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獲想求速速慘死換得家人得安,也沒死成。
趙嶽鄙視其是個貪鄙不法的無恥官僚,但難得遇到個有勇氣血性的大宋内地武官,又如此珍愛家人到不怕死程度,簡直是稀奇事。趙老二很重視這種人性情義,就破例放了雷獲一馬,不再追究牽連其家人,砍了雷獲的殺心也淡了。
但既行兇犯下大錯,死罪可免,卻必須付出足夠沉重的代價。
“罷了,看你爲官不堪卻還算條漢子,在當今宋官中也算難得。你可以在認罰和認死做一選擇。認罰就交十萬貫賠罪。認死就利索一刀砍了。你家人若真無罪惡,可以安然活下去。”
能活,雷獲當然不想死。
但他一聽十萬二字,頓時傻了眼,一低頭沮喪道:“公子不罪我家人。末将感激不盡。但,你還是殺了我吧。”
他從軍伍底層掙紮上來,做到總算收入大于支出的泰安兵馬都監才幾天,隻喝點兵血吃點空饷,上哪去弄十萬貫賠罪。
趙嶽眨眨眼,卻笑道:“我相信會有十萬貫的。”
揮手放了那兩親兵,讓他們回去通知,叮囑說:“天黑前,錢若送不到。那就休怪我趙嶽刀下無情了。”
兩親兵看看雷獲,也不待主人說什麽,趕緊飛身上馬,拼命向泰安奔去,到主人家向主母老太爺等報信趕緊求援了。
趙嶽瞧着二騎焦急而去,不禁贊了句:“想不到你這麽不堪卻有如此忠義的手下。看來平日爲人尚有可取之處。”
可能不用死了,又居然被閻王性子的趙老二稱贊,雷獲卻沒有半點放松與得意之色,反而焦慮有點憤憤。
“我家真沒那麽多錢,連五分之一也沒有。你如此做是折磨我家人絕望,和硬逼我家人去死,有什麽區别?”
可惜,趙老二不再搭理他。
其他人也一個個自顧别的,也沒一個人搭理他的憤怒複雜情緒。
……
事實證明趙老二又是對的。
沒等到傍晚,增援解救的官兵沒來,官府毫無動靜,但十萬貫錢真能來。而且押解款項的居然是雷獲的老婆。
遠遠出現的這婦人讓趙嶽愣了一下。
不是認識打過交道什麽的,而是趙嶽驚訝看到這婦人居然一身武士戎裝打扮,還能提一杆長槍騎馬飛奔。
雷獲老婆飛馬率先奔到,一勒戰馬。
戰馬被強迫驟停,唏留留暴嘶一聲揚起前蹄。
但雷獲老婆單手拽缰繩,另一手長槍一點地面,沒被掀下馬,仍穩穩騎坐,并且在戰馬前蹄落地時就利索地翻身下了戰馬,先是看了看丈夫滿臉羞愧卻還安然無恙,明顯松了口氣,随即在衆侍衛的好奇又戒備的目光盯視下插槍在地,在趙老二馬前單膝跪地,行的不是婦人禮,而是軍禮。
“滄趙家族果然信譽無雙。拙夫魯莽輕狂,不自量力,冒犯了公子。賤妾代全家老小多謝公子不殺之恩。”
趙老二在馬上居高臨下冷漠審視着這位在大宋太難見到的頗有點飒爽英姿的中年女人,半晌後才冷酷說道:“你,謝早了。”
一股冷肅殺氣在四周猛然暴起。
趙嶽的侍衛都不約而同手按刀把子,緊盯着雷獲夫婦的眼中無不閃爍着陰險兇厲殺機。
剛投靠的葉元、吳聲等九人看到這一幕,心中一驚又不禁疑惑:“莫非這是釣魚之計?公子其實是想引雷獲的家人自動前來送死,順便把送來的錢财搶了,玩個一石兩鳥,仇也報了,恨洩了,财也得了,根本不是想以罰代死放過雷獲?”
心裏瞎猜着,他們現在是趙老二的部下,自然得緊跟着領導的意圖走,也跟着侍衛們亮刀露出兇惡相。
雷獲大吃一驚,顯然也生了葉元等人一樣的猜測,憤怒氣急之下沖趙老二怒吼:“趙二,你,你你怎麽可以如此卑鄙?”
