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符練趕緊調人堵住了四座城門洞,再不肯給任何敵人從城門攻入的機會。
城裏人不知遼寇或海盜是不是已經從滄州撤離了,繼續縮在城裏哪也不敢去,直到兩天後再沒聽到有什麽動靜才有心。
第一波探子從城上吊下去,一個不少回來報告說:附近十幾裏内不見敵蹤,也…….不見一個人影。
村莊都沒人。鄉間空了。
鄭居中并不奇怪,更不驚訝。
他知道鄉野人家不是被遼寇殺了就是被搶掠人口的海盜弄走了。
沒人了不要緊,大宋别處有的是缺地少産的人家會遷移過來填補。隻要兩股可怕強盜真走了,府城真安全了就好。
滄州本地人都不在了更好。
和海盜妥協的秘密就更沒人能傳播證明了。今夏發愁怎麽完成的高額賦稅,這下也不用交了。滄州作爲災區,以前積累的繁榮盡毀,以後也不用愁從哪湊交高賦稅了。相反,朝廷即使不倒貼錢糧,也得免稅幾年以恢複滄州人口和經濟。
新來的人口不是兇野好戰又團結的滄州人,好管理。
當滄州父母官,再也不用頭疼強悍的滄州鄉勇力量。滄州人棄下的大量田地、房屋、莊堡、店鋪等等都是錢。
滄州地理政治位置是大宋最特殊的地方,東沿海,西接莫州,最方便和海盜和遼國走私,更是撈錢的有力渠道。滄州财富被搶幹淨了,沒油水可刮了是遺憾,但隻走私一項就能足夠發财。
你說沒守住滄州怎麽向朝廷交待?
不用愁。
當官有藝術,捂蓋子,欺上瞞下,甚至化罪爲功,自有妙法。
失職有罪卻不但沒受到制裁,反而因禍得福高升或調任實權更大的要職,拓展了更廣闊前程的官員不是一個半個。
就說淄州知州孫傅爲例。
此人是想爲國家幹點實事的,史上擔任兵部尚書無能瞎搞讓金軍更容易地破了東京,但史書仍評價他不失忠臣氣節。就這麽一個講讀書人氣節有點良心和擔當的官員,在被宋江帶領蛇角嶺叛軍去二龍山時打得軍沒城破财失慘敗後,上書詭辯稱:叛軍賊寇被臣打得在蛇角嶺立不住腳,欲逃竄它處。臣親率軍追剿,将士上下用命,不懼賊寇人馬衆多爲保命異常兇悍,從上官到小卒都奮勇殺敵,仗打得慘烈,雖然官兵死傷甚慘,連兵馬都監都英勇戰死了,卻終于重創賊寇,滅其主力,餘賊驚懼散入山野,臣率領殘軍追趕不及,不知餘孽所蹤......
這種大膽的推罪誇功真就沒罪,反得了皇帝誇獎贊其爲官有道治軍有能,官升一級留任淄州再建功勳。
是皇帝趙佶和朝廷大員都是傻蛋,好煳弄?
當然不是。蔡京等比猴精還精。
因爲叛軍确實不在淄州了。淄州賊患平息了。這就是功勞。孫傅的詭辯就有了事實基礎,說謊也說的理直氣壯。
至于蛇角嶺叛軍才是勝利者,隊伍并沒減小,搶淄州發了财還加入了二龍山,進一步壯大了青州反賊勢力的事實,那是青州官府治理無能讓叛軍又恢複了人馬并成功和二龍山賊寇合流了,罪在青州,和淄州及孫傅就沒關系了。
這隻是博大精深的官場藝術中最常見的尋常一點。
做官藝術更高,也更了解皇帝,并且和皇帝關系親密的鄭居中玩推罪誇功比孫傅水平更高,也更有把握。
但上奏前必須先查明滄州情況。
尤其是礙眼的滄趙家族到底滅了沒有。這個最重要。
不确定海盜或遼寇到底全撤走了沒有。生怕在遠處還有在搶掠的,離城遠行有危險。石符練在鄭居中一再催促下,加上他自己也迫切想看看滄趙倒了沒有,反複鼓勇氣,這才點了二百比較勇武的騎兵和家将離開府城向南部而去。
