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更多可怕的事報了上來。
他派出去的信使紛紛被乾甯軍遊騎截殺掉了,腦袋全丢在城前。
原來滄州城已經被乾甯軍騎兵封鎖了勾通對外的路。
鄭居中這一驚幾乎是絕望,吓得體如篩穅一樣哆嗦個不停,在下屬面前全然遮不住醜态,也顧不上形象了。
當然,滄州城的人已經見識過了這位超品知州是如何不堪的。鄭居中在滄州這也沒什麽形象可言了。
滄州送不出去消息,但河間府的宿太尉還是很快知道了這個可怕壞消息。
自反複多次折騰才請出趙公廉出山繼續鎮守滄北,同樣精于内鬥的老油子宿太尉察覺到趙公廉确實不是爲了忠義氣節就肯束手聽憑朝廷擺布命運的人,他就暗暗警惕起來,又深爲忌憚趙公廉,自此就安排了得力人手緊密盯着滄北軍.......
耿南仲忽悠皇帝的話:趙公廉絕不會真反?
宿太尉若是能聽到或當時在場也必定會跳腳破口大罵耿南仲瞎忽悠皇帝,是唯恐大宋江山不滅的惡賊,該千刀萬剮......
滄趙領導的趙莊人從來不是因顧忌什麽就會甘願等死的群體。
滄趙人所做的一切說到底都是爲了在這兇險邊區老家活着,更好的活着。
這才是滄趙的信念,唯一的至高無上的信念,是國家苟且浮華虛僞無能.......無心也無力捍衛百姓,逼得百姓不得不靠自己搏命厮殺求生存,在一代又一代無奈承受的血腥貧窮萬般苦難中反複慢慢磨出來的這種信念。
它就象孤立大海中承受海浪風暴不斷無情摧打的小小岩石一樣隻會變得越來越硬........直到徹底被不可抗力量摧毀才會消失在無情歲月中,留下一段曆史悲歌.........但你會發現,它的根仍頑強存在着,隻是無奈地淹藏在了水下不易發現而已。
在這樣的信念下,誰若是不讓他們活着,誰若是敢阻止他們活得更好,誰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死敵,哪怕這個誰是朝廷大義正統,是神聖的天子至尊皇帝。
如此,這種信念的精神領袖兼求生代表——趙公廉怎麽就絕不會反了?
爲忠義氣節虛名?
爲民間一度熱衷戲說的趙佶與趙公廉之間所謂的君臣相知相得之誼屢經波折卻有始有終成千古曆史佳話?
放他娘..的屁!
真當趙公廉是腐儒傻子呐。
趙公廉在士林中的巨大名聲從來都不是靠遵守與宏揚光大孔孟教條形成的,而是卓越務實無人能比的創新開拓........是硬闖出來的,更是鐵血打出來殺出來的赫赫威名。
這樣的不拘陳俗,靈活、鐵血、勇氣無限,不畏艱險與挑戰的進攻型猛人,朝廷想把他往死裏逼,他豈會束手待斃?
都是朝廷那些混蛋在一廂情願,或者說是就願意那麽說就願意那麽相信而瞎樂觀,瞎自負權謀,任性瞎搞。
反正滄趙反了,屠刀第一時間也砍不到京城頭上。京城人至少有時間逃跑。
可特麽的會轉眼砍到河間府這,會是他宿元景當先承受滄趙人和滄北那幫子悍軍與五十萬惡僧的怒火仇恨。死的是他宿元景,根本就逃不了。而且忠心爲國死了,卻還得背着個督邊不力剿叛無能的重罪,留下禍國殃民執政廢物的罵名。
手下有十萬大軍,兵力幾乎是滄北軍的兩倍,還有自秋收後就已經從滄北陸續回來的,現改爲河間府專業屯田種菜專供邊軍的那五萬原專門負責看押僧犯的人手,背後更有朝廷支持,但,宿元景心中也毫無樂觀,更無勝算之念。
朝廷那幫子家夥不相信趙公廉能把武僧迅速訓練成骁勇善戰的軍隊,更不相信趙公廉能把隻會念佛隻會拈花微笑的僧人變成滄北的武裝力量,認爲趙公廉再能耐也不是神仙,不可能.......
但他宿元景卻是知道入軍武僧已經是能戰的兇惡滄北軍,也清楚幾十萬念佛的僧人也是股龐大的跟着趙公廉吃飯的武鬥力量。那些僧人,整體至少甘願爲趙公廉賣命。那些僧是僧,卻是惡僧,不少的比綠林強盜山賊更兇惡有力,至少是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的所謂出家人。對送錢的施主自然是慈悲滿面,對借了高利貸卻還不起的就不是慈悲了,無視其賣兒賣女家破人亡也得還債.......這樣的僧人團隊豈會是什麽良善沒危害力的?怎麽就不能是造反對抗朝廷的能戰惡勢力了?