趙老二不否認陰險意圖,不屑地一笑道:“卑鄙?”
“呵呵,你們可以卑鄙無下限,我爲何就不可以?就因爲我家是好人就得受約束,而你們是壞人就可爲所欲爲?”
雷獲既驚又憤怒慌亂,一時不知怎麽反駁趙老二,隻急得氣得哆嗦着幹瞪着趙嶽咆哮:“你,你你你,你”
趙嶽輕笑一聲淡淡道:“又是你你你的。你什麽?你就不能換個表達憤怒的詞?”
“我之前已經跟你說過了。你的思維邏輯很可笑,不是嗎?”
雷獲一聽這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蹦高叫道:“你卑鄙無恥。你,你不能這麽做。我家人真是好人。不該受牽連。”
但趙老二無動于衷,眼神越發冷酷無情,反問道:“好人就不該死?無辜就不能殺?”
“貌似很有道理。可你們這些官老爺往日可不是這麽做的,也不信守這個。現在爲何能義正辭嚴要求我這麽做?”
“就因爲你們冤殺的是别人。那些人卑賤的生命不值一提,死活不關你們的切身利益?而現在要死的是你自己你的家人?”
“你們這些人呐,良知扭曲得太惡心人,自私惡毒得沒有邊界。就說嘛,你的思維邏輯有問題,很可笑。”
他語氣平淡,但在這個情況下卻更顯得陰森冰冷可怕。
雷獲急瘋了,想和趙老二拼命,奈何被綁得結實押得牢固,就算他是霸王再生也掙不開枷鎖逞兇,隻能幹瞪眼。
掙紮沒用,絕望的雷獲撲通跪下了,滿眼乞求地望着歹毒兇殘活閻王趙老二,悲聲道:“我該死,該殺。可我家人真不該死啊。我婆娘别看會騎馬耍槍,可她整日隻是在家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侍奉老人,對下人都很好。我長子雖然纨绔不成器,平時做了不少壞事,可真罪惡的從來沒有啊。小兒子很聽話,習文練武,沒大出息,可也是好孩子。”
“對了,對了,我爹,還有我嶽父,他們都曾是北邊關的軍官,雖然沒幹出什麽大事業,沒當上大官,沒什麽名聲,但十幾歲就當兵上陣殺敵了,他們,他們對國家有功啊,僥幸沒死在邊關,積功當了小官,受傷湊巧得了機會才調回内地軍中保命卻受氣,但爲國效力一輩子,從無罪惡,不是我這樣鬼迷心竅。他們如今都是白發蒼蒼老人,被人遺忘,在家默默衰老……”
雷獲一氣說着,說着說着眼淚下來了,也不知是爲自己靠無恥混上一州将主悔恨,還是爲家人良善卻要枉死而痛苦。
趙嶽聽着這家夥跪在那聲淚俱下,眼睛卻微睨他老婆,很驚訝地發現這婦人皺着眉有焦慮之色卻并沒有懼色。
眼看老公越說越不着調了,受打擊不輕似乎真有了悔悟,這婦人輕歎了口氣,打斷丈夫叨叨,平靜地看着趙老二道:“請公子恕賤妾多言。拙夫确實不是個好官,但若說大罪過,拙夫沒有。“
”我家公公隻此一子,一向要求很嚴。我爹膝下隻我一女。兩家當年同在邊關掙紮,訂的是娃娃親,因而我爹一直把拙夫視若親子教導。雖說長大當官了,拙夫就不大聽老人的話了,但還守孝道,做事不失良知底線,公子說的枉殺人命之類的罪孽,拙夫沒做過。他還不敢肆意違逆老人那麽胡爲。”
“當然,這次劫殺搶掠公子确是大罪,卻是利欲熏心鬼迷心竅第一次妄爲。若不是賠款之事,家中尚不知拙夫這麽幹了。好在公子無恙。公子手下也沒什麽折損。”
“賤妾押款親自來此,是奉了老人的命令,也想親自來賠罪。我知公子說得兇惡,其實并不是真要濫殺無辜。”
說到這,她仔細觀察一下趙老二,可惜從鐵石心腸的趙老二臉上什麽也看不出來。
心中忐忑沒底,她吸口氣,鼓鼓勇氣又說:“公子真想報複出氣,怎麽做也是應該。我夫婦認了。願以死賠罪。”
“送來的錢,公子也不必硬搶。接收就是。”
“請放了我家親兵。他們雖是無名小卒卻都是忠義敢戰之士,不該死。也請公子高擡貴手放過我家其他人,不要報請朝廷追究,牽連他們無罪受罰。其實我夫婦死後,即使沒有朝廷追究,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說到這,她臉上露出凄然之色,聲音幽幽道:“大宋官場就是這樣。好人哪能當官?當官一旦失勢,哪有好下場?”
