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沉了下去,琢磨着難道孔家莊人真的是私通二龍山的賊?這處白虎山寨難道不是孤立的賊寇,而是和二龍山有聯系甚至根本就是二龍山在青州北邊安插的釘子,所以孔家莊一出事,引起官兵注意,危及白虎山寨,二龍山強盜就立即派騎兵緊急前來增援?
崔猛雖猛卻不是魯莽的傻瓜。他和黃信一樣,在聽到高知縣的信中内容後,可不相信孔家莊人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過而舉村都心甘情願當危險而朝不保夕的強盜。
那就是個笑話。誰信誰就是腦子不好的傻瓜。
這裏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害民之事,肯定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之類的肮髒把戲。
那位高知縣即使不是罪魁禍首,也必定是積極參與者甚至是策劃者,更是從中既得利益者。隻怕不是孔家莊人有罪,而是本地官府罪惡滔天。也隻有秦明那樣的沖動莽夫才一聽村民勾結強盜造反就炸了,一心想追剿鎮壓,不愧爲稍點火就會爆炸燃燒的霹靂火。
崔猛看出了蹊跷甚至是破綻,卻不會說出來,和黃信一樣的顧慮,沒法說,說了也白說,隻會違逆知府心意,讓知府對自己産生不滿而倒黴。事實上他也不關心村民冤不冤。那是文官治理的事,是非黑白是文官有責任理清辦明的,和他無關,他是軍人隻負責打仗。
突然而來的異變随着大隊騎兵的臨近,已經讓崔猛沒時間多想此次村民造反案背後的真相。真相到底怎樣也無關緊要。
當務之急是怎麽在這要破掉山寨剿滅白虎山賊的當口不讓突然殺來的二龍山騎兵壞事。
崔猛瞅瞅看馬和戒備山口的五十位騎兵,見這些人沒一個察覺災難來臨,不禁搖頭。
内地兵就是内地兵,再怎麽練也沒有在邊關的條件和見識,根本沒有察覺騎兵敵人來臨的本事,甚至連這方面的意識和戒備心都沒有。
他趕緊傳令,催促在山上指揮的張彪、王用二将抓緊時間攻打山寨,争取迅速攻破白虎山賊窩,即使這次剿滅不了強盜衆喽羅,至少也要消滅掉賊首王枭父子。
他帶着五個箭術較高明的心腹騎兵向大隊騎兵來的方向奔去,要一下到底來者是誰。
快馬奔出四五裏,這時已經能清晰聽到騎兵的密集蹄聲正沿山路向這邊行來。
崔猛根據豐富的經驗來判斷這支騎兵怕不有上千騎,他的心更沉到了底。
爲剿滅三山強寇,朝廷總共才調集了一千騎兵撥到青州府聽用,這次他自己帶出來三百騎,就算府城又發現了什麽危機又調了人馬來增援,又哪裏能調到上千騎兵?
來者肯定是敵非友。這麽多騎兵即使騎射不夠精湛,也必定是強盜精銳,不是他所帶的區區三百騎兵和五百縣步兵能抵擋得住的。怎麽辦?
崔猛心中焦慮,口幹似着火,奔行間急思對策,正茫然無計時,眼前山道出現急拐彎。他勒馬停下掃視這裏的地形,這一看,眼神不禁一亮。
山道拐彎處,對面是一大片聳立陡峭幾乎寸草不生的山崖,高至少四五十米,非是人能輕易上下的,山崖沿拐彎後的山道綿延怕不有上千米,而拐彎處内側這邊卻是一段荒土丘,高有二十左右米,泥土結闆,沒有軟泥層,被雨水長年累月沖涮得棱角分明溝壑嶙峋,上面不長樹木,不生荊棘,隻零星生着些頑強紮根的野草,土丘上部更似一堵矮牆一樣結闆突兀。
