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正面刻作一巨獸頭面,油漆畫成五彩顔色,兩隻巴鬥大小眼睛,直通車内的上一層,便當作兩個炮眼;巨口開張,中一層軍士俱在口内,那弩箭便從口内噴射出;下一層便是巨獸颏下,六枝長矛、兩把撓鈎當作須髯,裏面鈎矛壯士俱披鐵甲。車的周圍俱用厚闆蘑菇大釘釘牢,裏面墊着人發,頭發裏層又鋪綿紙,所以箭铳炮萬不能傷。車後一轅四衡,駕着四匹馬。車上又有小小一座樓在獸額上,裏面立得一個人,執着一面令旗,爲全軍耳目。下一層鈎矛,中一層勁弩,上一層的兩座火铳,甚是利害。那铳名喚“落匣連珠铳”。上面一隻銅戽子,容得本铳二十出火藥、二十出鉛子。但将銅戽内火藥、鉛子加足,又将下面铳門火藥點着,那銅戽中的火藥、鉛子自能落匣,溜入铳管,向外轟打,不煩人裝灌,便铳聲絡繹不絕,直待二十铳發完了方止。若二十铳不足用,隻顧将火藥、鉛子加入銅戽,那怕千百聲,陸續發出不斷。更防铳管熱炸,铳下各備大水壺一把,頻頻澆灌。那铳能發百步遠近,都從巨獸眼眶中發出。車後又有四個翻山輪,激地上那石子飛出去。石子大小不等,小者飛得遠,大者飛得近,也有百步可發。車每輛共用十九人:兩個人在上層用铳,六個人在中層使弩,八個人在下層用鈎矛,兩個人在車後步行駕馬,一個人在樓内掌令旗。軍士不須習練,一指撥便會。隻要進退有序,那車發動了,分明是陸地狴犴,果有轟雷掣電之威,倒海排山之勢......
這麽個巨物從狹窄山道往下一沖,把整個山道都堵滿了,山道兩邊都是高起的山體,雖然有高有低,但就算低的也不是一般人能蹦上去的,官兵集在一起往上攻,輕功好也未必能擠越過周圍的人跳到道邊高處,何況沒有時間反應,不死奈何?
三輛怪車沖下山,到了比較平坦的道路地面無疑有更多發揮空間,轟隆隆分别追着吓破了膽的官兵逃竄群惡狠狠撞碾過去......
人哪跑得過從山上加速奔下的馬車......
又是一片鬼哭狼嚎聲,三個滲人血胡同在路上轉瞬出現了,向前追着官兵兇猛延伸過去......官兵無奈隻得竄進山中.......
就這麽輕易的轉眼的,上千兵匪官兵折損掉了大半,此前奮勇苦戰死傷上百人才取得的眼看就能攻破山賊阻攔攻入賊巢的美好戰果就這麽全部喪失得幹淨。至此,雖然官方仍然占有兵力優勢,但崩潰隻顧亡命逃竄,敗局已定.......
山下督戰的文官樣兵馬都監原本是智珠在握的成功人士模樣,轉眼變成驚駭萬分......
他眼睜睜看着部下官兵在怪車沖擊下從山上到山下如迅猛倒伏的麥浪一樣倒下成爲殘破到慘不忍睹的死屍甚至肉泥,圍攻巨漢的大大小小十幾個軍官将領也好不到哪去,正圍殺得賊王起勁,誰知會有這個變故,刁民山賊草寇居然還有這一手,猝不及防也被怪車沖消失了幾個,剩下的驚得腿沒當場軟掉就算是鐵漢子了,哪還顧得上發狠繼續一氣圍殺掉已經沒還手之力的兩巨漢賊王,被巨漢重振雄威以及山賊呐喊着成群反圍攻上來,吓得一個個不約而同全都是拖刀槍抹頭就跑,拼命向山下逃竄,結果被大步攆上的兩巨漢揮棍子又砸倒幾個,僥幸跑得快的六七個将領逃過了追殺,及時跳上了山下由親兵牽着的戰馬,連招呼親兵快跑都顧不得,紛紛狠打馬倉皇而逃,諸将的親兵跑不及的也倒在山賊反沖擊下......
好慘......
這個文樣都監似乎不一般,頗有些膽量,被如此驚吓尚未吓到失魂落魄程度......當然,也許是吓呆了......
悄悄觀戰的趙嶽料到山賊必有後手,但也沒料到這處山賊居然能玩出這麽一手,看着如此驚人威勢也不禁驚駭。
他徒然有了興緻,瞅着肆意發威的怪車,眼睛發亮,這處山賊居然有連環炮一樣的火藥利器?
雖然看到怪車頭被打铳不斷産生的煙氣籠罩,所用火藥無疑是有煙氣弊端的黑火藥,從風傳來的刺鼻火藥味也能知道是含硫磺的必是黑火藥,而且是不成熟的,并沒有達到最佳配比黑火藥應有的威力效果,但這已經足夠讓他有了興趣......
這黑火藥配方比精于此道的宋王朝所造的高明多了。宋王朝做的那個也就是威力稍大響聲吓人的炮仗......
