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宿。
趙嶽在中央大街逛蕩的目的原來不是想拜會什麽大人物什麽衙門,僅僅是天晚了在找地方食宿。
趙老二居然不回被他私自弄開的昔日侯府那當自家一樣自在的食宿落腳地,居然要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找落腳地過夜......這種......膽大不知死的行爲再次驚掉了滿京城一地眼珠子。
若問滿京城最豪華最高檔次的酒樓是哪裏?
京城人,或凡了解點京城事的人都會異口同聲告訴你:樊樓。
樊樓是座酒樓的名稱,但代表的卻是一座莊園,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核心區裏占地最大也是唯一的園林式大酒店。
在眼下的京城,它也是京城核心區這一帶唯一能照常營業的高檔酒樓。
别的高檔酒樓都一片關門閉戶的死寂,因爲沒酒水,沒好茶葉,沒好廚子,也沒好食材,沒有太多高檔酒樓需要的東西,根本玩不了高檔,就算勉強開業了,也不會有段位高腰包鼓的貴客去光顧,隻會讓人笑話和幹賠錢,還不如不開。
那麽,趙嶽唯一能選擇的食宿地也隻有樊樓。
樊樓的迎客夥計遠遠看到趙嶽五騎出現在大街并沖這過來了,那臉色就變了,眼冒傲慢兇光,臉立即拉得老長。
沒等趙嶽一行過來後開口說點什麽呢,他就擋在馬頭搶先皮笑肉不笑卻語氣帶着明顯強硬牛逼意味,道:“各位是來投店的吧?不好意思,本店客滿了,還請别處投店食宿吧。”
那高擡的下巴,那仰視卻眯眼硬是能做出俯視的眼神瞅着五騎無疑在告訴趙嶽他們:“你們是一身煞氣的災星,這拒絕你們入住,知不知道?注意,這是樊樓,樊樓知道嗎?和皇宮大内差不多的地方,不是你滄趙老二嚣張膽大想撒野就能撒野的地方,識相的,麻溜的乖乖滾開,否則,你們在京城肆無忌憚橫行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知不知道?”
區區一酒店的夥計敢如此傲慢不是沒有原因的。
樊樓,它本身的曆史已經早不止是一家酒店的意義了,它代表着一種政治方向與在國家朝政的高大上地位。
樊樓最早出名是在仁宗朝,是當時的濮王趙允讓的一處産業。
仁宗無子,過繼了豬一樣能生的趙允讓的一個兒子接了大位。在濮王的兒子還僅僅是仁宗皇帝收養在宮中的皇室子弟還并沒有确定爲接班人時,濮王已經成了宋王朝當時最特殊的王爺,當時已經牛逼得不行不行了,名下的這處高檔酒樓産業就能最直觀體現出濮王當時的驕橫牛逼勁封建王朝時代,建築上是有嚴格規定的,比如樓高多少,房前擺着的象征權勢地位的獅子什麽的,都有明确的政治标準,不能逾越,否則就是藐視皇權的逾制,嚴重的可抄家滅族,最尋常的一條,你家的任何建築都不得高過皇宮,當然這主要是指在皇宮附近區域的建築,你在離皇宮老遠的大相國寺建個高塔遠遠高過皇宮的高度,但隔着京城内的山丘窺視不到皇宮大内,又是特殊用途的寺廟建築,那不算。
而濮王偏偏就敢犯皇權大忌,
樊樓就在皇宮附近,濮王就敢把樊樓返修增建成五六層的大家夥,高度高過了皇宮,在樊樓頂層放眼一瞅能清晰把附近的皇宮大内的情況瞧個大概......盡管這事還是被仁宗教訓了,但也僅僅是濮王被罰俸兼閉門思索些日子,樊樓也沒遭到暴力拆除,僅僅是修了半拉的高過皇宮的部分老實拆了,但最終的高度僅僅隻比皇宮矮一點,然後重新開業,顧客如雲........盡管這事是仁宗個性的格外寬厚大度的結果,換作是别的皇帝,濮王這樣的滿門不被削爵貶爲草民遠竄邊荒哪風涼滾哪去,也絕無好果子吃,兒子還想繼續當皇帝收養宮中專門培養的接班人?美得你,死開,都去吃草吧你。但濮王的牛逼,或者說是野心已足見一斑。等濮王這一支真成了皇權嫡支正宗,那就更不用說了,而相關的樊樓也就成了有政治象征意義曆史典故的名勝,不僅僅是皇族子弟的一處飲食娛樂産業了,在以後的歲月裏,多半是管理皇族事物的宗正的。
在趙佶朝,攀樓是宗正安慶王的,但安慶王犯了趙佶的大忌,滿門被殺了個淨光,真正是雞犬不留,往日牛逼的安慶王府成了京城人談起色變的鬼宅。趙佶本家的另一近支壽甯王接任了宗正,樊樓也就順理成章地落入壽甯王之手。
也就是說,從某種意義上講,樊樓可稱是僅次于皇宮的象征皇權威嚴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
這位店小二年紀雖然不算太大,卻是個老夥計,在樊樓幹迎客要職有年頭了,熟知攀樓牛逼的曆史,更見慣了樊樓對大宋王朝所有來消費的高貴客人的威懾力,早習慣了貴客在此老老實實不敢鬧事,任你是宰相或皇帝寵信正當最紅的當朝要員,在這消費也得乖乖守規矩,不得放肆,他雖然僅僅是個樊樓的低賤夥計,卻也是眼尖能說會道的,得特殊的樊樓迎客要職重用的酒樓核心成員,能在卑賤做揖中充分展示傲慢優越,甚至能常常享受到來此消費的達官貴人的友善與打賞........