整個土丘正好擋住拐彎山道兩邊的視線。而土丘連接的是綿延的山崗,簡直是天然屏障。
崔猛急下馬奔上土丘牆觀瞧另一面。
這一看,他更是欣喜若狂,有了主意,更下了決心。
原來土丘另一面更是結闆如石,并且是個不易上來的斜坡,這樣一來,荒土丘完全是個理想的設置阻擊點的天然要塞屏障。對面是山崖,不可翻越突破拐彎山道限制,這邊是短時間内不能翻越完成包抄的連綿山崗,隻要在這土丘上以弓箭進行遠程阻擊,就能有效封鎖山道拐彎處阻擋來敵步伐,到時偷襲專殺敵人帶隊主要将領,相信以山賊這等烏合之衆一旦死了重要甚至是領袖首領,猶如毒蛇斬了頭,必定陷入驚慌混亂無心再戰而退,來再多兵馬也沒用了。
崔猛想得清楚,心中越發興奮。
以一人之力而抵千軍,抵的還是騎兵,這樣的英雄壯舉光輝事迹自古難見,如此露臉的機會太珍貴。揚名立萬,升官發财的天賜美妙時刻到了。
他遺憾的是人手不夠,身邊隻有區區五個弓箭手騎兵,否則有數百弓箭手鎖住此處咽喉,定能把來襲騎兵射殺個人仰馬翻死傷慘重,一下就重挫了賊寇的嚣張氣焰,讓其從此聞名膽寒。
正所謂藝高人膽大。
崔猛自負神射之能,信心十足,耳聽得馬蹄聲更近,大隊騎兵不久就會出現眼前,立即招手下五個騎兵上來一同埋伏于土牆一樣的丘頂後準備好專門偷襲打頭的敵騎将領。
來的這隊騎兵不是别人,正是宋江一行,因爲山道崎岖不平又狹窄,不利于快馬奔行而不得不緩馬前進,同時也就機休息,緩解一下長途而來消耗的馬力,以便應對有可能的突發事件。
隊伍打頭的正是宋江,右邊是負責保護宋江的毒蛇箭萬大年,左邊是闖塌天殷泰,然後是宋江的小厮王四王伯當。天王衛隊騎兵在前邊,緊随着首領萬大年。生鐵佛崔道成、飛天夜叉丘小乙在宋江身後。陷地鬼王殷春在後邊帶領其它五百騎兵。楊适、劉無忌、摽兔李吉、矮丘乙郎在後軍随行。
宋江此時被領袖一樣簇擁在前,追求的上位感覺終于享受到了,心情倍舒暢,信馬由缰一邊趕路一邊趁緩行之機和殷泰拉關系套近乎。至于身另一邊的萬大年,宋江則不交流。
不是他不想試探拉攏收服,而是他發現這個猿猴精一樣的萬大年是個悶葫蘆,沒法交流。
剛開始,宋江還防備着萬大年有可能伺機害他,見萬大年對自己如此冷淡不愛理睬應話,疑心更重,心裏越發警惕小心。
但一路之上隻見萬大年關心他,又得到殷泰笑言解釋也是證實萬大年是條義氣好漢,就是打小随師傅在深山寂嶺學藝長大,整天和野獸爲伍,養成了沉悶性子,不愛說話,也少有表情,非是對人無理不熱情。宋江這才稍放點心,斷定萬大年是晁蓋心腹死黨,也索性不再‘勾搭’。
此次出征,宋江要身監戰場險地,卻未披鐵甲,穿着一身皮甲。
鐵甲太重,輕的也有二三十斤,重甲更有五六十斤,不是黑矮文人宋江這種小體格能撐得住的,也拘束得慌,着輕便得多的皮甲才能靈活些活動,不然上馬隻怕也上不去。
再者,二龍山最缺的就是将領用的鐵甲。晁蓋他們隻和官兵交過一次手,隻是打退了秦明黃信那次組織的圍剿,并沒有得到幾件鐵甲。頭領們如今所穿的鐵甲還是蛇角嶺叛軍大敗淄州軍繳獲的才能配上。山寨即使有富餘的鐵甲,也沒有宋江能穿戴起來的那種小号鐵甲。
當然,宋江并不爲身爲主将卻隻能穿強盜頭目才穿的簡陋皮甲而羞愧。
他是總指揮,是領袖人物,又不是沖鋒陷陣的厮殺漢,穿那麽重的鐵甲做什麽?
