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一連聲命令催促着下人,自己咝着痛卻顧不得疼痛難受,強撐起精神争取全力把驟然而來的滅門大險盡早掐滅掉。
在唯一幸存的五子攙扶下,他一改往日乘坐以人爲騎的四平八穩舒服轎子威風凜凜穿越東京,匆匆忙忙蹬上馬車直奔皇宮。
“快點。再快點。”
馬車急行間颠簸得厲害,讓受傷的蔡京東倒西歪越發難受得要死,但他卻仍然一再催促着再加速。
很快趕到皇宮,蔡京奮力直奔大内,正遇到值班太監迎面而來,急忙從袖子中悄悄把一昂貴美玉遞給相熟的班頭太監。
往日,爲方便見到皇帝或打聽到皇帝的狀态心思,蔡京沒少賄賂皇帝身邊的太監們。
太監們也願意接受公相賄賂提供方便。
但今天,那太監頭子卻象躲瘟疫一樣,不但沒笑納堂堂公相的美意結交與賄賂,而且急忙避開,退開好幾步後隻盯着蔡京鼻青臉腫的狼狽相詫異了一下,然後皮笑肉不笑地驚喲一聲:“老公相,你這是?”
蔡京心裏一沉,從太監頭子的眼裏察覺了陰冷疏遠和變态閹人獨有的那種狹隘的幸災樂禍。
他暗叫不好,卻穩穩心神,感歎一聲盡量從容道:“哎,家門不幸,一言難盡。煩請公公通報一聲陛下,蔡京求見。”
那太監幹笑了一聲:“老公相不必求。官家正想見你呐,要咱家宣你。老公相來得倒是挺快挺及時。請随咱家來吧?”
“多謝公公。”
蔡京很是恭敬地感謝了一聲,随着這位太監頭子向宮裏走,見四下無人,又躬身抱拳低聲道:“公公,看在往日老夫從未輕慢,有好處總不忘備上一份的份上,今日老夫有難,還請公公幫老夫一把,指點一二。不會牽連公公。日後必有厚報。”
那太監見往日牛逼得不行的蔡京低三下四如此服軟如此狼狽不堪,心中痛快卻也伸了把手,小聲提醒了幾句。
事情沒出意料之外。
禍事來了。蔡京反而鎮定不少。
他再次把美玉悄悄遞給太監,微聲道:“感激不盡。請收下此物,權當是個日後回報的信物。”
太監把寬大的袖子一拂。美玉已收好了。動作精到娴熟無比。眼裏則閃爍着貪婪的光芒。
他可是清楚老蔡京家是金山銀山富有得很。這回冒大險幫了一把,厚報必定不會輕了。
他卻不知蔡京家現在窮得即使悄悄裁撤了絕大多數仆人丫環,府上少了好幾百人吃喝消耗也艱難得隻能勉強維持表面的體面,支撐相府開銷的是在江州當太守的蔡九和在北京大名府的女婿梁中書以及下面官員新孝敬的錢加上家中俸祿及新貪污的錢。蔡家如今不但沒錢了,也沒金珠寶貝了,爲了湊夠海盜勒索的那筆驚人贖金,連家中妻妾等的私房錢首飾都掏空了。這塊美玉是蔡九新孝敬的,已經是蔡家最好最寶貝的東西了,擱以前,蔡京根本不稀罕,如今卻是心肝一樣喜愛,給了太監肉疼得很。
道君皇帝趙佶在宮中正震驚而大怒。
他剛剛驚聞三子郓王趙楷居然被蔡京的孫子蔡行禍害了,不但破了相沒法見人,更被踩爛了小丁丁成了廢物。
同時遭殃死掉的還有太宰白居中的兒子。
也不知怎麽死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是三個年輕人在蔡家的别院密室玩女色找找刺激樂趣,很正常的權貴子弟娛樂,怎麽就突然發生這種可怕事?
敢傷皇子已經是彌天大罪。
趙楷成了有蛋蛋的閹人,這事更深深刺激到了這位正當壯年卻已經不能人事,事實上是皇宮大内最尊貴太監的皇帝。
一股巨大的莫名羞辱怒火在道君皇帝心中沸騰,殺機幾乎抑制不住。
剛才吩咐太監去傳蔡京立即進宮領罪是咆哮大吼着命令的。
可見其怒。
蔡京,你家到底想幹什麽?你孫子怎麽敢傷害皇子?叫你辭相,你竟敢裝煳塗堅持違逆聖意不辭?