如今對上趙嶽,雖然他不是那麽位卑就無知,不是不知道滄趙家的存在如今對宋王朝意味着什麽,但是照樣敢懷着傲慢不屑心态加以阻攔。樊樓可不是别的地方。趙二不學無術,粗野魯莽,膽大狂妄,在京城敢肆意橫行殺别人,敢沖撞福王,卻總不會敢在這樊樓撒野。壽甯王和福王雖然都是皇室近親的尊貴王爺,但政治地位上,壽甯王可不是福王那麽好欺負。和壽甯王相比,福王算個什麽東西,也就是仗着太上皇昔日的喜愛偏信敢在沒有真龍的北城區耍耍橫罷了......
但是,世上總有但是,萬事總有意外。
他今天就碰到了。
趙嶽一行都明顯感受到了這個店小二發自骨子裏的驕橫傲慢對他們的不屑一顧,但,以龍虎二衛的驕傲及宿氏兄弟的嚣張二貨性子,也都沒因此發怒,而是面面相觑後,瞅着這個牛逼勁十足的夥計都不禁笑起來。
趙嶽也笑了,微微歪頭,漫不經心随意笑道:“哦,客滿了啊。那就把滿的那部分人趕出去,騰出空子不就得了?”
還......可以這麽安排?
不,不,不,是,還可以這麽回答?
這店小二服務樊樓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敢和樊樓這麽講價的客人,尤其是土包子外地客。
以前,縱然是尊貴親王或當朝宰相級大人來此,雖然都自然而然端着架子,身份地位使然自然對酒樓的安排優待有無聲的要求,新樓也不敢不讓他們滿意,卻也從未有敢這麽直接說話的....這真是.....真是.....都不知該怎麽形容好了。
店小二的腦子裏一瞬間冒出了這許多感歎。
趙嶽瞅着店小二那表情豐富變幻到極點的臭臉,似乎絲毫沒感覺自己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還笑呵呵的很是善良地又說:“我們隻五個人,又不是滄北成千上萬的軍隊來食宿,會讓你們樊樓抓破頭也着實安排不過來,對不對?”
說着,他随手指指酒店園林方向高牆後中座落的衆多精緻客房小院落,“我們僅僅隻需要一個小院落落腳就行。一個院落而已,這不難騰出來吧,對不對?”
店小二已經返過味來了,心中惱怒升起,習慣地一瞪眼,張嘴剛要點醒這可是樊樓,想威脅示威點什麽,不料,笑呵呵的宿良突然就動手了,長戟啪一聲拍在店小二的肩膀上,雖然沒用多大勁,卻仍然拍得小二肩膀狠狠一沉痛叫出聲。
劇痛中,店小二這才曉得什麽叫強勢瘋狂膽橫,什麽叫蠻橫兇狂厲害不講理。
他驚恐地瞅着拍了一記後仍然牢牢搭在他肩膀上正對着脖子随時會切過來的戟刀的月牙刃,看到了寬大的戟刀的鋒利森寒,吓得一時都忘了肩頭骨頭碎了一樣的難忍巨痛,不禁渾身哆嗦起來,站那直打擺子,好懸腿一軟癱倒在地。
沒當場癱倒吓尿了,還是他見慣了大場面,也算久經考驗的結果。
宿良笑眯眯地問:“怎麽樣?現在不客滿了吧?若是你仍然感覺爲難,我再給你加點好滋味長長你的辦事能力。”
店小二盡管仍然懷有身爲樊樓核心成員的習慣性優越感和自信,相信趙老二一行隻是在吓唬他并不敢真象在别處行兇那樣殺雞一樣随手也殺掉他這樣的卑賤店夥計,但心中也沒底啊,感受着肩頭搭着的戟刀的沉重與鋒利,直冒冷汗,心狂跳,嗓子眼發幹,哪說得出話來,根本不敢逞強再叫嚣什麽,可也不能應承什麽。酒樓掌櫃的也絕不會允許趙二信店.......
