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的不嚴厲,但薛弼逼視那軍官的眼神卻淩厲無絲毫退讓。
他的目光無疑在警告那軍官:梁山人确實有些無禮,沒按常見的那一套世俗儀式來,但你要求人家鋪路連彩滿山人遠遠跪迎什麽的,耍皇家威風耍過頭了,更耍錯了對象。
你是欺滄趙人無知,還是欺負人家好拿捏?
你隻是皇帝身邊一條狗而已,也配威壓人家?
端正好你的身份和态度。
少特媽的習慣借皇權在外充老大,否則搞砸了此來的聖意目的,激反了滄趙,你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皇帝砍的。
你想死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要連累我。
我才是正式欽差。你得聽我的。敢任性亂來,必要時休怪我拿你的腦袋換取安撫梁山的成果。
那軍官很看不起薛弼,很不服,但到底沒敢硬違背薛弼的意思強玩暴力。
他也知道此行任務的重大由不得他象往常對待别的官員家那樣肆意耍威風甚至借機搞刁難敲詐。
但沒能動手顯威,當衆大丢了面子,雖然老實收刀停馬,恨卻記下了,打定主意回去後定要狠狠向皇帝告一狀,參欽差此行是如何沒維護好皇威如何大損天家面,讓皇帝動怒收拾了這傻比小官。
薛弼看出了此人的惡毒心思,但輕蔑不在意。
隻要能安撫好梁山查明真相,那就是此行的大成功,皇帝最在意的是這一點,決不會計較細枝末節的臉面問題。
而他冷靜觀察思索這麽長時間後終于對梁山有了判斷:梁山無逆反,就是在故意刺激和惡心官方來的某些人。
他看到了酒店中的幾個夥計什麽的梁山人悠然觀望這邊的行爲,察覺了看戲一樣的戲谑神情。
這根本不是想和朝廷翻臉打仗。
否則梁山不會隻有這麽幾個人在酒店這一帶了。
酒店中沒有伏兵,四周陸地也不方便藏匿人馬,要打仗至少水泊中會布下大量藏兵船隻能及時趕來。
而,酒店附近的水泊邊卻停着兩艘空船,看樣子能一下渡走欽差團隊這五十來個人,顯然就是爲接天使而準備的。
看清這些,薛弼就看到了完成任務的機會。
他瞅着目閃寒光的軍官心中冷笑:想蠱惑皇帝殺我?你想美事去吧你。回朝後,自會有人把這的一切經過詳細彙報給皇帝,根本不用我說什麽,皇帝也會不扒了你的皮也要收拾你的傲慢愚蠢。
欽差友善一笑,嚴肅的木頭人朱貴瞬間也活了,露出笑容。
“呵呵,還是欽差大人有水平有分寸,懂得到什麽地方就應該幹什麽事。不象某些隻長人皮沒長人心人腦袋的蠢豬廢物。”
“有蠢才責怪我家主人沒來迎接。本總管跟欽差告聲罪。”
“我家二爺不在梁山,出門遠行好多天了,不是才發生的事。梁山周圍的人都知道。現不知所蹤,無法聯系上。”
田師中和那禁衛軍官被朱貴肆無忌憚的罵,官威直接受挫,頓時大怒,心中恨意更強烈。
那軍官厲聲喝問:“趙二不在?“
”前幾天就通知梁山接旨了。你家主人除了有職責在身的文成侯外,其他人爲何不趕來準備?嗯?”
田師中幫腔道:“天下誰人不知滄趙家族有快馬快船消息靈通?”
“休說在外趕不急通知不到。有馬船便利,你家主人全體爲何不從滄州趕緊來此?“
“依本官看怕是自負功高威望大,生了不該有的野心,有意輕慢天威吧?”
這就是強詞奪理了。
兩天前才通知梁山,以這時代的條件,這麽短的時間怎麽能通知滄州那麽遠的人及時趕來?
最可恨的是這兩狗官的意思是要甯老太君那麽大歲數的人拼掉性命也要趕來接受所謂的嘉獎慰問。
主辱臣死。
歐鵬怒起,眼睛頓時射出殺機,瞅着田師中,又瞅瞅那軍官:狗東西,敢辱我主上老夫人,急着找死不成?