該死的老貨!
趙佶殺氣騰騰,火大的在宮内都坐不住,背着一隻手不斷恨恨徘徊着,對蔡京準備了閃電雷霆。
可當蔡京出現在面前時,趙佶吓了一大跳。
看着蔡京納頭便拜口稱“老臣來領罪願死”,趙佶左瞅右瞅了好幾眼臉腫得已認不出模樣的蔡京,根據聲音形體配合着判斷才不确定地問:“你,你是蔡京?你怎麽成了這模樣了?發生了何事?”
往日親切的老愛卿、卿家等尊稱成了你你。
蔡京心知皇帝此番是動了大怒,好在自己這可憐形象果然沖淡了皇帝殺機,沒被進宮不由分說就拿下大獄,有機會挽救。
“哎嘿嘿……..”
蔡京趕緊扮可憐悲慘,哽咽哭起來,卻不耽誤算計,頭抵地闆,嘴上痛苦地叫道:“老臣家中遭難了,中了奸徒算計,除了伺候在身邊的五子,其他在京的十幾個子孫全都被歹徒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弄瘋了,死了。老臣不知變故,當時正在家中思慮怎麽度過海盜造成的夏災整頓一下國務以穩陛下江山,完成最後的盡忠也好安心辭職歸隐,結果被突然失常瘋掉的小兒子打傷成這樣,眼睜睜看着愛子可怕的死在面前,臣好不心痛,心身俱傷。蔡行還因此傷了皇子,犯了彌天大罪。老臣願領死。”
頓了頓,蔡京等皇帝消化了一下驚天要聞,又進一步扮忠心與凄慘可憐。
“臣大罪在身,自感不死不足以彌補罪過。臣這一生爲官自覺也算兢兢業業,爲大宋江山竭盡了全力,對聖上忠心耿耿,不想今日滿門卻落得如此可怕結局。不知是什麽歹徒居然如此歹毒。生無可戀。臣願速死,請陛下罷了臣滿門全部恩榮,立即下旨處死臣吧。”
他這一哭一說,這麽慘,這麽讓人可憐同情,皇帝的火氣無形中沖淡了不少,恢複了些理智,想想蔡京效勞這麽多年又這麽大歲數了還在想着最後爲國盡忠一把,原來不是戀棧不肯放棄相權,不易,殺機也退了。
思慮再三,趙佶免了蔡家死罪,但怒火未熄,就勢罷了早決心罷的蔡京的相位并剝奪了包括太師等尊位在内的一切權勢榮華好處,把蔡京徹底貶爲了平民,但也未再牽連追究蔡家其他人。
由此在江州的蔡九和在大名府的梁中書都屁事沒有,官照做。
蔡京萬分痛惜相權和榮華,實在舍不得丢掉,但清楚這已經是目前能赢得的最大寬恕了,所以暗暗長出一口氣認了懲罰,對皇帝做萬分感激涕零狀,感謝皇帝念着他這麽多年的功勞苦勞,稱贊皇帝是英明慈悲偉大體恤臣子的一代明君。
捧得皇帝心情又好了點,蔡京扮可憐,裝作受打擊太重已心喪神死從此再無官途權勢之想的樣子,又請求皇帝允許他在京城辦完喪事再返回老家務農,實際是得寸進尺想得到留在京城的居住權暫時潛伏,等避過風頭,有了機會再奪相權。
趙佶不知這是一計,沒象史上反複四次罷蔡京相權從而看清蔡京面目,沒看透蔡京老奸巨滑的内心,憐蔡京喪掉幾乎全部子孫的創痛,又考慮以後未必用不着這老貨,蔡京抓經濟爲大内弄錢的本事确實是有一手的,放眼看去滿朝大員還真沒有能和這老貨比這一手的,另外,蔡京的女婿梁中書也是得用的臣子,而且鎮守着北京大名府要職,也不好太苛刻蔡京傷了梁中書的心,趙佶就同意了請求,開恩批準蔡京可以治喪後在京城停留休整,待調養好身體再回鄉不遲,省得心身俱傷又這麽大歲數了,經不起旅途勞頓的折騰,急急返鄉死在路上。
這實際上就是答應了蔡京可以留在京城繼續居住,間接給了蔡京複起的希望與可能。
蔡京搶先進宮以死求活進行危機攻關,成功避免了本該滿門獲罪整體完玩的大災,達到了最基本目的,對皇帝千恩萬謝後回家養着了。他若是分不出輕重,老邁昏庸自大地先在家舒服養傷恢複心境和處理喪事yk哀悼子孫,那結果就慘了。
此時,那些孩子遭受蔡京子孫禍害或死或殘廢的大臣們才剛剛得知惡耗。
