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劫節,三

施恩亮了自己的姓名身份,随後酒菜就上來了,盛情款待孫立。

孫立卻不肯坐,也不肯享用酒菜,一反二龍山和宋江時的英雄爽快派頭,如此對兩種人兩種作派都大有深意的,對宋江是不得不那麽裝作豪爽痛快,酒菜得吃,而且得很愉快地吃喝,表示不嫌棄草寇,對美意領情,否則堅辭不沾就是不給二龍山好漢面子,不給宋江招攬的機會。不給機會,沒了收用的希望,宋江豈會讓他活着能脫身離開。此時不肯吃施恩的酒菜,是表明一種自知卑賤罪囚身份不敢仗着當過都監而自大妄爲的姿态,是尊敬施恩,二則是不肯稀裏糊塗接受好處而攤上會招來大禍的事,得堅持一下拒絕,先得搞明白了爲什麽,認清施恩會提出的事的輕重厲害,再考慮接受還是不接受........

“公子免刑之恩已經叫孫某牽挂于懷。再有盛情卻是孫某不敢當。公子若是有事需要孫某相助,請直接言明,孫某是個武夫直脾氣,力所能及做到的必竭盡全力去做。若是做不了的,我不能那麽做的,嘿......(你也别強人所難)”

施恩眉頭動了動,随即笑了,道:“孫将軍不必如此慎重。些須酒菜而已,缺肉少鮮的家常吃喝,如今就是這條件,想豐盛也做不到,這條大魚還是今日湊巧買到的,想來是将軍的口福.....就是彼此認識一下。施恩确實是禮下之人,有所求,但将軍也不必害怕左右爲難。我施恩雖是管營之子,卻也喜好拳棒,習得些武藝,平日裏最敬重英雄好漢,也信軍中義氣。”

再請,孫立才感激着坐了,卻仍不肯吃喝,直言:“公子有事還是說說吧,否則這酒菜孫某吃不下去啊。”

施恩心裏翻了個,對孫立的認識變了.......這人怕是個精明謹慎有餘不肯好漢擔事的,就象官場常見的那些官僚........

他也不藏着心思了,反正孫立已經接受過他的好處,欠了他的恩情得還,又是牢城罪囚,落在他手心了.......

“孫将軍是痛快人。也好。施恩也是爽快人,就厚臉直說了。不是殺人放火犯法,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點經濟沖突。它是這麽回事.......快活林酒店.......那蔣忠......可恨。也是施恩學藝不精,無能,才受了那區區腌潑皮莽夫賤胚的欺。.”

施恩言語氣憤窩囊,但說的随意,輕描淡寫的。

孫立不是武松,不會一聽這種不平事就當即拍胸脯好漢當的義氣豪爽表示:就這個啊?小事一樁,沒問題,哥擔了,我給你擺平。他也不是武松這種無知的社會最底層草民,孫立久在官場,對官場權力威力下的利益關系和侵奪民利的各種方式内情和其中或明或暗的強霸兇險也多有了解.....他弟弟孫新就是憑他的權勢在那一片開了獨門買賣的賭場快活發财的。

所以,施恩簡單一說,孫立靜靜聽了,心裏就咯噔一聲,立馬意識到這事的不簡單。

這事根本是權力下的商業利益之争......表面隻是施恩與那綽号蔣門神的玩相撲草民地痞小人物間爲個酒店利益較勁,實際是在施恩的對手權力威壓限制下的兩派利益沖突,這哪是什麽小事?

蔣門神就是個擺在前台頂門面具體辦事的卒子而已,隐藏在背後的才是可怕的........

怪不得堂堂牢城營公子卻鬥不過一個區區相撲草民......

按理說,施恩就算自身本事不濟打不過那蔣門神,在不了解蔣的身手厲害下輕率大意親自動手卻打鬥中吃了虧,卻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窩囊沒辦法,不至于窩囊到遇到他孫立,一看他是個兵馬都監出身又形象如此英雄,料定必定有過人本事的就不惜屈尊纡貴迫不及待以禮相求......

按理說,别說奪回酒店了,就是所受的氣所吃的打也能立即輕易報複回去。

不對,應該是這種争端根本不能發生.......

民不與官鬥。

利益之争下,哪有草民對官得瑟的份?

