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使再抗議不想如此,也隻能是沒用。
賴着不走,隻會被禁軍強行押走。
宋國怕極遼國,但這是宋國京城,可不愁趕不走區區遼使團隊幾個人。
一傳旨太監,和自告奮勇去監聽及左右趙公廉談判内容與進程的官員,一個名叫黃潛善的,陪着遼使北還。
遼使不知此時滄北軍已經牢牢把控了霸州益津關、保定瓦橋關,加上宋國原有的也屬于霸州地界卻是信安軍鎮守的淤口關,已是河北東路最要緊的三關全在手,在戰局上更占居了主動優勢,也不知就連原本難免驚懼遼國彙聚起的數十甚至可能上百萬重兵的河間、真定軍等宋軍見遼軍并不能打過白溝河,也看明白了遼國兇橫強大表面後的虛弱無力,心穩了不少,也不是那麽怕了。
到了霸州益津關前,遼使拼命鼓足氣勢,絞盡腦汁想好了鋒利霸氣說辭,準備進關後應對和趙公廉的直接交鋒。
沒成想,他連看到趙公廉的資格都沒有,在關前直接就被趕走了,還被沒收了整個使節團隊的數十匹戰馬。
守關門的小校輕蔑瞅着遼使說:“大帥有令,遼國想談判,讓能當場說了算的人來。”
把門都頭不禁大笑幾聲說:“俺們大帥他老人家很忙。俺們也很忙,沒人有功夫和你遼國閑雜人瞎扯蛋耗費時間。你是個什麽東西?無名小卒也敢妄想着和俺們大帥當面說話争鋒?你們北院大王蕭幹來也沒資格,你?哪來的滾哪去。”
守門軍士轟然大笑,一個個昂首挺胸,揚眉吐氣:敢不服?那再戰。打不死你個隻知野蠻的愚昧落後蠻子.......
遼使氣得渾身猛哆嗦,差點兒當場背過氣去,卻隻能恨恨而去,帶手下團隊邁着羅圈腿去浮橋返回......狼狽之極。
他很不明白:一向最注重并習慣了儒雅文明大國風度的宋國人,尤其是趙公廉這樣的當世赫赫有名士大夫儒家名臣,怎麽會是如此不顧體面斯文,如此野蠻霸道,如此不顧國與國之間起碼的禮節規矩.......比他們強盜遼國還強盜,這是怎麽了?
他當然不知道:滄趙帝國反的抛棄的就是挨打還奉謙和笑臉保持所謂邦交禮儀風度的扭曲漢政治外交傳統,對強盜就更強盜,對無禮更無禮,對野蠻更野蠻,對兇殘更兇殘,對貪婪更貪婪。
也唯有以更強盜的方式才能對付威懾得了強盜失敗後還敢嚣張不服總想鑽空子挑釁沾便宜的習性。
規則是強者制定的。
什麽叫文明,什麽叫先進,什麽叫對,什麽叫錯,那也是強者才配有的和定義的。
強大無匹,舉世臣服敬畏,再惡劣的習俗或行爲也能成爲全世界争相膜拜學習的真理,流氓也能是世界時尚潮流。
這是人性,是人類種族競争規則。
當然,把門軍如此惡劣嚣張态度也是逼燕王耶律淳進一步認清滄北軍态度強硬不怕再戰的現實不得不親自出面談判。
趙公廉可沒時間在談判上多耗着。
年底他就要走了,還有太多事需要做呢。
簡單扼要快速談判完,當場定下來,行,就這幾條。不行,那就再打下去。遼國若是不怕拖得消耗得更虛弱不堪更快完蛋,那就隻管逞強耍兇橫強硬吧。反正滄北軍是不着急的。
燕王耶律淳聽了遼使憤恨之極的彙報,聽得也怒極,但卻白發怒,形勢比人強,遼國正陷入天災人禍的倒黴中,宋國拖得起,滄北軍耗得起,遼國拖不起,耗不起,隻對付攻勢正猛的金軍已經感覺吃力了.......無可奈何。
好,就親自談,和趙公廉直接交鋒,倒要當面看看這個所謂的絕世奇才到底是怎麽個過人風采。
事實上的遼皇和宋國戰争總頭子直接談判,那,談的地點就極有講究了。
就不能是使節間在遼方或宋方哪個屋子裏那樣都可行。隻能是在雙方目前中立的地界白溝河上。
耶律淳怒極,也是眼珠一轉心生一計,說:‘趙公廉,你若真英雄有膽子就到河這邊來,咱們在這邊河邊談。我是主持大遼政治的攝政王,你趙公廉隻是區區邊關臣子,是下臣,按禮節,談判你也應該主動到我這邊拜見本王。“
他就是這麽一激一說,原本沒指望什麽。
誰知趙公廉居然爽快地一口答應了。
過河就過河,怕你呀?
