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川本是讀書能考科舉的聰明人,卻因興趣和志向而選擇從事能幹實事的礦産事業,并且能幾十年一直保持高度熱情和良好操守幹這種枯燥無趣辛苦危險又沒前途的工作,真正是憂國憂民獻身國家一身正氣的浩然君子讀書人,和朝堂上那些說着煌煌感人忠君愛國話私下幹盡自私缺德事的衆多重臣要員相比簡直就是無圬的聖人。這樣的人才應該是國之重臣,實際古往今來卻多是負責幹活的勞碌命副手甚至是哪用随手搬那的磚瓦。有點才,最會耍嘴玩權和鑽營的才是主官領袖料。
王碾幾十歲的人了,在另類官場軍營二十多年,自然明白官場是怎麽回事,知道周川不會有大前途,能官至從六品已是天大的僥幸,也就這樣了,但這不耽誤他敬重這位還殘留點書生意氣的熱血總管上官,并深受周川一身正氣的影響,配合周川善待工人和家屬,以身作則嚴厲約束軍官和管理層人員不得克扣軍饷不吃空額不喝兵血不克扣工人工錢和待遇。
他出身西軍這個大染缸,本不是什麽克已奉公的好鳥,能管住自己的貪欲不伸黑手是礦場這活暗藏的風險比鎮守邊關還大,更容易出事掉腦袋,一不留心就可能引出大禍辛苦一場卻無功有大罪。
想搞好礦場良性發展完成朝廷任務,必須讓工人生活得順心點吃飽點,有精力體力幹活也願意踏實努力工作,不能讓工人因短缺了應有的錢糧待遇有整體鬧事發作的引子,否則六萬多血氣方剛的青壯積怨懷恨一旦暴發,手裏又有鐵棍鐵槍般的鐵釺等可充武器的鐵家夥,不算數萬戶在周圍安家墾荒種田的工人家父親兄弟老少漢子家屬,隻怕立馬也是塌天巨禍,别說礦場這八千軍隊,就是周圍的州府軍全調來鎮壓,就内地兵将貪生怕死望風即潰的爛德性,怕也不是紅眼生了拼命心的礦工軍的對手。
這種事發生了,身爲礦場軍事長官安全主要責任人,必首當其沖,别人不死,他先得死。僥幸不死在礦工之手,朝廷也得先砍了他的腦袋問罪或用他的腦袋安撫招降造反礦工軍。
同樣的,要想讓守礦軍盡忠職守安分守己不積怨懷恨拿礦工當出氣筒引發兩個群體間的争端沖突,也不鬧事甚至殺官造反,也得善待将士,不能喝兵血惹整體怨恨。得到軍隊愛戴擁護,才能訓練出如臂使指有責任心戰鬥力能護住礦場的精幹軍隊。
西軍中廣泛流傳着文成侯的兩句話:練強軍有什麽訣竅?首先得讓将士們吃飽盡量吃好有體力精力承受住苦練和惡戰。
這個道理是個人就知道,不是什麽高明論點。隻是官僚們堅持惡習悶聲喝血發财,否則滿門老小的奢侈生活從哪這麽方便地弄錢?或是習慣了傳統惡習,麻木無視了眼中卑賤無知将士們的正當要求,沒有有分量的官員公開提出來反對喝兵血而已。
趙公廉在大宋基層軍民中的無形威望之大是空前的,特殊史時期所至,也極可能是絕後的。
他有意散播出來的強軍話得到邊軍廣大将士們熱烈響應,代表了天下所有軍人的心聲,得罪了無數喝慣了兵血的文武大大小小官僚和掌事吏員們,這些人多恨文成侯怎麽不死,但也給這些人造成巨大壓力。
和平的内地官吏不需要官兵有戰鬥力也不需要官兵主動積極效力,強權驅使壓制就得,忽視壓力繼續恣意貪腐。
但面臨田虎王慶等造反集團兵戈威脅的地區,官僚們需要官兵打仗保他們官位和腦袋就不得不抑制貪婪少吃空饷少喝點兵血,至少得稍稍提高一下将士的待遇穩住軍心。随時會陷入惡戰的邊軍更得如此。
王碾其實也是壓力下不得不改變惡習的一員主将軍官。