土著,能把黑火藥創新到這程度的,在這個時代已經是絕對的頂尖火藥人才了。趙嶽當初重點招攬的梁山好漢之一轟天雷淩振在未加入海盜帝國學習到超時代新技術前,在黑火藥上的造詣大緻也就是這個水平,稍強點,但也強不多少。
有意思的還有這個怪車.....發明者至少是個有想像力和創新能力的巧匠,人才啊......
這無疑撓到了趙嶽的癢處。
他目光從怪車又轉向山賊中出現的第三個巨漢。
那是個異族番人,趙嶽大緻一瞅就斷定是個西域人,類似後世新疆那一帶的人種,黑發,但卻是卷毛灰眼珠子,臉部輪廓更是異于中原漢人,棱角分明,皮膚很白,身軀高大雄壯,雖然不及兩巨漢賊王,但也有一米九了,此刻揮舞一口大刀引着一些喽奮勇追殺四散而逃向道旁山林中的官兵,并呐喊着,無疑是在引導指揮其中一輛戰車殺向官兵都監那邊......
那都監身邊此時還有上百官兵跟着沒吓跑,顯然是親信衛兵,二十幾騎騎兵,餘者是看着就感覺比較精銳的步兵。
怪車轟鳴着轉向沖來,光是不斷射擊的火铳就有足夠遠攻殺傷力,足夠吓人,但這個都監能以文充武操控部下匪徒一樣的官兵确實有些過人之處,很驚慌卻并沒有吓得立馬隻顧逃走,而是厲聲喝令了幾句,帶着親兵先避開怪車沖擊路線......
怪車在四馬動力下很快沖到都監這方,火铳和弓弩齊射,但都監的步兵親衛以盾牌遮擋着,火藥不行,火铳打出的鉛子威力不夠強,奈何不了堅固的軍盾,和弩箭一樣隻打得盾牌啪啪暴響,沖擊得盾兵身體搖晃難受,但一時打不穿盾牌.....
然後,趙嶽看到了他欣賞的精彩一幕:
盾兵舉着近人高的巨盾,以兩人之力抵抗打擊迎向沖來的怪車從側前面向怪車迅速截近,盾陣後藏匿的官兵手中都搬着塊比較大的石頭,這種腦袋大小的石頭在此處山道邊多得是,随處可取......逼到怪車附近,彎着腰從叉開的雙腿間使勁一蕩,把石頭丢向怪車下或前方........
怪車的輪子全是整個圓木做的,修圓修一樣大小,中間打孔穿在粗大的堅木車軸上就成了輪子,有半尺厚、最少六七十公分直徑,這種實心輪子很沉重,遠不及通常的輻條式馬車輪子輕便,但同是木頭的卻比輻條輪子堅實不知多少倍,在車底側排有六對,能輕松承受怪車的沉重和這裏糟糕的山道路況颠簸,不會象薄弱的輻條輪子那樣容易颠碎裂......
但如此看似無懈可擊的怪車設計被官兵丢到車下和過處的腦袋大石頭輕易破解毀掉了。
怪車的火铳弩箭擋不住巨盾逼近;車後四個翻山輪激起地上那石子雨點般飛出去,攻擊力驚人,但也打不到側前面;官兵并不過于靠近怪車,車内的矛鈎手隻能幹看着警備着也傷不到逼上來的官兵,怪車在快速奔行中碾過石頭,卻無法碾碎這麽大這麽堅硬的東西,被連續幾下猛烈颠得頓時東搖西晃最終側翻,轟隆一聲,砸得大地震顫,塵土彌漫.......架車的四匹馬被巨大的車帶來的巨大側翻力全部掀倒。馬且如此,車上的人還能有什麽抵抗力?猝然翻車,車中誰能有什麽辦法?甩出車的,砸在車裏的,驚呼慘叫.....你可以想像一下奔行中的中巴車突然颠翻的場景.......
怪車很堅實,如此翻倒了也沒四分五裂,但車完蛋了,轉而的人也非死即傷.......官兵立即沖了上去,槍捅刀劈,可憐的,國内的和甩出車的山賊毫無還手之力,一個個還處在傷蒙痛苦中起不得身,正摸不着頭腦就紛紛死在官兵兇殘報複屠殺下......
如此輕松破解了如此可怕不可敵的怪物的追殺,這夥官兵匪軍無疑打了強心劑一樣振奮,狼一樣的嗷嗷嚎叫聲猛然暴發......對颠倒的山賊下手越發兇殘......
躲在巨盾圈馬後的都監這時緩緩站起身來,欣賞到翻倒毀滅的巨大怪車,看着車裏車外的賊人被部下肆意屠殺虐殺......他臉上的驚恐表情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得,眯眼手捋胡須的習慣性傲慢士大夫作派都出來了......
趙嶽也承認這個文人都監确實有宋官員中難得一見的膽識和急智。
楊沂中看得目瞪口呆,嘴中下意識啧啧稀奇。
自負膽大,向來不肯輕易服人嘴上更不肯贊人的四煞也駭然失聲,不禁罵道:“這狗官還真有兩下子,沒想到.......”