着皮甲卻被鐵甲大将簇擁保護,這樣反而更能體現尊貴地位。宋江就是這心裏。
但他這身打扮卻讓埋伏在土丘上的崔猛瞧見後不禁有些糊塗納悶,一時搞不清這位體量着實矮小着一般頭目皮甲、還戴着遮住上部大半張臉的眼罩式蒙面巾、隻露出鼻子以下黑黑一片讓人難知其真面目、卻被二龍山賊重将殷泰(崔猛沒見過二龍山頭領包括殷泰在内,但聽說過殷氏雙雄的奇異醜惡花花臉相貌,因而看到後能推斷)簇擁而行的人物是個怎麽角色。
随着二龍山騎兵浩浩蕩蕩如山道中的長龍般迅速逼近,崔猛也沒時間多琢磨宋江的底細,直覺判斷這個黑矮子必定是這夥強人的核心人物,殺了此人必定能導緻賊衆轟動甚至直接崩潰,說不得還能除掉個表面是大宋有身份的良民實則是二龍山賊核心人物之一的大禍害。
他眼見宋江進入他的強弓射程内,當即悄悄舉弓瞄準,亮出最拿手的一發雙矢果斷射去。
萬大年一路不和宋江說也不聽那些廢話,自進入這崎岖最容易設埋伏的山道後,頓時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學藝的深山,感到親切自然舒服,也喚起他那時習就的野獸般敏銳與機警。
他提高了警惕,一路不斷掃視傾聽山野動靜,留心周圍環境,爲防冷箭偷襲,特意準備的沖浪闆似的長盾牢牢持在手中,随時随地準備迎接挑戰,當看到前面百十米外出現個急轉彎、一側是如牆般難爬的荒土丘一側更直接是懸崖峭壁時,就感覺此處真是埋伏阻擊的好地方,正格外留神間猛聽得嘣一聲輕響,别人可能不以爲意,甚至在山野鳥鳴風刮樹林聲等雜音中根本聽不出來,他卻知道這是弓弦聲并且正來自前方,瞥眼見二箭,随手橫盾擋在宋江和他前面。
這當真是千鈞一發,用命懸一線形容毫不爲過。
崔猛的一發雙矢強勁有力而精準,百米外如電而來,并排正紮在長盾上,三棱箭破盾面鐵皮透盾半尺才卡住。可見弓力之強。若不是萬大年一直留心警備反應快,這一擊必定重創二人。
宋江正賣弄口才風度和殷泰并馬而行說得親切高興,猛然面前一暗,随即一隻利箭出現在眼前,銀白鋒利的箭頭就在離他眼睛不到一拳頭的地方,宋江吓得一時呆了都忘了驚叫。
這樣反倒沒露醜,不會招至二龍山人馬的嘲笑,反讓人贊許宋江别看是個文人,膽子卻大,初次上陣,遭遇利箭偷襲差點兒喪命卻絲毫不驚亂,真英雄也,不愧是晁天王的至交好友。
宋江兩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箭頭正發呆間,忽見利箭移開,稍回神就見一隻大手把盾牌塞給他,宋江完全是本能順從地接了盾上另一把手,把盾兩手舉着死死遮擋在自己身前不敢亂動。
這邊萬大年另一手已經取出馬前插挂的弓,持盾空出的手旋即抽出三隻箭搭弓上弦。
那邊,崔猛驚見百發百中的二箭居然被黑矮子身邊那個胳膊畸形長的漢子給及時擋下了,也不禁一呆。他對自己的箭術和弓力有十足的自信,在這種偷襲下更有絕對的把握,相信猝不及防下隻怕就是神仙也難逃一死,可呢媽的,萬萬沒想到居然真就有人能破解這奪命一擊。
這情況,在崔猛當兵守邊關的近十年裏從來沒有遇到過,随着箭法大成,在聲音嘈雜的山野,偷襲之下更是連遼軍的所謂射雕手刺客也照樣得死在他箭下,更勿論是其他遼軍了。
但崔猛久經戰陣,不是宋江,也僅僅是稍一呆立即就恢複了正常,也不氣餒,更不服氣,一閃低頭隐藏,再抽兩箭轉瞬搭弓拉開,微探頭正要再射,卻瞅見有三道細影在陽光下閃着點銀光如電而來,太熟悉了,知道是敵人反擊的箭,急低頭躲避,就聽頭頂鐵盔響起利器刮鐵聲,一隻箭緊擦着頭盔飛過,鐵與鐵高速摩擦泛起一溜火星,崔猛脖子一仰,頭盔差點兒帶掉了。
崔猛驚出一身冷汗的同時,身邊的兩個騎兵額頭插箭仰天便倒,略一抽搐就不動了。
這一下,崔猛更驚駭了。
一發三矢?
還同樣在百米外射來仍強勁有力而精準?
這比他的一發雙矢還厲害。怪不得能在山野嘈雜中準确察覺偷襲及時舉盾防禦,原來那體型特殊的怪人本身确實是個神射手,貌似射術還壓他一頭。這是遇到了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