府城的刀劍鐵甲等武器裝備全沒有了。連石符練自己也隻能穿一身竹木紮甲,拿了條尋常兵槍充當武器防身。
一路很安全。
别說人影就連屍影也沒看到,隻偶爾看到賴皮野狗野貓老鼠在地裏亂竄。再不就是燒毀的成堆屍骨。
幾天前還人口密集熱鬧繁花的滄州似乎突然時空轉換,如今成了沒有人蹤的空曠荒野鬼域,哪裏都靜得詭異可怕。
沒有危險。石符練的膽子大了。
他最想知道的是滄趙家怎麽樣了。
帶隊順着滄趙家修的那條寬闊平坦大路,從最近的清池縣滄趙家城堡一路向南快馬看去。
沿途,他看到滄趙家的一處處安置工廠也是百姓避難地的巨大城堡都死寂無聲。
城牆上有戰火留下的恐怖創傷痕迹和下雨也沒淋幹淨的血迹;城堡有的甚至沒了大門,裏面空蕩蕩的,除了粗糙的床榻桌椅等不好攜帶或不要的東西,其它什麽也沒有。
城堡裏的機械都沒有了,隻剩下空蕩蕩的廠房。人、物俱無。滄趙家的生意這下是徹底真垮了。
石符練心底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悅感。
論起來,他和滄趙家沒任何冤仇。相反,趙公廉還對他有提攜之恩,但石符練看到滄趙倒黴就是高興。
無它,羨慕嫉妒恨而已。出身好的纨绔尤其見不得别人比他更好。
以前隻能幹嫉恨空盼滄趙倒黴。
敢伸手想讓滄趙倒黴的卻都被倒黴了。滄趙屁事沒有。如今,他心底陰暗的願望終于成真了、
絕大多數城堡似乎還完好,城門健在,都關得緊緊的從裏面栓頂死了,但沒有人聲,敲門唿叫也無人回應。
石符練沒去費心思派人想法爬城進去看看裏面到底怎樣了。
根本不用看。
裏面沒人了,自然也是被遼寇或海盜破了,裏面的生産用具豈會留下。強盜們即使不要也會毀掉。這是強盜的作風。
不再管滄趙家分布在鹽山各處的城堡,石符練帶隊直奔趙莊。
從府城到趙莊很遠,頂最盛夏的烈日快馬趕了好久,曬得發暈滿頭大汗,終于趙莊城出現在視野中。
當石符練看到坍塌得一塌煳塗的棱堡時,他激動得心跳如擂鼓歡快得仿佛要蹦出胸腔。
威風屹立了近二十年,往日如一隻張牙舞爪的巨蟹似的,一直穩穩當當堵得人心頭不舒服的趙莊城終于露出殘破衰敗相。
“滄趙家族可能滅亡了。”
石符練和仇恨趙公廉的這些原滄北邊軍快活得差點兒喊起來。
等快馬加鞭跑近了一看,趙莊城顯得更慘,簡直是觸目驚心。
不但巨爪似的棱堡坍塌得成了亂石垃圾堆,再也沒用了,城牆上水泥地上更是飽受戰火鮮血後的難看,到處是火燒、石砸、箭擊造成的創傷。莊南原本郁郁蔥蔥充滿無限生機和希望的草地也被啃食和肆意毀壞得不成樣子,放眼南望,看到的皆是衰敗荒涼慘象。
經過雨水洗刷淨化,這一帶空氣中卻仍然殘留着屍臭和血腥味。泥地到處是一灘又一灘大量鮮血浸滲的明顯痕迹…….
這一切無不無聲地說明這裏剛剛經的戰争是多麽激烈慘烈。
往日放養兩河間的牛羊豬…….統統不見了,隻隐隐約約聽到東河有鵝鴨的鳴聲。
石符練能猜測到遼寇或海盜在此曾經怎樣肆意破壞和享用過滄趙家畜養的财富。
他越發興奮,但目光落在完好的西城門上,又聽到城堡裏的狗叫聲此起彼伏,再瞅瞅空無一人的城頭,他又心情一暗,疑惑:趙莊到底破沒破?滄趙家族滅沒滅?