就在店小二驚恐倉皇不知所措得發蒙時,一聲響亮的幹笑聲響起,有人過來解圍了,正是樊樓大掌櫃本人親自出面了。店小二聞聲不禁稍稍松口氣,膽子一瞬間又不自覺地大了些,不那麽哆嗦了,雖然仍然不敢做什麽說什麽,更不敢拿開或逃開肩頭橫着的戟刀,卻也敢又擡下巴正視趙嶽一行了。
“啊哈哈”掌櫃的走過來後,未語又是先一陣哈哈,然後滿臉驚詫樣地指指橫在夥計脖子邊的戟刀,“幾倍大爺,這是幹什麽?本店小二膽小,沒見過世面,可經不得幾位大爺如此吓唬,還請快快收了武器,不要和本店玩這種玩笑了。”
趙嶽冷眼瞅着這位掌櫃的。
好家夥,今年宋王朝國難,京城困窘得已數月吃不上肉了,尊貴如皇帝也日子過得苦,可縱然是這樣艱苦條件,這掌櫃的一身膘也沒降下來,仍然是肥頭大臉腆着個孕婦一樣的大肚子,那臉胖得讓原本就不夠大的眼睛更成了一條縫,而且紅光滿面的,不象别處看到的達官貴人雖然仍體态富态高貴卻也透露着一股子沒了山珍海味後的營養多少有些不良的青氣灰白色。
看來,這樊樓的生意在京城商業一片蕭條死寂中仍然不錯啊,
嗯,至少至少,這的飲食怕是還能保持時不時的有肉食什麽的名廚好菜,不錯,不錯......這就來對啦。
盡管滿大宋吃不上肉是趙嶽自己家搞收民無意中玩出的結果,但趙嶽秉承了中國人的傳統特色好吃,而且再生一世,在這個野蠻落後沒什麽可消遣享受的時代格外重視每日的生活質量,出門在外能不虧着自己自然盡量不虧着。
他沒急着搭理這狡詐的胖子。
宿良呵呵笑了幾聲,一抖大戟,啪,戟杆顫抖顫拍了一記,沉重的戟頭拍得那正恢複神氣的店小二再次以更凄厲高吭尖銳的聲音慘叫一聲,肩膀一歪終于栽倒在地,在掌櫃的大臉蛋子一哆嗦瞬間漲紅顯出惱怒兇戾中,又笑呵呵地問:“胖子,你,又是誰呀?”
掌櫃的顯然好不容易壓下了狂湧上心頭的怒火兇戾,臉上瞬間變幻了模樣,收斂了此前的笑容,神情嚴肅中透露着點點強勢,卻聲音綿軟似乎很友善溫和道:“鄙人不才,得我家宗正壽甯王收留爲犬馬,是這樊樓的大掌櫃,小姓朱。”
嘴上說得謙卑,他卻一腆大肚子,一副高貴傲慢強硬的成功人士姿态就很自然地擺了出來。
”豬啊?!“
宿良笑呵呵一點頭,滿臉很是贊同的樣子:”怪不得如今大宋王朝窮成這樣了,你卻還能如此癡肥。嗯,很相符。“
精明的朱掌櫃當然秒聽得明白朱與豬的曲解。
他的大臉蛋子一瞬間變黑了,烏雲密布。
盡管幹酒店服務業太久,什麽場面都經曆過,早老奸巨滑成了精了,唾臉自幹不算事,卻也難忍受如此羞辱。
他早前是安慶王府的奴才,安慶王一脈滅絕,卻沒牽連到他這種搞商業的外圍的而且是執掌樊樓極出色很有年頭了的有用奴才身上,不但沒遭到同樣滅門或下大獄,而且還得了壽甯王的收用和信任,能繼續在此當威風體面大掌櫃。
他不是官,連自由平民都不是,就是個社會地位最卑賤的奴仆,但這麽多年來從來沒人敢真看輕他,連二手主子壽甯王都一向對他和言悅色地說話,并不把他當下賤奴仆随意喝斥,他是不是官的官,而且是”大官“,幾時受過這種氣......
但他也更明白,今時不同往日,和滄趙老二一夥對上,往日那些東西用不上,不能硬來。在這個敏感關頭,萬不能爲新主子生事招麻煩甚至兇險。
他收斂怒火心情,不理宿良,喝罵那小二:”沒用的東西,還不滾回去?“
借小二耍了威風,墊了氣勢,又轉臉專對着據說是趙老二的人,轉瞬變臉又是笑模樣。
”這位貴客,我家小二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見趙嶽不吱聲也眼神淡漠如恒,難知這得了勢的兇橫嚣張的纨绔到底是什麽心情什麽打算,掌櫃的暗叫一聲這種主最特麽難猜難伺候,但也并不真懼,又說:”小二說客滿無法招待各位,其實是保面子的說法,實際上,衆所周知,如今時局困難,本店也無以爲繼,今天已關門歇業了,實在是無法招待各位貴客。還......請諒解。以後,呵呵,以後若是本店還能開業,自當歡迎大家光臨。“
你們滄趙若是能挺過滅門關,你趙老二若是此次進京還有以後,那以後就再來,就怕你們沒機會活着離開京城了......
趙嶽由木頭狀态有動靜了。
他掃視着裏面明明有客人在消費的樊樓,卻也不說這個,隻淡淡一笑,随意道:“關門歇業了?呵呵,那就是說樊樓沒用?沒用了,我們住不上了,那還留着它幹什麽?難道留給蠻子随後打下東京好好享用?還是就此一把火燒了幹淨,省得堵在爺心頭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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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