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讓他多瘋狂一會兒,讓他說下去今日說個痛快。
他所說的實際上也透露了宋王朝此時及以後的很多很多人心,很有代表性。
應該就此多了解一下天下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所以,趙嶽也擺手壓了壓,示意被激怒到怒火沸騰正抓着刀把子的四将壓下立即砍了老匹夫的沖動。
正公度越說越精神,渾然忘了寒冷,忘了手捧的靈牌時間太久也凍累手,又猛噴了好一會兒才氣竭口幹的暫停。
這時他才驚覺四将對他虎視眈眈随時會沖上來砍他的殺機,不禁一驚,
也才猛想起他今日來堵趙二可不單純是往日那樣高高在上訓人尋痛快,而是有重大政治目的,
必須巧妙完成激将和逼迫滄趙聽話的最終目的,若是玩砸了,那後果可不止是失掉了操心費力的好處,以後的命運前程也懸了,所以他立即又補上要圓回來的話,也是重點必須要點明的。
“你們這麽兇狠地瞪着老夫做什麽?”
他氣昂昂反掃視着四将高聲質問着,好象爲正義無所畏懼不惜一死,實際心裏如揣了十七八隻兔子驚跳個不停。
可惜,這種色厲内荏的喝斥隻讓四将更盯緊他的脖子摸着刀把子躍躍欲試。
正公度感覺小命危險了,不禁心裏怪了下自己教訓人習慣了,一說得暢快入神了就一時忘了此時面對的可不是往日的那些書生後輩或不敢拿他怎麽樣的武官失勢官什麽的。對面這五個人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狂徒........他趕緊又補充說。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們幾個武夫後生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
”老夫身爲禮部侍郎(就是不提他僅僅隻是權力小很多的右,而不是僅次于尚書大人的左侍郎,免得分量低缺少威壓震懾力,反而丢人)今日不辭酷寒勞苦親來對爾等說這些,說得狠了些嚴厲了些,但卻是老夫的一片好意。老夫是怕你們滄趙被家中的損失和對朝廷的一些誤判導緻怒極攻心下迷了心竊,走上歧途,犯下萬夫所指的民族大罪,将一個好好的家族留下永遠也抹不掉的曆史罵名。老夫是爲國家擔心,爲咱們漢民族的命運擔憂,更爲幸運走到了今天的文成侯擔憂。“
”老夫對你們滄趙的拳拳之心,難道你們一點兒也看不懂?“
”愛之深,恨之切啊。國難當頭,趙廉他怎可如此對朝廷,如此對對他有保家衛國深切期待的天下百姓!“
補上了這些必須該點明白的話,他一時也沒話可再噴說了,就挺直身闆梗抻着脖子滿身昂然正氣地站在那,實際是滿心緊張地死盯着趙嶽觀察反應,更密切溜着四将的舉動,生怕這四個隻曉得殺人的兇悍莽夫突然殺來。
這種假模假式的醜态,趙嶽一眼就識穿了。也從這老匹夫情急下說的話進一步窺視到了朝廷對他家的陰險鬼蜮企圖。
趙嶽心裏越發有數,淡漠變成笑臉,笑眯眯地看着正公度,突然開口飛快地問到:”你今天吃辣椒了?“
正公度今日象吃了槍藥一樣這麽亢奮這麽能說,火氣這麽大,大到這麽老邁體弱卻不畏嚴寒,怕是吃辣椒頂的。
正公度怎麽也沒料到趙嶽會突然問這麽一句,下意識就一點頭,太靈活流暢慣了的嘴巴還順口:”是啊,沒錯。“
他有風濕,很嚴重,卻是以前當“貧賤”教書先生時本就掙得不多,還得堅持士子風流那些雅好花掉不少錢,導緻家中用度更窘迫,沒錢搞好家中取暖驅濕等事項導緻他有了這病根,幸虧有了辣椒這神奇東西能活血驅風治病......
這大冬天的正是風濕病者最遭罪的時候,
他每天不吃些辣椒,渾身就生鏽般,隻剩下嘴巴和眼珠子能保持潤滑靈活。
點頭親口當衆承認了,他才感覺自己可能做錯了,似乎不該如此反應。
最起碼的鬥嘴原則:不能按對手想要的思路來,決不能讓對手的問題牽着鼻子走。
趙嶽并不理睬他的心思,緊跟着徑直又笑問:”正老先生,你這冬天吃白菜土豆嗎?吃玉米大米紅薯嗎?“
趙嶽這話問得暗藏狡詐,很刁鑽。
宋人,大冬天的是個人就得吃這些主糧主菜,不吃就沒其它東西可代替長久裹腹,哪能活過漫長嚴冬。
“不吃這個吃什麽活命?”
