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個傑出的遼皇族子弟在此次戰役中終于脫穎而出,成爲最亮眼的新秀,他就是曆史上的西遼大帝耶律大石。
此人此時不過是遼皇族衆多子弟中的一位常見年輕人,平時雖顯聰明有主見有擔當有破除陳腐的銳氣,但也就那樣。
沒真正的權勢者會高看上他重視他的作用。
國難不意味着有能力的人就會得到重用甚至依賴。
相反,越是國家動蕩危急,内鬥和自耗就越是自私兇殘激烈無所不用其極。
你看看民國時期亂相就知道了。
就算有一時的妥協和諧,在危急局勢稍一緩和後,自相殘殺就會越發兇險激烈。有太多往日得意的人在國難中想保住和擴大自己日益動搖的權勢與利益,也有太多往日不得意的人想趁這個機會出人頭地取代舊權貴成爲新權貴,也嘗一嘗往日隻能在旁邊幹瞧着眼饞的那種大權在握、頤指氣使、萬衆矚目的美妙滋味。更有甚者起了野心,對高高在頂峰往日不敢正視的尊貴王權有了觑觎之心,重點自然不是衛國抵禦外敵,而是内耗奪位,爲此出賣國家利益勾結外敵也很正常。
這是中上層在亂世中的動态衆生相。
下層呢,不論是官是軍還是民,不用提有沒有能力,但凡有點膽量敢做的就會起了以前不敢有的貪欲,趁着社會秩序混亂、統治監管無力甚至幹脆缺位而鑽空子拼命去撈自己能觸及到的所有好處,讓自己更有錢權,家中日子更好過些,甚至盼望着也能嘗嘗往日想也不敢想的上等人那種金杯美色醉生夢死的享受沒白活一世。走私、搶劫、黑店下毒圖财害命、陷害同僚......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所有醜惡手段都會出現,至于貪污就不算什麽了。膽更大的草民也敢觑觎皇權而造反。
亂世,英雄輩出,但同時也是魔鬼畢現的時期。
誰是英雄,誰是魔鬼,這個不是能用正常社會中的道德來評判的,得看誰能闖過重重複雜詭異兇險之極的鬥争獲得最終的勝利。畢竟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再是魔鬼,隻要他是最終的成功者,掌握了話語權,那他的醜惡形象也會美化轉變爲光明正義英雄無比。
總之,越是國家民族危難了,内部越是糟糕,衆生不是迷茫痛苦麻木随波逐流活到哪算哪,死了算完,就是各顯神通,各種勢力紛紛湧現,各方勢力各有首領各有利益,在亂世極度緊張的社會資源中,你争我奪,往日講究的風度禮儀行事規則沒有了,互不相讓,也讓不起,誰讓誰就得成爲灰溜溜的失敗者,滿門滅絕不稀奇,内鬥停不了手,直到折騰得國家元氣徹底耗盡轟然倒斃,好了,不用争了,外敵成功了,成了新統治者。
耗倒了國家的各方勢力仍不能安分,又不得不迫不及待地轉爲另一種内鬥争相向外敵新統治者獻媚邀功,又是你踩我,我害你,你殺我滿門,我滅你全族,無所不用其極,争取自己成爲新統治者最欣賞和信任的那個人那股勢力......
至于不肯向新統治者屈服的那部分人和勢力,在國家存在時以一國之力都不能抗住外敵的嚴酷現實下,隻憑他們殘存的這點力量,自然在新統治者和投降派之間勿需語言多勾通就會有的默契配合聯手兇狠打壓下掙紮來掙紮去難免滅亡。
這是人心,是時代劇烈變遷時殘酷的曆史規律。
這種可怕的人心與曆史規律,身處亂世的人誰也逃膠不掉,如今随着遼國走向滅亡而自然而然應驗在耶律大石頭上。
有才有膽,在衆多豬頭貴族中顯得比較另類,也意味着有一定威脅,至少是有一定競争力,耶律大石得到的不是皇帝欣賞,也不是權貴們的拉攏重用,反而讓皇室生了一點忌憚,遭到皇室與其它權貴一起時不時有形無形的打壓教訓。
别人都是草包都不行,就你能啊。
你算個什麽東西,乖乖老實點,别想跳,更别有你仗着皇族身份而産生什麽不應該有的念頭。否則,哼哼......