“拙夫武力有點能耐,也算有超人之處,可才智平庸,論本事連文成侯一角也比不上。他想當大官,從父輩舍生忘死爲國忠勇效力一生無大功卻也功勳累累,但到老也隻是軍中尋常軍官一生凄涼窩囊中吸取的全是反面教訓和刺激,想出人頭地,不想活得父輩那樣,又沒文成侯那樣的能耐,不走歪門邪道連官都當不上,不當壞官,官場根本立足不得,又怎麽能當将主?”
這話說得觸動了衆人心扉。
人呐,甭管你是鑽天的鹞子,還是尋常大衆,都得随着社會環境風氣走,否則隻能碰壁碰壁直碰到頭破血流甚至絕望滅亡。
就連宿良宿義這種隻聽令行事,不在乎是非的兇橫二貨也不禁點頭贊同,臉上露出一絲同情理解之色。
趙嶽卻無動于衷,不置可否,沒半點回應,隻是擡頭看向來到眼前的有點浩浩蕩蕩的押款車。
仍然沒有細點,有侍衛過去大略察看了一下情況,就揮手收了。
雷夫人道:“按官價一兩銀兌一千錢,一兩金兌十兩銀算,共能折合銀子二十多萬兩,珠玉之類的沒算在内。實不相瞞,這錢主要是高通判一夥的,加上泰安總捕頭,以及,以及參加劫殺公子逃走的那幾位軍中将領湊的。我家能拿得出的錢财,包括金銀首飾也全在這裏面。”
這和趙嶽勒索時早預料到的一樣。
事敗,雷獲被生擒,密洩,逃走的那些官不害怕滿門遭殃才怪了。
若能以錢換平安甚至保住官位,那些人豈敢不抓緊機會。
雷夫人弄這筆數量驚人的錢實際沒費勁,一把消息洩露給相關人就解決了,當然也承載了那些人的忐忑希望而來。
她偷偷觀察了一下趙老二的神色,仍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包括趙老二的侍衛在内,此時實際也不知趙老二心裏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所以仍然按刀準備随時開殺。
雷夫人驚歎趙老二這位傳說的不堪纨绔居然深不可測,但事到這一步隻得咬牙說下去:“公子要十萬,來了二十多萬,這是我們能拿得出的全部家當。所圖不過是知道錯了,想傾盡家産賠禮,請公子能饒過一次。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說完了,現場除了馬匹偶爾的聲音和喘氣聲,剩下的是一片死寂。
雷獲認清了趙老二的兇狠心硬,已經對生不抱希望,無力地跪那隻後悔魯莽牽連家人也害了自己。
雷夫人信父輩的分析,多少懷點希望,但真看到了趙老二的冷酷表現,實際也沒什麽信心。
她家的二十幾個親兵和主人一樣緊張得感覺喘不上氣來,一個個按刀戒備着,準備拼命解救主人戰死在這。
眼看日頭西沉,在燦爛晚霞中,趙老二終于打破死寂緊張。
“看在銀子份上,這次我放過你們。”
說完,他策馬徑直離去。
雷獲發呆地瞅着趙老二一夥滾滾離去,被他老婆拍了一把掌拍醒了,面對老婆複雜的眼神不禁滿面羞愧。
“滄趙是講信譽的。此災過了。走吧。”
雷夫人拉起丈夫,一齊上馬,和親兵沒精打采地走向州城。
突然,他們聽到一陣歌聲響起。
擡起頭望一望
天與地兩茫茫
心中會有一種思念叫做家鄉
渾身帶着傷風雨裏我獨自闖
隻管歲月流轉年少太輕狂
舉起了手中的酒啊
今生就做朋友
就算天高地厚咱也要一起走
時間像流水
就像黃河水再流
多少時光就一去不再回頭
正道的光
照在了大地上
把每個黑暗的地方全部都照亮
坦蕩是光像男兒的胸膛
有無窮的力量如此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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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管歲月流轉年少太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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