要知道,清真山礦場不但有讓人眼紅心動的相當于錢的銅,工作非常勞苦生活極其枯燥,自身性質決定了不善待就容易出事,而且離北邊并不是太遠就是田虎肆虐區。盡管田虎兵鋒還搶不到清真山,但造反意識和造反出路已經廣泛影響了大宋北方,清真山的工人軍隊都有潛在的造反意識和選擇,有安穩還算舒心的日子,不想參與造反打仗流血送命才會老實當順民爲大宋效力。若是這個第一選擇的前提條件不成立,無論是軍是民,群體反抗甚至直接造反的事發生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裏不拿俺們當人,沒人日子過,那俺們就造反自立或殺往北方投靠田虎,用刀槍自己奪取好日子去,說不定還能當官。
這才是最可怕的。
也正是有了這個威脅和壓力,礦場所屬軍官和管理層才不敢聯合起來抵制将主和總管的約束。
另外,王碾經邊軍生涯坎坷,看透世态炎涼和大宋武夫卑賤生存環境造成的朝廷對他這種有軍功卻有傷無大用人員發自骨子裏的忽視甚至無情抛棄,明白礦場是一家人好好生存的唯一保障地,他必須幹好,坐穩,而且能随功換得官級待遇提升。
這是他克已奉公的内在動力。而周川就是自身素質高,淡泊名利,隻想有生之年踏踏實實幹點喜歡幹有成就感的事。
有人說一個國家如果出現官僚整體**潮流,王朝将滅,源頭不在上,不在皇帝奢侈腐化享樂亂搞,一個國家能供得起,不在乎皇帝一個人揮霍,而是下面的人素質差耍權亂搞陽奉陰違不聽皇帝招唿慢慢形成的。皇帝等大領導坐到那個位子,首先想的是清史留名,金錢美色算什麽。
問題是就有太多皇帝、政治要員内心不在乎清史留名。而權力是個特殊的暴力體系,上梁正而無私,下面豈敢歪成風?
對清真山這個地方來說,周川這個領袖總管清正有爲有擔當。王碾這個軍事主官也能以身作則。不算亂搞的可怕後果,礦場的其它官吏感染兩位領袖的正氣,得到領袖的真心關懷和帶動,人心都是肉長的或多或少總有良知,除了極個别的隻想撈錢送禮鑽營腐化享樂,抛棄良知鐵了黑心,被逐步察覺清理掉之外,其他人也有追随好領袖克已奉公努力建功的内在動力。
這是榜樣的力量。在權力體系上,上位者的榜樣力量威力更強大更明顯。
周王二人年歲相當,也算一文一武配合默契,攜手走過這幾年的風風雨雨,結下情誼,也創造了足以自豪的實業報國功績。
就在二人以爲就這麽相互扶持着在清真山礦場再熬幾年就到了歲數能加官甚至進爵光榮退休了,朝廷一紙調令改變了二人的命運,也改變了礦場所有人原本的卑微悲慘宿命。
谶語東京案,秦桧和他姨夫汪伯彥,以及李邦彥倒黴了。白居中登上了相位。
這厮和一同上位的張邦昌爲坐穩相位緊捧樹大根深的老蔡京臭腳,也憑此坐穩了位子,随後自然就是争奪和享受相權的威力與好處了。張邦昌老奸巨滑,還注意點自己在民間的名聲,守點讀書人追捧儒家講究的道德操守,行事内斂。白居中就不了。這人執政和做人根本沒有底線原則,很快就沉迷于權力帶來的太方便撈到的利益,根本就不要臉了,一邊繼續狗一樣追捧蔡京一邊開始拼命琢磨怎麽加快加大撈好處,彌補之前久久不能掌大權而沒撈到巨額好處的缺憾。
東京有個叫公羊務的小商人,奸詐無恥極度貪婪,經商不擇手段。但他底子薄,出身低,沒見識也沒過硬的政治靠山,在京城這種最典型的權力決定一切、大官多如狗、有形無形中的權力影響控制利益刮分極度錯綜複雜的地方經商,再怎麽使勁也發達不起來,搞來搞去也隻是隻有兩家一般鋪面的低層尋常商人。
這可把貪婪的這家夥悶壞了憋急了。
白居中驟然上位,一時風光無限,機緣巧合下遇到了一個看一眼就放不下的美女。這個女人卻正是公羊務的閨女,已經嫁人了,卻不知是不能生育或是丈夫有問題,還沒有孩子。
大人物有事自然有的是人争先恐後積極去滿足領導心願。
美色這點小事算什麽。白居中心腹手下最先看出主人心思,自然趕緊去打聽,想法弄到那女人。但沒用他們費心思拆婚強奪。公羊務一聽白居中白相爺看上自己閨女,頓時一眼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登上金山銀山的天大機會,喜出望外,趕緊主動出手。