耶律大石不止有政治頭腦和軍事才能,他自身的武力也是不錯的,骁勇敢戰,在以往參與的戰鬥中有所表現。但他一直僅僅是以皇族子弟英勇報國的個人身份出現的,雖是自然有一定的官位在身,但從來沒有領兵權,隻是随軍戰鬥部将除了自家的親兵侍衛家奴之外再無一兵一卒可調用的光杆部将。
在曆史上,再過幾年,遼國更糟糕了,首都上京早屬于金國了,南部中京也淪陷了,精華國土失去大半,江山岌岌可危,局勢已經敗壞到不可挽回,阻撓耶律大石出頭的豬頭死了很多,優秀将領極度匮乏,他也越發成熟老辣了,才漸漸現出重要性成了真正大将,并且在日益嚴酷的戰争局勢中光芒和威信越來越耀眼,追随者越來越多,他才成了說話頂用的。
那麽,此時的耶律大石就隻能是憋屈的。
他内心極度鄙視荒唐無智的遼皇,痛恨那些鼠目寸光隻顧自己眼皮子底下那點好處的豬頭貴族,認爲不知死地這麽折騰下去,驕傲的大遼國早晚得被這幫廢物荒唐豬敗亡掉,讓高貴的大契丹民族陷入苦難深淵。
但他什麽也不能說,精明得也不敢逞強說,說了也沒用,沒人會聽他的提醒與警告。
他隻是衆多皇族子弟中的一員而已,而且武勇不是最出衆的,隻能算比較強,比耶律大石弓馬娴熟武藝高強的厲害皇族子弟不能說很多卻也至少有十個八個的。
再加上他被忌憚爲可能有野心,被防着一定程度上限制着,耶律大石往日就隻能滿懷苦悶地随軍爲部将奮勇作戰。
可再英勇殺幾個金軍又能怎樣?
他的焦慮和努力無論是對他個人的雄心抱負還是對國家民族全都無濟于事。
他也不是特别能打的人,在戰場上遇到強大金将對手會吃憋遇險受傷狼狽失敗而丢人,有時還會遭到遼強悍者嘲笑。
但這次來機會了。
近百萬遼軍分爲那麽多千人隊,需要的敢獨立帶隊出征的千夫長太多卻沒那麽多合适将領。遼國不得不把那些實質上怕死本不敢參戰卻有些本事的将領也硬派着頂上去。在這種情況下,耶律大石這樣的嬌貴皇族子弟居然敢帶頭主動申請帶隊(冒險去送死),這回别說是天祚帝耶律延禧,就是掌實質大權的豬頭貴族們自然也同意了,并狠狠表揚鼓勵了幾句。
放着皇族子弟好好的尊貴安全逍遙日子不過,你居然想帶兵打仗?
好啊,不論你是不是想帶兵想掌實權想出風頭想瘋了,無論你有沒有野心,這次都如你所願。
你以爲百萬大軍殺入金國定能打得小小女真慘敗,你身爲其中一員就能立大功從此出人頭地不用再屈着了?
英勇、敢幹,不錯,但幼稚。
金國,那是虎狼窩。女真人口少,整體不敵我軍,但局部戰争卻是兇險。女真人确實比我遼軍更骁勇善戰。你孤軍深入金國,若是倒黴正好遇上瘋狂反撲過來的金軍主力,嘿嘿,那你的下場,嗯嗯......
還想去?不改主意了?
好,有種,是我大契丹的好男兒,我們都支持你,你就放心地去吧。
就算你命好能從虎狼窩活着回來,那又能怎樣?
權力還是在我們手裏。我們想要你憋着,你還得倦着憋着。你帶領的或許也趁機收了心的殘軍回來後能起什麽作用?
頂了天了,那也不過是個千人隊而已。
到時還不知能剩下幾個人完完整整回來呢。
這就是遼皇與衆多豬頭權貴們對耶律大石的龌龊心理話。
他們巴不得能多有幾個耶律大石這樣的皇族子弟去參戰呢。
凡是不夠忠心可靠的和有競争威脅力的皇族子弟全死在金國才好呢。這樣,皇帝就安心了。貴族們也更踏實安逸了。
在這種情況下,有自負勇武與膽識忠心的皇族子弟聽說了耶律大石的光彩事,也紛紛跳出來積極主動申請帶隊參戰。
比如:在長城北生活和帶兵的皇侄耶律得榮,耶律得華、耶律得忠、耶律得信、耶律國珍、耶律國寶。
這些皇族子弟有精明的,有魯莽二愣子,請戰也有兩種心态。
最典型最主要的一種心态是:耶律大石,我皇族中就你能嗎?我的本事比你耶律大石強不知多少倍,我一個人能打你耶律大石好幾個,論殺金軍的數量,我比你多很多,比你有經驗,膽量也比你大,你耶律大石敢幹的,我有什麽不敢的?風頭不能讓你一個人全出了。我決不能讓皇帝和衆大臣及貴族們覺得我不如你。我決不能讓你得功回來壓我頭上......