“國難的眼下,肉蛋奶麥子高粱.....什麽也沒有,不吃這些也能活命的,那還是人嗎?”
一衆讀書人和圍觀者如此心思。
正公度也在如此腹诽着,一時想不明白趙嶽是什麽意圖,但擅長内鬥争辯的那根弦敏銳感覺這不是好問題,
他想搖頭斷然否認,不給對手可乘之機,卻在這種很難騙過人的生活必須上不能公開不要臉的拒絕承認,就明智地玩了個沉默冷對,以不屑一顧的高姿态無聲地反駁與對抗掉對手的陷阱與氣勢。
但這一手,在這一刻,沒有用,至少是在吃的這種問題上沒有用。
趙嶽一笑問:“你沉默就是表示你默認羅?”
他根本不給對手就話頭胡攪蠻纏轉移話題奪取回鬥嘴主動權的機會,立即又說:“想來你也不能否認,否則,你不吃這些也能活到現在,并且能活生生站在這裏這麽有精神這麽聲如洪鍾的有嘴巴戰鬥力,那你還是人嗎?”
這實際就是在罵正公度不是人了。
論這方面,正公度是何等的聰慧敏銳有才有識别力,又是何等的嘴炮戰鬥力。他豈會蠢得聽不出來?
勃然大怒。
自成名以來,還從來沒人敢這麽當衆罵他不是人來羞辱他。
他瞬間忘記了畏懼,瞪圓了眼,抻長了脖子......如一隻暴躁起來好鬥的公雞一樣.......
但不等他理清盛怒下混亂的思緒展開反攻,趙嶽就驟然冷下臉來,
笑眯眯的眼神變得冷酷陰寒似刀般可怕,鎖定正公度,聲音夾雜着強烈的詫異和震驚韻味,冷冷道:“全天下人,包括遼人、金國人、天南地北的雜胡蠻子,從高貴的皇帝到最卑賤微不足道的草民,在這個冬天都得依靠我家免費送的糧種菜種長成的食物活命,以後更得高度依賴我家給的高産味美豐富多樣食物品種才能有機會繼續立國當皇帝當貴人悠然高貴下去生存下去,并活得有滋有味有體面,不必淪落成隻爲口吃的要活命就不顧一切的相互殘殺的野獸。
而你,吃着我家的糧食蔬菜才有機會活着,還混成了體面的禮部高官,竟然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地當衆否定我家的一切美德功績,舉着孔夫子的牌牌說着輕巧話,放着輕巧屁,我不問你道德,我隻奇怪,你這麽幹,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果然,果然呐,這是個圈套,是陰謀陷阱。
正公度心中大歎,卻也被罵得感覺無地自容而更怒極要狂。
也是急眼了。
這種端起碗吃飯,吃飽喝足了,放下筷子就罵娘的最無恥之行的屎盆子可萬萬不敢讓對手扣腦門子上并扣實了。
他可是就靠着道德說事,就靠着名聲吃飯和混富貴的。
名聲若是壞了,就無法在社會立足了,什麽富貴、什麽白得的閑飯也不用想了,那等于要了他的命。
這種事實與譴責,他本是無言辯駁的。
因爲他,以及他們這一類的人,都是整天飄在上面坐而論道隻嘴上說說愛國爲民、孔夫子孟夫子仁義、鳥生魚湯(堯舜禹湯)什麽的,玩的全是虛的空的,整天都是在譴責别人要求别人應該如何如何,自己是從不幹實事,也沒那個實務本事的,本質上就是一群社會寄生蟲,自然也沒建立什麽可拿出來當衆理直氣壯賣弄賣弄的實業功勳來有力的反駁。
但内鬥,在儒教統治一切的漢民族内,他這一類讀書人有太多優勢,就是能無中生有、混淆是非、蠱惑人心,化罪爲功......就是有太多經驗技巧學問有詞強力争辯,别看年老體衰思維已僵化緩慢,卻就是能反應迅速聰慧靈敏過人......
