手全揪起來了押到衙門外。
知府的屍體和腦袋也弄衙門外。
宣旨太監又取出第三封聖旨,宣布暫時接管江州政權,然後不由分說,令江州武官當場執刑,把這些文官全斬了。
這是要殺盡這些已有反意犯了死罪的文官,一舉消除隐患,并要武官當着江州之衆的面表明忠心服從朝廷的态度,殺這些吃空饷的文官同夥也是戴罪立功的機會,和過去劃清界限,重新開始。
武官或許有笨的,卻沒一個傻子,都明白。此刻也不敢不争表現,不敢違令,否則他們得和文官一樣下場......也真害怕了:朝廷殺文官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向卑賤的武官。
看來,朝廷這次改制心異常堅定,動了大狠,也不知是被什麽逼的,還是出于什麽危機感,居然肯收拾文官。不過,這對武夫是利好消息。
但願文武分制一直搞下去。
再也不願意讓懦弱無能卻傲慢敢胡搞的大頭巾們拖後腿了。
還有利益上的動力,
文官們死了,那麽和關系戶一起霸占當地的包括最珍貴的騾馬在内的衆多财産必定會分潤到他們武官頭上。别的不說,隻分給他們些當苦力用的狗官家屬親朋打手就是大利。家中有地卻沒人種,太缺人耕種了,更缺人紡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