我過去,讓你先傲慢自得空歡喜一下。
耶律淳狂喜:到底是年少氣盛經不得激。趙公廉當官過得太順太得意,已經自大到飄了......
當然,答應過去不等于趙公廉是沖動傻逼逞能送死。耶律淳半點不敢小瞧趙公廉的智慧,主動建議雙方大軍暫且後撤二十裏.........遼大軍威脅不到趙公廉過河後的安全。
由于不是雙方的皇帝舉行會盟,趙公廉最牛也隻是個宋國臣子,不必那麽正經莊重,所以負責會盟點建立的遼方也沒專門建什麽高台。就是在雙方商定的一處離霸州橋以及河邊都不遠的地方搭起兩個遮陽棚,鋪上地毯,擺上桌案就行了。
會盟當天,耶律淳爲表誠意,讓對手放心敢來,主動先來了,按約定隻帶了二百騎兵護衛。
沒用他久等,趙公廉立即就來了,沒騎馬,也沒帶約定可以帶的二百侍衛,總共就五個人就敢上橋過了白溝河。
耶律淳暗喜的同時也不禁大爲驚訝:趙公廉真是膽奇大,不愧是當世最頂尖的英雄人物。
他制止了手下的沖動當即發難,按約定,令騎兵衛隊繼續待在離談判點有四百步外的這,他帶着五個人,總共隻六人騎着馬過來了,并且來到近前并沒在馬上擺什麽大遼事實上的皇帝的譜,沒在馬上等趙公廉禮節拜見,主動下了馬......
他也沒遼皇耶律延禧那麽荒唐那麽自大虛榮的蠢,很清楚敢擺譜隻會是碰釘子自己丢人。
這時候,雙方仍相距百步遠,誰也沒開腔搭話。而是由雙方各出一人到對方這先進行談判前的檢查。按約定,雙方是不準帶弓弩之類的能遠攻暗算的武器的。
趙公廉這邊的情況一目了然。
兩侍衛大漢,一個帶劍,一個持一米長柄的樸刀,身上别無長物,光溜溜的一身盔甲,連個随身小包都沒有,更不可能暗藏弓弩這樣的大家夥。另兩随員一個是中年文官黃潛善,一個是宮中太監,都穿着符合身份的标準袍服,天氣正炎熱,穿得少,身上也不可能藏什麽,而且能看出實際都在害怕遼人的野蠻霸道,骨子裏對遼國極畏懼,隻是在強裝鎮定從容潇灑權重之臣風度罷了,這樣的懦弱廢物家夥在宋國官場太常見了,閉眼随手一抓也一大把,不可能是什麽武力威脅。
趙公廉本人也是武将裝扮,配劍,手持折扇,别無它物,未做宋國文臣名流喜歡的寬袍大袖長翅官帽風雅高貴扮相。
遼方則全騎馬能掩飾,還帶着個行囊,需要具體檢查一下。
趙公廉兩侍衛中一人正是步将侍衛隊長沒面目焦挺。
他過去了一下。
遼方也沒那麽蠢會違約耍可笑小心眼藏帶什麽弓弩。沒問題。
檢驗完畢,耶律淳哈哈大笑,隻帶着兩個随身侍衛和那個随從文吏大步走過來。
他也是帶刀武将打扮,隻是盔甲描金彩繪照樣能顯示尊貴王者身份。另兩侍衛留在原地看馬,距離趙公廉這邊的遮陽棚有五十步開外,以示無威脅無惡意。
遮陽棚自然是兩個,一方一個,相距約二十米....就算趙公廉無懼,耶律淳卻深居戒心,也不敢雙方對桌同坐一處。
耶律淳率先進了遼方遮陽棚下站定。
兩重甲侍衛大漢侍立在左右靠遮陽棚邊的兩側,一個拄着森森的全鐵長柄狼牙棒,一個拎着個人腦袋大的狼牙鏈子錘,二者靜靜站那不動也渾身流露着恐怖強大氣息,必是難得的猛将,燕王的心腹侍衛大将。
那随員文吏則忙着打開那個行囊,把囊中的小酒壇、酒壺、酒杯、水果茶點......擺到雙方的案子上,然後恭謹侍立燕王稍後側。
這是遼方爲地主的待客之道。
趙公廉敢不敢享用是另一回事了。也是主方可利用來嘲笑宋人膽小多疑不英雄的下馬威好道具,于談判沒大用卻可提升談判氣勢。粗鄙蠻子或不知也不講儒家那一套的強盜國在這些方面也是極注重細節極擅長玩這個争心理優勢的。
耶律淳傲立在那,仔細瞅着陽光下的趙公廉。
這是他第一次能當面這麽近好好看看名震天下的趙公廉到底長什麽樣。
看清後,他毫不吝啬地贊道:”人道人中龍鳳出滄趙,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甚聞名。文成侯當真是好男兒好風采!“