趙公廉就是能創造奇迹,就是能挾制和忽悠得僧人們追随他。
更可怕的是,滄北一反,河間府統領的十萬邊防大軍不但不會擁護朝廷去奮勇剿滅南下的滄北軍,反而很可能會轟隆一聲加入造反,擁立不敗的強者——趙公廉奪天下當皇帝,開新朝,封侯拜相........得大富貴......
到了如今這地步,朝廷居然還不知道這滿天下的人有太多其實是心思燥動不安分想參加造反或想割據的?
隻是大宋如今太窮了,窮到除了糧食蔬菜和銅錢不缺,其它什麽都缺甚至從此沒有了的地步,當強盜當軍閥也真心沒啥可搶的,
大碗喝酒?至少短時間内不可能,大碗吃肉更是奢望,就沒有牛羊豬雞.......哪搶去?
金銀财寶、绫羅綢緞、華貴瓷器、美女?
那得能幹得過海盜才能搶來。
陶瓷大師、高明工匠、巧手織娘.......都歸了海盜爲海盜帝國效力了,瓷器王國的美名已經不再是宋王朝了。宋國如今連年輕女人都難得一見,以後時間稍長,宋人想有衣服穿不至于光腚歸于原始,織布這活怕是得委屈老爺們笨手笨腳學着織才能湊合支撐整個社會的需求。習慣了威福自享的體面朝臣們想有新的綢緞華服穿怕是也極難實現.......朝廷還欠着海盜的債呐,交納的金銀不夠海盜要求,宋國以後産的茶葉、綢緞、開采的金銀什麽的好東西首先得交給海盜頂賬.......
這種海盜勒索下的物質貧乏與極度憋屈自然有很多人不肯,不服,憤恨不平.......
可就算田虎王慶這樣的勢大膽橫絕世悍匪一聽海盜之名也會吓得發抖,想的隻有立即逃竄,連朝廷都在海盜呵斥一聲後乖乖奉上一切,不敢絲毫有違,宋國其他人其他勢力,誰敢去撩撥海盜虎須?
就算悍不畏死,就是敢,那也得首先能跨越浩瀚而兇威難測的海洋找到海盜......首要難題是,哪弄到海船.......
浩瀚而無情的大海把宋人,當然也包括遼人、女真......都困在了大陸,與海盜隔絕了。
正是這種當強盜甚至造反當皇帝也沒得多少誘人享樂可享,家中發國難财有吃不完的糧食可慢慢享用,也有了自己的大量田地可自由耕種......家家都可以是地主,這樣過日子也行,不值得冒險,天下人才沒有蜂擁當強盜甚至造反。
宿元景已經警告過朝廷了,不可再刺激趙公廉。
可朝廷就是不相信他這個高陽關路大帥其實是坐在火藥桶上,随時可能炸得粉身碎骨,他根本沒時間逃走。
對乾甯軍的突然強硬行動,宿元景和鄭居中一樣心驚膽戰。
好在他和趙公廉的關系不是象鄭居中那樣惡劣,考慮着怎麽着也應該可以說幾句話勾通一下,就派人試探着去滄北拜見趙公廉。但照樣被駐紮在滄州城附近的乾甯軍的遊騎截下了。
朝廷一方的人已經根本不能進入滄北,不經滄北允許,私自潛進去會要麽被僧人村捉拿住向滄北軍換點什麽好處,要麽就是在野獸多了活躍了起來的荒野活活餓死甚至喂了虎狼......
好在也有點收獲。
乾甯軍主将韓綜說了:"朝廷有人辱我們大帥,欺我們滄北軍太甚。"
這話流露了點什麽意思,讓宿元景緊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稍稍降了降,想了想,心索性一橫,不管滄州之危了。
就讓滄北軍鬧吧。
反正高陽關路軍也奈何不得滄北,不動,不做還好,一動,一做,隻怕是火上澆油,局勢更糟糕,演變成無法收拾。
朝廷有人跳得太歡,過得太得意,書生義氣不知厲害,那就讓朝中那些人驚恐頭痛去吧.......活該。
宿元景其實是一肚子怨氣窩囊氣。
他好好的京城高官被強調到這兔子不拉屎的邊關,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操了多少心,可朝廷不領情不體貼......