朱貴心中惱恨沸騰,面上卻依然從容平靜,仍無視欽差之外的任何人呼喝質問。
他不屑地瞅着田師中,目光中無疑寫着:“我家主人就是功大威望高,就是能威壓滿朝,就是輕慢皇帝,你這種除了耍陰謀擺官威禍國殃民其它什麽也幹不了的貪生怕死廢物能怎麽着?”
至于那禁衛軍官,他連看都不稀得看一眼。
皇帝身邊慣自大了的狗而已。
自覺有身份有非凡武力,實際上即使曾經勇武過人,可在東京花花世界一泡,心中裝的全是富貴享樂,早失去了當年的血勇,成了條空有其表的怕死官僚蟲,有脾氣,沒骨氣,敢向歐鵬伸手是找死,隻會丢人現眼。
在禁衛軍官和田師中等羞怒能吃人的目光中,朱貴起意反擊教訓一下這些借皇威欺人的不知所謂狗東西,把目光落到那些拉的所謂欽賜禦酒的壇子上,很明顯的故意撇了撇嘴,還大聲呵呵幾聲。
你媽的,你糊弄誰呢?
拉幾壇子酸酒污水來就能充嘉獎?
你當我不知東昌府準備酒水時往酒裏做的那些醜事?
惡心人也沒這麽拙劣的惡心法。
還想挑理要俺們老太君親來梁山接待?你們是怕作孽不夠重三族死得不夠快怎麽着?
薛弼明白朱貴看酒的意思。
他此行最大的缺點就是皇帝要他硬用嘴糊弄人。此時被梁山人抓住這一點嘲笑,他無話可說。
強辯,用皇威浩蕩給一破磚頭也是皇帝天大的恩賜說理,那隻對尋常人家好使,對滄趙家族?隻會激怒梁山人。
聰明的,朱貴不直說什麽,他也裝不知而什麽也别說。
薛弼也進一步看清了皇帝派來的這位親軍明是聰明實爲自我感覺良好的愚蠢本質,把皇帝私下交待的話拿針當棒槌,聰明是小聰明,見識是小見識,武夫丘八就是丘八,粗鄙沒文化沒深刻思想,看不清大局擔不了大事。
這種人隻配當聽支使咬人的狗。
他更看清了田師中此來成心壞事的自私陰險決心。
這差使即使本應能輕易順利成功,現在也難了。九成得被攪黃了。
怪不得文成侯曾有言: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薛弼急怒交加又無可奈何,就笑着對田師中道:“田知府,我看這欽差你當着合适,不如下官倒給你如何?”
田師中瞥了薛弼一眼,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道:“天使說笑了。欽差豈是能随便讓的?”
但欽差既已警惕起他的私心,他也沒敢再明顯地尋釁鬧事。
薛弼又笑着對禁衛軍官道:“你呢?你這麽有主意,要不你接了這欽差。我打道回京城領罪?”
那軍官瞪眼不服卻隻能再次老實下來。
朱貴卻不放過所謂嘉獎,對薛弼笑道:“敢問欽差大人,拉到這的酒水就是賞賜我梁山剿匪之功的吧?”
薛弼明知朱貴非好意,卻隻能笑應确實。
“呵呵,這麽多好酒,官家真是大方。”朱貴笑容滿面的似乎很是滿意感恩:“哎呀,禦酒啊,好酒。小可不才卻也沾我家侯爺的光喝過。但想必諸位大人呀、禦林禁軍呀,尤其是東昌府這些低賤丘八兵沒喝過吧?”
“都是國家良臣勇士,不可不敬重,都是殺敵保國的好漢子。依小可看,這禦酒見者有份。我主上以慷慨大方聞名于世。我梁山人也不是吃獨食的性子。賞梁山的酒就分給大家喝吧。都分享一下,嘗嘗禦酒是啥滋味,啊哈?”
薛弼和禁軍,包括那帶隊軍官都不知道田師中在酒水上的下作。
但混在欽差團隊中的三賊、東昌府幾位官将和一些親手往酒水中加料的官兵卻是清楚這酒是如何惡心人,原還私下暗笑梁山人美滋滋喝這些酒的情景呢,現在一聽朱貴要把酒水全分給他們自己分享,他們不禁臉色一變,都露出古怪神色。
薛弼很機敏,看到衆人臉色變化察覺了不妥,心裏不禁格噔一下子。
這點酒水也敢做手腳?
做了什麽手腳?
會不會下了毒?
被梁山人發現了,還是這個朱貴警惕性高懷疑了什麽?