這幫人被遼軍和海盜吓破了膽,生怕海盜還有人潛藏在莊内算計來趙莊自投羅網的人。
所以,誰也不敢過西河橋去叩莊門查探詳情,隻遠遠唿喊莊裏有沒有人在。
并且都馬頭對來路随時準備逃跑。就這樣還擔心逃不走。因爲無論是遼寇還是海盜都有比他們跑得更快的戰馬。萬一莊門突然一開,強盜快騎沖出追來就吓死個人了。
提心吊膽喊了幾聲,莊内狗叫聲更大,但沒有人聲。石符練疑神疑鬼,但一股喜悅讓膽子大了些。
再喊。大聲喊。二百人都喊。
喊了有二十分鍾。喊得口幹舌燥,喘不上氣,眼冒金星,卻仍無人回應。
石符練曬得難受,等不下去了,正要打發人過去,這時,城頭上突然出現個人影。
終于盼到反應了,石符練等本應該高興,卻被區區一個人影吓了一跳。
定睛細看。
在西河外五六百米處自然看不清城上人的形象,但感覺似乎不是遼寇或更可怕的海盜。
衆人略松口氣,但仍不敢大意過橋上前看個清楚。
萬一是敵人使詐怎麽辦?
海盜的弩箭遠程打擊能力可是很恐怖的。冒失湊上前去,被射殺甚至被封住橋,沒了退路逃走,那死得就冤了。
城頭人是李助。
他瞅着這夥官兵隻看到他一人仍吓得不敢近前,不禁冷笑:這是群怎樣豬狗不如的東西?也穿軍服?
聽着不斷傳來的你是誰的遠遠詢問,李助出面是有戲演,不耐煩在烈日下看這些人的醜态,高叫一聲:“石符練。”
石符練對趙莊主要人物比較熟悉,聽出是李助的聲音,知道不是強盜,膽子終于放開了,随即心裏又極不舒服。
他周轉馬頭帶隊一邊過橋一邊心裏詛咒大罵:“臭道士居然沒死?你隻是個沒教養的賤民,安敢直唿本官名号......”
到了近前看清了。确實是李助。
石符練又高興了。
他欣喜看到,往日頗有些書道神仙氣質的李助此時面容憔悴疲憊,臉似乎瘦了不少,既瘦又黑,身上仍是道袍卻不是往日的幹淨利落,肮髒破爛,一處處破爛應是刀刮槍戳造成的,布料上更有明顯的幹透血迹,道家派頭的拂塵也是火燒刀砍過的殘破樣,隻臉上那雙眼睛似乎格外銳利逼人,背上的長劍透着股威懾煞氣。更重要的是李助頭纏白帶。
這是戴孝?
李助居高臨下俯視,并不主動搭話。
石符練心中暗罵:“身上中了這麽多刀槍,這臭道士居然不但沒死,瞧着似乎也沒什麽要緊的傷?”但心中高興,有迫切期待,不介意被無禮俯視冷待。
趙莊遇難,損失慘重,怕是主家重要人物死了。官兵不管,不來救。李助此時越是冷待,這越是石符練的榮耀得意。
我就不來解救趙莊,就盼着滄趙倒黴,你能怎麽滴?
你咬我啊?
當然面上不能露出來。
還不知滄趙家族到底怎麽樣了。趙公廉也還沒倒台呢。此時不是翻臉幸災樂禍擺譜耍威風的時候。
石家在開國祖宗後就沒有人才了,就靠油滑無恥四個大字混官場混富貴。石符練坐在馬上欣賞着李助的倒黴相,假惺惺很正經道:“先是遼寇,後有海盜,賊勢強大,本官忙于應敵,無力它顧,但心中始終牽念老上司家的安危,生怕趙莊有個閃失,打退了賊寇,這不,本官第一件事就是趕來探望貴莊主人。不知趙莊主如今是否安康?”
李助早熟知石符練無恥,但聽了這番話才知道人原來能這麽無恥。
打退?
牽念?
我一個人就吓退你們一群。屈膝納貢,老實把包括代表将軍榮譽的寶劍盔甲在内的一切财産,還有代表男人尊嚴的家中女人都積極獻給了海盜,隻有小命舍不得給,你也敢說打退?
你是牽挂莊上的滄趙家族沒全毀滅在這次災難中吧?
他仰天呵呵笑了幾聲,毫不掩飾鄙視,嘲笑道:“石總管真是忠貞職守、有情有義、英雄了得。奇怪的是,怎麽就守不住邊關,讓遼狗和海盜把滄州禍害成一片白地?”
石符練也早知道李助性子有些古怪,卻也沒料到李助居然半點不留情分這麽**裸諷刺。
這是損失慘了,l輸紅了眼,心懷不得官兵救應的滔天恨意,依仗趙公廉還沒倒的權勢,耍翻臉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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