這是由衷之語。
趙公廉不但長得好看,而且風度翩翩中還英姿挺拔滿身的威勢霸氣,氣質絕不下于當世任何帝王貴胄,當真是世之罕見奇男兒。燕王如此說也是有示好之意,顯然仍懷着招攬之心。否則以他的身份和城府在這個地方是絕不會說這個的。
趙公廉果然并沒有按宋官傳統會做的那樣以外臣之禮拜見燕王,完全是以平等身份行事。
對燕王的贊美與明顯的招攬美意,趙公廉隻平淡笑了笑,儒文明宋人習慣謙虛客套話都不說一句,坦然享受了贊譽。
那文吏見趙公廉對耶律如此拿大,不禁大怒諷刺呵斥道:”趙公廉,難道你連你儒家上下尊卑之禮都不懂了嗎?“
趙公廉卻恍若未聞,鳥都不鳥文吏一眼,把他當不存在的空氣。
遼蠻子欺負宋人上百年,早傲慢習慣了。
文吏雖不是什麽遼國尊貴者,卻是位高權重的燕王的心腹幕僚,幾時吃過漢人這種氣。
想當年,燕雲漢人統統隻是大遼國的奴隸族,雖然也跟着遼人沾染了兇野敢戰之氣,卻仍是卑賤之極的蝼蟻,别說是他了,就是随便一個契丹人也能随意欺辱甚至殺掉。燕雲漢人有了骁勇也隻能老實認死。懦弱的宋國漢人也敢如此嚣張?
此人一時萬萬接受不了這種颠倒變化,也是有意替主子訓斥打壓趙公廉的威勢,所以臉上更怒了,待又要張嘴更刻薄放肆地呵斥羞辱挑釁,不想趙公廉沒什麽反應,耶律淳卻主動制止了他繼續耍橫發威風。
别搞那一套了。
對付其他宋官絕對好使的這一套對趙公廉顯然屁用沒有。強爲下去,隻會被鄙視爲耍寶賣弄的小醜,徒讓人笑。
耶律淳早已深知趙公廉不走尋常路的爲官爲人風格,試探一下,見好就收。
他瞅着趙公廉,一伸手指向遮陽棚,”文成侯,請吧。“
說着,他大刀金刀地往案幾前的馬紮上一坐。
趙公廉卻笑眯眯的仍然不吱一聲。
侍立在側的焦挺突然又動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宋方遮陽棚下,先把案幾搬開了,随即掀開了那張地毯,仔細搜查地毯下的情況。
耶律淳一愣,随即大笑道:”文成侯,你難道認爲我大遼會在地毯下藏着地道伏兵暗算你?“
諷刺鄙視多疑可笑的膽小鬼之意充分流露。
趙公廉卻神色絲毫不變,笑着輕搖着折扇仍不吱聲。
這地方就是搭了兩個四面皆空的簡易棚子,地上在今日臨時鋪上地毯。
地毯下就是原貌的河邊野草地,至多是清理了不平的石頭土坎,斬平能讓地毯不平的一些硬梗草。哪有什麽地道暗坑機關。一目了然,除了原貌野草或裸露的地皮,什麽也沒有。
焦挺卻很認真,仍然一塊塊地仔細觀察,看到個醜陋蟲子爬來爬去的也一腳踩碎,更别說可能藏在草中的毒蛇了。
在遼方的滿臉輕蔑鄙視笑容注視下,他不急不躁仔細掃過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正要抖手把那張大地毯重新鋪上,這時趙公廉身側的那個更高大的衛士動了。
”慢。“
焦挺聞聲即止。
那高大衛士和焦挺一樣都戴着罩面甲,瞧不到真實面容,隻露着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輕盈走過來,先是輕輕地繞着遮陽棚外圍轉了一圈,應該是同樣什麽也沒發現,然後又走進棚下,專門踩着裸露的地表慢慢轉悠着,似乎仍然沒發現什麽,也不可能發現什麽,但他卻突然俯身對着棚子大緻中央那塊的一叢尋常野草,慢慢伸手捏住其中一根較粗硬并且已被遼方斬短到快貼到地皮的草梗捏了捏,然後在選定的部分向上拔斷......
遼方,包括耶律淳在内,嘲笑的神色終于變了,保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