别說蔣忠隻是個家中沒根腳的玩相撲的草根,就算是個家族在當地鄉間勢力強大的老牌豪俠民大戶,他也絕不是施恩的對手......牢城營可是有駐軍的。

隻值守這的必須聽管營随意調遣指使的百十個差拔軍丁就不是蔣忠這樣的人能抗住的。再能打也沒用,草民豈能對抗軍隊。敢對抗就是犯法,是和國家法度威嚴過不去,是在蓄意挑釁國家權力和與此相對應的社會規則,有理沒理無關緊要,敢得瑟就先得遭到權力暴力無情的強橫鎮壓.......先收拾得蔣忠吃苦頭倒大黴知道權力的厲害了,老實了,再說其它。

蔣忠若隻是個不知死的莽撞敢幹之徒,仗着自己能打兩下子就是敢奪衙内的酒店主動挑起争端,那,沒捉入大牢被随便玩死,也早嘗到了和官鬥的厲害滋味,早被追拿得在本地立不得腳而倉皇遠遁了,隻能在别處隐姓埋名重新開始謀生........

施恩想收拾掉蔣忠,有太多手段,不動用營中駐軍那麽興師動衆招眼,也還有衆多囚犯可随意驅使利用......這關押的囚犯可都是重罪強悍之徒,是準備用于充軍邊關加強邊關悍卒力量的,肯定不缺能打的,一個打不過蔣忠,可以兩個三個.....一群上,也肯定不乏亡命之徒,施恩隻稍承諾點好處,這些亡命之徒就會奮而犯險,爲施恩殺人也沒什麽不敢的......不對,就算施恩不承諾好處,卻盯上哪個囚徒想利用,囚徒們又哪個敢不老實積極效勞?否則在牢中稀裏糊塗喪命,太正常了。隻爲了别得罪管營衙内而枉死牢中,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囚徒們也得聽話的豁出去幹了.......

蔣忠敢強奪施恩的酒店,背後靠着的就絕不隻是那什麽張團練這點勢力。

團練使是從五品大官,捧日/天武/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這種京城禁軍大将就是這級别的,比孫立這種地方廂軍都監高級太多了,是他渴望卻往往奮鬥一生也遠遠無法企及的高位。但團練副使立馬就下去了,僅僅是從八品,和諸州尋常縣令/丞、赤縣尉是一個檔次的,已經是孫立之前可以俯視的武官,盡管他手下并沒有這種副使。

團練?

那算什麽東西?

孫立爲提轄官時也可以把團練輕賤不當人看。何況現在的團練更不值錢了。

朝廷迫于國民人口銳減,國家養活官吏白吃飯的能力大降,不得不大力精簡機構,以文抑武下最沒官場地位的軍隊系統自然是首當其沖,按與國家安全的重要性也必然是最重點整治的系統,不但内地州府常設的駐軍數量大力裁減了一多半,而且從京城到地方的将領群也大動,裁撤甚至罷免了很多人,降級充爲内地或邊軍軍中尋常部将,那些沒本事卻靠着各種關系混成各種将領職權與待遇的,若是命大沒死在去年的大動亂中卻在動亂中充分證明了無能,甚至慘得被削爲軍中夥長,苦澀地領着手下幾個小兵幹活,被直接削成小兵充軍鍛煉也不稀奇......如今邊軍中太多基層小官或兵就是這麽來的。

軍官數量必然随之減少,而且一些職能也大變化。

就比如這團練,如今已不算是什麽正經軍官,職責變成管鄉勇訓練事宜,隻是挂名軍隊系統有資格領工資而已。

區區一個民兵頭子哪有資格和管營衙内争鋒?

别拿監獄頭子不當回事。

象孟州牢城營這樣的,國難後的地位不是變輕了,而是重要了,管營級别沒調高,但權勢無形中放大了不少,屬于孟州官場正經有體面的人物了。

可是,蔣草民綁着個區區團練就敢硬弄管營衙内,而且屁事沒有,悠哉悠哉經營酒店發财,施恩隻能恨恨幹瞪眼......這事,孫立都不用費腦子琢磨分析,直覺就知道背後有事。蔣忠背後必有能輕松碾壓管營的強權靠山,不是好招惹的。

孫立哪敢答應出手。

他現在隻是個罪犯,連尋常草民的權力都沒有,幫施恩鬥強權大官,哪和找死有什麽區别?

這個施恩,是個讀過書有文化有見識也有頭腦的小衙内,看着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蠢得爲點酒店利益就堅持報複鬥下去?