那女人也是個虛榮勢力眼的無情東西,放着當家主婦不做,甘當白相爺的小妾,在她爹唆使下鐵了心絕情和丈夫翻臉……
白居中得手後被這娘們伺候得開心,很是迷戀寵愛。
公羊務趁勢就牛逼了,不但一下混成了夢寐以求的官身,而且依仗相府勢力打擊報複巧取豪奪,迅速發了。
但他感覺發得不夠,而且在東京這種勢力複雜,大好處早就刮分好了的地方沒大發的機會,和勳貴等老勢力争利太危險麻煩,弄錢太慢,一次無意中看到押解東京的銅錠衆多船隻頓時有了好主意,一打聽,原來最吃香的銅礦是清真山。
好,就它了。
公羊務願意去偏遠艱苦的鄉下荒山去吃幾年苦頭,一定要爲國家更多更快地采銅來建功。白居中自然支持丈人的積極。
再說了,周川在清真山當總管的時間也太長了,久居一地執政很容易形成**勢力網。尤其還是銅礦這種采礦如同挖錢的地方,老由一個人總管着一切,更容易出問題,别察覺出事,一察覺就必定是損失巨大的重案,如此不但是國家的虧空、災難和不幸,也損失了一位難得的大匠人才。
把周川趕緊升官調走是對周川的愛護關懷,免得功臣淪落成罪犯,符合朝廷的用人制度和官場慣例,也是對周川這種有大功的匠師級人才多年奉獻的一種肯定與獎勵,對其他工匠人才也是一種樣闆激勵。調動工匠更努力爲大宋朝做貢獻。
單從周川本人來說,他年紀也五十了,常年工作在荒山野嶺這種艱苦地方操心勞力,身體也承受不住。朝廷對周川這類功臣要多些體貼照顧,不能讓這麽大歲數了的周川老從事采礦這種艱苦危險事業,不能讓他操碎心流血又流淚.........
總之,拿掉周川的清真山礦場的總管職位,官僚們有的是光明正大的合理借口,都不用白居中這位相爺親自出手。
皇帝趙佶聽罷幾位官員的上奏,感覺十分有理。
他擔心周川久抓清真山銅礦的主導大權暗中已經構織了一張吞噬礦場好處的利益網,這些年下來,不知名聲清正的周川實際已經暗中上下其手黑了多少銅錠竊取了多少本應屬于朝廷更屬于他才有權揮霍的海量金錢。
這種猜忌不能宣之于口。
無憑無據的,身爲皇帝,若當衆說出這些心裏話會大大寒了忠心效勞君王的臣子的心,打擊官員官員忠君報國積極性。宰相人物也不能随便無端猜忌說這種寒人心的話,不能表這種态。其他官員可以說,但說出來,皇帝要批評他,換取人心。
趙佶當皇帝,這點統禦常識和帝王心術并不欠缺。不但不欠缺,而且很精通,玩得很好。
拍白居中馬屁主動當槍使站出來上奏的官員也明白,隻需要一點就能開啓聰明的皇帝的疑心,目的就達成了。
趙佶也醒過味來,确實如上奏官員所說,清真山銅礦礦脈已經基本查明,運作這幾年,礦場彙聚了大宋各地的相關人才,已經形成了成熟穩定有效的管理班子,不再必需周川這種大行家來繼續指點主持領導礦場運轉,隻需要派一位忠心肯幹有能力的官員坐鎮抓總,具體業務有下面有經驗的管理者協助總管負責生産,礦場一切就會照常。
迷信能者無所不能,以外行領導内行這種事,到了二十一世紀也仍然大行其道。在唯長官喜好的人治國家尤其嚴重。在j愚昧落後又偏執的大宋就更不是事了。
大宋都敢一直堅持以不通武事的文官領導軍隊打仗,并且堅信文官有這種能力,堅信文官指揮打不好仗,那麽粗鄙無文缺乏大局觀和遠見卓識的武将就更不行,以外行換掉礦場區區總管小官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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