傻小子奎三剛才顯然也被怪車的恐怖殺傷力驚到了,眼睛瞪得溜溜圓圓,一臉的緊張......
他勇猛過人,他膽大不怕死,他傻乎乎的,但他對危險卻有着常人難及的敏銳,對這種非人力能抵擋的沖擊,他也知道害怕.......剛才那大手下意識就握到了寶刀上,因爲緊張,握得死死的,似乎是怪車沖向他,他好第一時間拔刀砍毀.......另一手則緊握住馬缰繩,雙腿在夾緊戰馬.......下意識在準備着怪車沖來就立即圈馬以最快的速度躲避開......
再看戰場這邊。
都監的傲慢自得顯然在此刻是多餘的,是不合時宜的可笑的。
官兵已敗,剩存的數百官兵紛紛逃入山野,漸漸不知所蹤,此時就算知道怪車全被都監大人妙計全毀掉了,沒什麽不可敵的可怕的了,他們也不會回來繼續作戰......膽子吓破了,驚魂未定,勇氣喪失,抄賊窩發大财的**也抵不住對死亡的恐懼産生的退縮心,不好好修整,短時間内是再沒有任何來剿賊的勇氣和戰鬥力的,他們怕山賊還有什麽可怕的手段.....
都監身邊隻有這百八親兵,雖然比較骁勇精銳也比較忠心,但面對轉頭撲過來的衆多紅了眼的山賊.......
逃,隻能收斂得意,趕緊上馬倉皇而逃......
都監揮舞的寶劍不過是亂砍虛空的玩具,隻能指揮部下進攻或逃跑,殺不得敵人,他不會武藝,佩劍隻是因爲武官身份的需要和裝飾。若是沒有人保護他,随便一個山賊就能随便砍死他。
文官領導軍隊的弊端就在這。
若是坐鎮後方充當戰鬥總指揮,就算精通軍事卻不能及時了解掌握戰場随時會變化的态勢,所下命令就是滞後的臆想的一廂情願的瞎指揮,隻會增加前線将士作戰的麻煩和風險,隻能讓前線陷入被動而白白多死傷将士。若是有膽子親臨戰場,但沒本事上前線率領軍隊奮勇沖殺,也隻能縮在後面當指揮,需要抽調重兵保護,本就削弱了兵力,又是弱點,很容易成了敵人爲斬首毀掉指揮而死盯着重點沖擊截殺偷襲的靶子,敵人一殺來,文官隻有逃跑的份.....不敗奈何?
但以文治武再怎麽多弊端,這種國策,大宋王朝也不會有半點動搖,不但在行政上處處以文壓武,在具體的軍隊領導安排上,也恨不能全由文人擔任各級将主,若能如此層層控制就不用擔心粗野貪婪桀骜不馴易沖動的武夫造反奪權了,可惜不能,有膽子當将軍的士大夫太少,願意以文從武吃苦的士大夫更少了,文人之身卻精通軍事能統軍打仗的更是鳳毛麟角.......悠然坐華堂,喝着美酒,摟着香噴噴知情識趣美人,揮斥方遒,吹牛吹捧空談,安全不辛勞不用負責任.....這多好。辛苦讀了一肚子書,爲的就是榮華富貴風光享樂,僥幸中舉,好不容易當了官,當了大官,傻子才會去提腦袋當受氣武官......
盡管國情如此,但宋王朝仍然努力盡量多安排所謂有知識有良好儒教教養更懂得忠君愛國也更有智慧的文人充當武官,上到中央最高軍事長官樞密院官員及樞密使,下到各層将主......各州府要帶兵打仗的兵馬都監也不都是武夫。
眼前這位文都監顯然就是這麽來的。
但他擔任武職多半不是自願的,或是升遷無望才被迫改走武途,求級别容易突上去,得更大權力好處,或是暫時過度,充任武官領領兵了解點軍事和将士,更有能力以文治武了就轉任回文官。
看着這位很有急智的都監那驚恐倉皇逃走的狼狽可恥樣,楊沂中歎惜了一聲,也不知他歎惜什麽。
趙嶽一笑道:“沂中,象你父親那樣能以文身本質統軍擅能打仗的少到罕見。自古這樣的例子就極少。術業有專攻,這不是随口說說的事。再說了,你父親也不文弱,也是能騎馬揮刀殺敵的,其實具備武人的能力。至于這位”
他瞧着甩下步兵親軍飛馬而逃的都監,冷笑一聲道:“有點膽量有急智也隻是小聰明小能力,于大事無補。士大夫們自負的智計百出可治國可統軍的大智慧,對上蠻子就好比最精美華麗玄妙的畫,到底是紙,一捅就破一點就毀,在蠻子最簡單的毫無智計更無大智慧的暴力下傾刻就得完蛋。甚至蠻子都不用暴力強攻狠殺,士大夫們就吓得降了。何況都在拼命**争權享樂敗國作死。大宋王朝....隻是呵呵,神仙也挽救不了它的覆滅。無論怎樣,新的時代都在悄然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