如今他也強烈有了趙公廉曾經流露過的感歎:這世道,越是忠心肯幹的官越得在荒僻吃苦遭罪,還這不是那不是,不得朝廷意。越是無能不忠也不肯幹的反而越是能在京城安逸享受,而且得皇帝的心。忠的不如奸的,幹的不如不幹的......
憑什麽啊?
憑什麽可以這樣不公?
趙公廉有捍衛大漢民族的雄心大志,自己願意放棄京城優越的生活和前途,守邊關抗遼國吃苦。我宿元景沒那麽大本事,也沒那個雄心壯志毅力,可不願意當那種傻子忠臣幹臣。朝廷強派我來吃苦受罪實幹,就不能如此委屈了我......可惜,他心中的呐喊朝廷聽不到,有人察覺到他的怨憤心思,但也沒心思理他,根本就顧不上下邊......
耿南仲知道乾甯軍威脅滄州城的事,河間府那報過,但他此前是更自信滄北軍絕不會真反。乾甯軍所爲不過是趙公廉逼迫朝廷讓步并處罰他這個挑起事端的右相的軍事手段而已。但此時,他也慌了,卻又花言巧語繼續忽悠趙桓這種三傻子皇帝相信他的判斷、相信他的錦囊妙計肯定能成。
趙桓被一通忽悠得又信了,緊張得要死的心也漸漸放松了。
耿南仲見火候一到,才一副胸有成竹架式果斷道:"陛下,趙嶽小兒在京城肆意行兇,能犯的罪都犯了,得立即抓起來。"
說話間,一掃往日儒生風骨幹臣的儒雅風度,滿臉的猙獰陰險恨意和難掩的得色:趙公廉,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小子居然敢輕賤老夫?看我收拾了你親弟弟,捏着你弟弟的小命,看遠在滄北的你又能如何猖狂.......
趙桓這種沒個主意的二逼正要點頭下旨:那就抓起來。這時,旁邊一直安靜侍立的大太監譚稹突然搶先說話了。
"抓起來?"
他瞅着耿南仲,語氣無疑是在質問,并且有明顯的嘲弄之味,"敢問耿大人,這抓起來且不說容易不容易,趙二既敢來,就必定有什麽脫身依仗,怕不是那麽好抓的,咱們就說這能抓起來,那麽,然後呢,"
"耿大人然後怎麽做?"
半路竄出個程咬金?
耿南仲詫異了一下,霍然扭頭盯着譚稹,死死地盯着,眼神裏毫不掩飾他發自内心的鄙視、不屑、厭惡,甚至仇視......
譚稹,北宋末年得趙佶信任從軍事僅在童貫之下的大宦官,和童貫一樣雖是閹人卻想在軍事上雄心勃勃有表現,曆史上當方臘起義之初,譚稹首先奉命統軍出征......是剿滅方臘起義的統帥之一,幹過的軍事大事不少.......現在還沒曆史上的軍權地位,還隻是幹着宮裏的活夢想着童貫那樣的發達威風軌迹,但已是趙佶信任并培養的童貫式心腹,已是宮中最有權勢的大太監之一,接替詭異死掉的梁師成爲趙佶掌管着秘諜司,每天侍立在趙桓身邊,爲新帝服務,其實是爲老皇帝趙佶監控着趙桓決策大事.....有要事就趕緊通知趙佶,并傳達趙佶的旨意左右趙桓的決策,也能代表趙佶的利益或心思幹涉趙桓......
耿南仲自然明白譚稹是幹什麽的,清楚這個太監的強大地位,但士大夫傳統習性從骨子裏看不起軍人更看不起不是男人的閹人,仍然極度鄙視之,因政治利益不同,舊帝新帝之間必然的矛盾,甚至是對立的仇敵,也就更鄙視仇恨之。
"你一個閹人也配參與朝廷大政、幹涉我堂堂右相兼知樞密院事主張的大事?而且還是狂妄的以嘲弄質問的态度?"
耿南仲火大,可是這話隻能在心裏惡狠狠說說,他不能,也不敢說出口教訓譚稹。
得罪了這個太監,就等于得罪了老皇帝,就是在試圖否定和挑戰老皇帝的權威。而皇權實際仍在老皇帝手中,根本不是新帝能抗衡的。趙佶退位,讓兒子當皇帝,正是格外敏感的時候.....得罪了趙佶,那他别說當富貴宰相,怕是命能活幾時都說不準。趙佶喜怒無常的很,也不知是吃錯了藥,還是修道服丹修壞了腦子,本是儒雅大度寬和皇帝,卻變成猜忌嗜殺.....很恐怖,再不是從前那個讓人敬佩才華風流的君王了......有時簡直就是心思難測的魔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