這些大臣們可沒有年老德高權重的蔡京得皇帝特意恩準的在家辦公隻要三日一朝就可的特權待遇,品級高職權重,很多人是在皇宮中大内外的班房照常上班,總之都不是在家,因而得到家奴通報消息不是那麽靈便,獲悉得遲了。
驟然驚聞惡耗,猶如晴天霹靂。
衆貪官奸臣一時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感覺難以置信,再三詢問報信家奴确信後,又忌憚蔡京的盤根錯節強大政治勢力,心疼自家孩子遭遇,雖憤怒痛恨想報複卻一時也沒敢輕舉妄動,急打聽更多情況,查探宮内消息,串聯商量怎麽辦。
等确知皇三子也被蔡家子孫禍害了,皇帝震怒欲狂,清晰認識到老蔡這次相位肯定是保不住了,終于有了鬥一鬥蔡京的信心,這才急急忙忙一起鬧哄着進宮彈劾蔡京以報複,但卻被太監阻止于宮外,說是官家身體不适,不方便見衆卿。
這些大臣無奈,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想趁機扳倒蔡京上位的太宰白居中身上。
白居中死了寄予希望的兒子,也心痛得很,但與能得到的夢寐以求的相權相比,這種痛苦又不算什麽了,精神刺激得亢奮,也不知自己此時應該是哭還是應該笑。
他得到了皇帝接見,哭訴了一番喪子之痛,又代衆遭殃的大臣訴冤屈痛苦。
皇帝趙佶這時才知道,原來蔡家兒孫不但弄死了白居中的兒子,還弄死弄殘了不少大臣家的孩子,勐吃了一驚。
不過,蔡京那些闖禍的兒孫都已經命喪當場,也算是還罪償命服法了,再追究已無意義。蔡京也已經更倒黴了。
最重要的是聖上金口玉言。
既然已經懲罰了蔡京剝奪了相權并做了相對寬恕好再手,也不好改口再罰,省得被群臣趁機逼迫而喪了君威,所以趙佶沒有應承再進一步懲罰蔡京,又清楚白居中真正關心的是什麽在爲什麽不依不饒地代表衆臣鬧騰着不放過蔡京,立即下旨升白居中爲相,強耐着性子好言安撫了幾句,然後命令白居中代爲安撫好此災中遭殃的衆臣。
不得再鬧騰,朕正煩着呐。
白居中達到了目的,面上悲痛委屈,心裏樂開了花。
受命退出大内立即拉攏同黨及重要人手封官許願,商量好重新分配權力上報皇帝依秩序調動崗位,然後一起鎮壓安撫其他想繼續鬧事的官員,很快平息了這一輪朝局動蕩。
同樣死了兒子的張邦昌面上随大流進宮請願處罰蔡京,實際并沒有鬧騰。
不是他不心疼兒子,也不是他不想報複,而是他老奸巨滑,爲官一向不争當挑頭争鬧的,不搶權力大威風足油水最厚但也最容易成爲倒台犧牲品的相位重權,始終堅持做第二不争第一的政治原則,跟着相位轉換與局勢走而穩穩當當受益。
看看這些年,蔡京爲首相雖然一直沒倒,也是誰也争不過勢大的老蔡,但二把手三把手如汪伯彥、李邦彥等一茬一茬地風光而起,威風得意一時又轉眼紛紛倒下,最輕的也是貶官險地不得不苟且投靠反賊保性命,重的幹脆滿門滅絕,由此可知權力之争的激烈,朝局的詭異險惡殘酷。
而他張邦昌卻在看似不貪權不争的官場中混得人緣好四平八穩,沒費力幹什麽,但升官速度卻極快,緊跟一批批相級大佬倒下而輕松悠然地踩着點步步上位。朝中權臣,除了高俅這個寵臣,實際誰的權力地位也沒他的穩固。
這次張邦昌忍着喪子之痛和對相權的渴望,仍然不争不搶,讓着紅了眼的白居中搶相位,結果一聲不吭仍自然而然接了白居中騰出的太宰位子平穩低調地當上了文臣二把手,沒和包括蔡京在内的任何大佬結怨,并且無形中的權力比白居中擔任時大了不知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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