但是,不等他急眼拼命組織好條理立即展開狡辯反駁,趙嶽就哦的一聲,舉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懂了。你從你祖墳家拿着靈牌出來時,你把良心拉你家裏,忘了把那東西帶出來上街了。你根本就沒有心,又哪來的良心會痛?”
這就是趙嶽的連環炮,
一下網開打,豈容這糟老頭子有發揮的餘地。
他罵的祖墳的話有點繞,在場的一般人一時半會卻是理不出頭緒沒大聽明白。
但正公度這樣的嘴戰高手,經曆異常豐富有知識的大儒豈會聽不懂?
他一聽就明白,更怒極欲狂了。
“你竟然敢罵我是鬼?”
“你家才住祖墳呢。”
他咆哮着,但再怒極,有些話此時也不能真罵出口。
你竟然敢罵我數典忘祖不認本家祖宗改認孔家店爲祖爲尊?
老夫姓正,不姓孔,正比孔正大光明多了,強多了......我隻是打着孔子旗号方便行事罷了.......
“小畜生,你竟敢罵老夫是無心鬼?”
”最可恨的是,你竟然真敢對孔聖不敬。你滄趙家族想幹什麽?“
”莫非是想否定孔孟大道真理,否定我華夏民族立國立族之本,要背叛華夏本族,不認自己是華夏兒郎?”
都這時候了,這老頭還不忘硬往孔夫子身上扯強借可殺人于無形的儒教威力。
趙嶽哧一聲笑:“老頭,你老扯着孔夫子幹什麽?
你想認孔夫子爲祖宗。我可不想。我隻敬我自己家的祖宗,哪怕他再卑微無名,再對我家無利。
就算要敬先賢,其它任何人的祖宗也得放在本家祖宗之後,對不對?“
”我想,就是當今皇帝,他也不能硬說他的祖宗必須排在第一讓天下人先拜,然後天下人才能拜自己的祖宗。要先拜聖君祖先,那也得先拜上古的聖君三皇五帝,對不對?“
中國人是華夏子孫,更是炎黃子孫,誰敢不敬整個民族的先祖聖君?
這可是孔夫子自己定倫理道德綱常傳播天下時所明确規定的。
就算是那些黃皮白心不知孔孟,更完全不認自己是中國人的香焦人,他也絕不敢公開否定自己是炎黃子孫。
他若是敢,那就不僅僅是道德的問題了,他根本就不算個人。
沒有民族曆史根腳的人,和石頭裏崩出來的一樣,那是妖怪,他也配算個人?外國人也隻會更鄙視他沒人性。
趙嶽的話堵得正公度氣血上湧差點兒氣暈過去,再擅長狡辯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旁邊的那小官急眼了,也是看到了出風頭和拍上官馬屁的機會,指着趙嶽怒吼:”你這鄉野賤民小兒,安敢對我家堂堂禮部上官重臣無禮?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京城大言不慚對天下的廣大讀書人說理論道立規矩?“
說不過了,就玩蠻橫無賴了,論起官權、尊卑社會等級地位和規矩,來這手,對身份卑微者威脅和強行打壓。
這是有權有勢者、混官場的形形色色不是官的小人物的通病,也是習慣性作法。
趙嶽無官無職,在宋王朝沒任何爵位什麽的體面。
他就是個卑賤的草民,隻是背後闖着強硬難弄的滄趙家族而已。
這小官急眼間就習慣地展示社會地位優越感,鄙視,欺趙嶽是宋人百姓都最看不起的偏遠邊關鄉下草民身份來說事。
這種不要臉的爛招隻換來趙嶽一行齊齊不屑地呸。
那小官沒達到意圖,當衆沒了臉子,氣極了,忍不住振臂怒吼:”你們這些刁民悍匪得意什麽?“
又指着趙嶽大叫:”若不是你那喪了君子節操的兄長不思君恩浩蕩,擁兵自重,兇悍威脅到京畿大家的性命,就你這樣的惡名遠揚、罪該萬死的敗類惡棍草民小B崽子也能有機會在京城如此橫行?
早被大家拿了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了,死了還得剝皮充草懸城示衆半年以警醒天下。“
這話明顯是沖動下沒過腦子的,
是沖動下說出了京城上下藏在心裏的顧忌憤悶惡毒的大實話。等于暴露了朝廷的真正用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