他反應奇快,爲完成任務心一狠,立即笑着接話,先贊了朱貴代表的梁山人是慷慨豪邁真好漢子,順勢說:”既如此美意,那本欽差就成全此等美事。禦酒就分與大家喝了。哈哈,此事傳揚出去,說不定會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朱貴微詫異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薛弼一眼,微笑着點點頭。
薛弼立即喝一聲随行禁軍:”來人,把禦酒分與同樣剿匪有功的東昌府諸位大人和官兵享用。“
薛弼的命令一出口,田師中還沒怎麽着,那些東昌府大将和相關官兵的臉色都霍然大變,有的已經露出惡心嘔吐樣。
薛弼正留意着這方面,一看到這情景,心中一松:“看來酒水中沒下毒,還好。”
随即又怒火騰起。
這酒水指定有問題了,沒毒也必定下了讓人惡心的東西。
這個田師中長得好一副忠良偉丈夫樣,言辭氣度好不儒雅君子才子讀書人,誰知其品行竟龌龊至斯,爲人如此下作不堪。
敢私自在禦酒上做手腳,好膽!
這個田知府不是在欺我,是蓄意壞事在把我往死裏整啊。
可以想見,自己費盡心思好不容易安撫好梁山一衆兇悍之徒,可禦酒一喝,梁山人察覺了問題,然後會怎樣還用想?
自己前腳一身輕松地欣喜返京把成績報于皇帝聽,後腳梁山就反了,不反,文成侯的沖天怒火也必然燒到禦前。出了這麽大漏子而不知,把失敗當成功報于皇帝,無論是無能,還是欺君,皇帝震怒下,自己這個首當責任的欽差還能活命?
在田師中眼裏,薛弼自當了這欽差,下場必然是完蛋。他坑就坑了薛弼,朝中有靠山就能混淆是非把罪責全推到薛弼身上,或者賴滄趙家族桀骜不馴,如今窮了,變得貪得無厭不知足,以禦酒說事成心鬧事向朝廷施壓讨好處。
總之,東昌府準備的酒水隻要交到梁山人手裏,到底有沒有問題,這事就說不清。
誰敢斷言酒水有問題不是梁山人居心叵測自己搞得鬼?
田師中很自信這事不會連累自己倒黴,所以才敢幹,根本不在乎薛弼這個無根無靠的毛腳小欽差會怎樣。
可對薛弼來說,這就是要他的命的大事,甚至是會毀掉他整個家族的大禍大陷害。
薛弼如何能不急眼?如何能不恨透了田師中?
欽差衛隊的正經禁軍将士可不管發生了什麽,根本不費那個腦去分析。他們奉命而來,職責就是保護和服從欽差大人,欽差叫幹什麽就幹什麽,所以聽到命令,立即分出一部分人應聲去了拉酒水的騾車處動手行事。
帶隊禁衛軍官也不傻,也勃然大怒,不過這次是對東昌府這幫人。
酒水出問題的嚴重性,他也很清楚。
出了問題,同樣跑不了他的幹系,丢官罷職甚至掉腦袋的結果可以預見。
這讓早已自私官僚化了的他如何不急怒憤恨?
就算爲了忠于皇命差使,他也不能不怒不恨呐。
但,此時他無法說什麽,隻能恨恨地盯着田師中,也恨而有心報複,自不會阻止部下執行欽差的命令。
一壇壇禦酒很快搬下車。
有人已經打開了蓋子,飄出了酒香。
這時,梁山酒店裏也轉眼出來六七個棒小夥,各推一輛裝碗的四輪架子車,提供酒碗,配合反應很是積極迅速。
田師中的臉色終于一黑。
這酒水還沒交梁山人手中呢,出了問題自然是他的問題,這下擺不脫幹系了,卻有苦不能說,故做鎮定忙急思對策。
“哈哈,欽差大人,禦酒是專門賞賜梁山英雄剿匪之功的,怎麽可以讓本府喝掉呢?這有違天子聖意吧?”
薛弼冷眼瞅着田師中,臉上淡然而笑卻不吱聲。
田師中一皺眉,眼中閃過怒火,又扭頭看着問題的關鍵人物朱貴,臉上又變成滿是莊重凜然之色,“這位朱總管,天子聖意不可違背。這禦酒,你敢讓,本府卻萬萬不敢擅自喝。我勸你還是尊重官家美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