孫立肚子裏琢磨着:是他管營老子背後也有強大靠山,靠山差不多能和對手的靠山匹敵?還是自覺是個人物了,飄了,不自量力敢和勢大強權争一争利?并且以爲隻要是以民間打架争利方式搞倒蔣忠,對手就拿他們父子沒辦法。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罪囚能參與的。敢亂摻和就必定是犧牲品的下場。

沒有第二個可能。

可是不答應?也不行啊。

命就捏在施恩手心呢。敢拒絕,翻臉就會是笑臉變冷漠兇惡......酒席撤去,打入最可怕的牢房受折磨......這是最輕的。

既不能答應,又不能拒絕,這太難爲人了。

但孫立轉眼就有了主意,臉上露出一絲羞愧之色,爲難道:”原來如此......隻是,公子有所不知,孫某确實是有些本事,都監之職是憑孫某的真本事和功勞硬拼出來的,可是,孫某是馬上将,跨下馬掌中槍,孫某不是自誇,天下強者雖衆,能讓孫某畏懼的卻寥寥無幾,千軍萬馬陣中往來沖殺,等閑事爾,孫某也沒什麽不敢的。但隻論拳腳打架?這就讓孫某羞愧了。孫某擅長刀槍武器殺人,于拳腳上卻是沒什麽特長,會幾下子隻是凡凡尋常。而依公子所言,那什麽蔣門神,三年泰山相撲無對,身軀龐大,力量非凡,想必拳腳功夫也極厲害,這樣的強者,打架,孫某怕是鬥不過他,逞強去,隻怕隻會給公子丢人,奪不回酒店,争不回面子,反而再讓公子失利損了面皮,還引得對手警惕注意你而必然多了麻煩.......“

施恩呐,你看不是我孫力不肯爲你賣命出力,實在是我縱然有那個心卻沒那個能力幫你啊。還有哇,和對方争酒店那點利益,糾纏不放硬鬥下去,你,你父子對這事真考慮周到了?是不是慎重點,再想想,真掂量清楚了,再做決定?

孫立很希望施恩能認識到這種争端的可怕後果會自覺放棄此事......和更強大的強權梗脖子鬥,實在是不智之舉,蠢才傻子才會那麽堅持......你施家父子不傻吧?對強權退縮,老實低頭認了窩囊,這也并不真丢人.....都會理解的......世人隻會同情你而鄙視甚至感同身受的憤恨蔣門神以及背後的人共同構成的惡勢力。這樣至少不會招下大禍。我孫立也就自動沒這麻煩了......

可惜,施恩是斷斷不肯放棄酒店利益的。

國難時,牢城營這一樣受到暴烈沖擊,囚徒和沒叛逃的軍丁全被州上抽走拼湊護城保命力量了,放恩家管監獄多年所發的财積累的豐厚家産和别的遭難的官員家一樣全被叛逃的軍民輕易洗劫了個幹幹淨淨,施恩父子當時聞風反應及時逃得快,又在當地民間沒什麽可恨不可放過的大惡之名,被叛逃潮放過不殺,才僥幸留下性命,幸運的災後還能當官管着這處監獄謀利,而且權勢地位無形中更大了。隻是窮了,極需要撈錢補充起腰包,可收押來的罪犯都是強徒重罪者卻沒什麽油水可弄的,快活林酒店的油水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快活林酒店那,地處交通要道,雖然如今大宋商業蕭條,幾乎沒什麽行商買賣,但酒店那個位置,隻官方事務往來,比如賦稅上交朝廷、錢糧調撥北邊關等押運、各種公差者......經過在酒店的消費就是可觀收入,隻本地消費額也變得着實可觀.....國難前,豪紳大戶賊有錢的很多,卻也不會到快活林來消費,都在城市.....高檔地方享受,誰會稀得在鄉野賤民醜婦面前顯擺富有高貴。國難後沒那些牛大戶了,但尋常百姓卻是有些錢吃酒店了,發了國難财嘛,而且滞留在宋國的太多人家的女人被海盜卷走了,家中沒女人做飯了,想改善生活款待下自己要吃得舒服些就會來酒店......而且百姓都是些壞蛋,不少的就是貪圖享受隻管今日快活的地痞什麽的人,有錢了就隻管花掉,明日沒錢了再說明天的話,至少自己享受揮霍了,沒被官府千方百計盤剝搜刮去白白沒了錢........諸般現實因素造成快活林酒店的生意不錯,油水還是很足的,尤其是在整個大宋都沒什麽生意可賺錢的現在就更顯得金貴難得了.......這也是以蔣門神爲前台的勢力蠻橫強奪了去占着絕不放的原因。酒店本是施家的,理當是施家經營受益,強奪回來也是合情合法的,施恩如何肯認栽放棄這份油水不争了......

輕易服軟,不敢,不狠,不争,施恩也不是金眼彪了.......

彪這種虎獸是以兇殘膽大霸道、獨,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同樣有機會就咬死而最出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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