另一種心态是:好,耶律大石,你是好樣的,不是嘴上光說說,是真忠勇報國,不愧是我尊貴驕傲的大遼國皇族子弟。你忠勇敢拿生命冒險付出,我佩服你。但我也不是皇族中那些盡吹牛耍嘴本事隻敢在窩裏橫的武夫廢物子弟,更不是沒了我大契丹立身根本的勇武、騎不得烈馬拉不得硬弓上不得戰場爲國殺敵、卻自負聰明讀書多有詩書詞畫風流有大才在治國上有棟梁大能的虛僞沒用讀書子弟,我不是軟蛋,也是忠勇報國的,我和你一起參與出征,咱們比比誰幹得更精彩。
這兩種心态區分得并不是很分明,是糾結的對耶律大石的敬佩又不服。
這些個皇族子弟卻是遼皇信賴依重爲統治臂助的,本不大舍得讓他們去冒險,但無法阻止,否則太寒了其他将士的心。要是讓将士們知道了皇帝讓他們去打仗送死卻舍不得皇族子弟也去冒險,那軍心就散了,誰還肯去金國真用命?
未戰已敗,也不用出征了。
遼皇的成年兒子都有可能成爲帝國的繼承人,确實不能深入敵國冒險,免得輕易折了讓帝國沒了繼承人,若是被金軍抓住了更不好,不光丢了大遼臉面也會被金國趁機示威和狠狠敲詐陷入被動,如此皇子不參戰,情有可原。這也就罷了。
但其他有能力的皇族子弟也必須有不少人參戰送死。
大遼首先是皇族的大遼。皇族自己都不肯爲國獻身,憑什麽讓其他人舍生忘死一戰?
這無形中成了全軍的心聲。
說到底,金軍在遼人心中太可怕,參戰遼軍對殺入金國縱情燒殺搶掠有極大期待,但同時也總是難免有畏懼。
在這種呼聲逼迫下,耶律延禧也發了狠。
由實權貴族們心照不宣默契配合紛紛出面推薦強逼,索性趁機把皇族中那些看着礙眼、或家族沒什麽用養着純是浪費大遼國孥的纨绔禍害草包等平常不好處理的子弟,無論能不能打全強行打入出征大軍中。
“國家有難,幸天降洪恩,宋國弱了,南疆無憂,此,挽救大遼頹勢的良機就在眼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正是大遼國人人英勇奮發時。我皇族子弟不是宋國那些養在深宮高院内隻會讀書玩女子的弱雞,身爲我大契丹人也是騎得快馬搶得刀的,雖出身尊貴不易輕身犯險,但在這個要緊之時也得積極參戰爲國獻身殺敵,否則隻當米蟲有何臉面享受國恩?”
這就是遼皇借衆多權貴之口之手強逼他厭惡或想廢掉的皇族子弟參戰送死的正大光明理由。
說得有點兒冠冕堂皇,但确實符合民心軍心和國家大義。
爲了激勵軍心和堵住倒黴皇族的嘴,耶律延禧索性把他厭惡或無視了的幾個成年兒子也派入出征大軍中聽令随戰。
所有出戰者皆全看本事,生死由命,此戰中誰也沒有特權。
這下,即使明知道遼皇根本不在意這幾個兒子死活甚至巴不得全死在金國戰場的心思,卻也沒人能說什麽了。
但這也間接苦了其它一些得勢得意的皇族。
比如長城南生活的狼主禦弟,也是狼主信重而統領重兵負責鎮守燕山府路南疆震懾滄北大軍的耶律得重。
耶律得重有四個得用的孩兒:長子宗雲,次子宗電,三子宗雷,四子宗霖。個個一身本領,堪稱骁勇善戰的大将。
他積極配合調兵北上,卻本根本沒想過讓四個兒子也參加北征去冒險,但皇子都參戰了,皇族中能打的其他子弟都參戰了,他的兒子豈能例外,無奈何隻得也咬牙忍痛把四個寶貝兒子派出了,隻能精選本部精銳随兒子以多些安全如意。
論起來,這股風潮是由耶律大石挑頭引發的,本是符合國家利益的壯舉,也是好事,但卻無意中得罪了許多人。
但,無論如何,他終于有了自己統兵打仗的機會。
獨立自主,一切自己說了算。
盡管隻是區區一個千人隊,不是他希望統禦的千軍萬馬。但可盡展他最擅長的領導才華,能展露他的真正光芒。
對他來說,這比什麽都重要。
亂世要來了,光有個體面卻光杆沒權的尊貴皇族身份是沒用的,必須有兵有實權,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抓到手。
相信這次隻是個起點。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此戰他收獲的比他戰前最大膽期待過的成果還大得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