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是秦會的說客看人浮淺,觀人道行太遜,沒眼力勁,瞧錯了人,挑錯了對象。
這兩家夥表面讓人容易感覺是桀骜不馴不甘人下,因而有野心,好權利。其實不說一生,至少到此時候,二人重視的隻是吃喝玩樂與女色,仍是基層草根追求,追求的不是權力這種高檔次的事,不在乎當不當官,真當官,他們反而覺得束手束腳的,很不自在,也不愛操心。他們本就不是坐得住的人,沒有耐性做細緻文雅活,就喜歡直來直去打打殺殺率性而爲,羨慕當官的不過是羨慕生活好威風凜凜有面子酒色财氣占全了,卻明白自己不是當官那塊料。
他們實際也不在乎綠林山寨好漢座次排位。
位置高低無所謂,隻要待遇别虧了他們,沒人敢小瞧他們就得。他們隻會結伴單打獨鬥,不會帶兵,不會指揮打仗,也不愛/操那心受那累。真叫他們當山寨老大,他們會高興地當,但真當了必定很快就會丢棄,沒别的,當老大是好,就是這啊那啊太操心累人,太沒意思。
對他們來說,人生最好是少費心,不幹活,多拿錢,不受氣,沒拘束,有享不盡的福。
也就是數錢數到手抽筋,睡覺睡到自然醒,醒了,哪開心上哪去,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們跟着宋江就是因爲不愁沒銀子花,不受氣,還不用費心。宋江特别會做人,極有腦子,有氣量風度。跟着宋江,需要自己操心的人生大事幾乎所有事就再也不用自己費心思了。
跟這麽久了,他們已經跟習慣了。
真不跟了,他們反而會覺得每天不知應該做什麽、怎麽打發時間,更不知應該相信誰、往哪個方向走才對。
宋江又指明了美好前途,無論造反,還是受招安,以後的生活都有意思而快活。
他們甚至想過,等到受招安那一天,他們不會當什麽狗屁官。皇帝給個不受氣的社會地位,多多給銀子讓他們下半生能無憂無慮享福就好。
秦會的人轉移目标又暗示誘惑薛亨、張宣贊、劉複,這三個本事高,一看就是有心思的人。
結果同樣失敗。
薛亨、張宣贊、劉複曾是軍官,也是鬧強盜軍時不得不離開仕途走上另一條路的人,倒是在山寨叛軍中找到昔日感覺,習慣并願意在這種氛圍中,不排斥和叛軍一塊兒混。
但當時年輕沖動,沒遠見卓識,逞一時之快之利,結果犯錯斷送了仕途,成了朝廷通緝犯,他們說上不說什麽,心裏一直很後悔,怎麽可能不吸取教訓?
如今宋江給指出了出路,他們看到了回歸正途的希望。
并且,這途徑突破了常規官場途徑,極可能一下子達到他們這種沒根沒靠的小人物正經八百熬一生也很難達到的官位高度。這是種翻身一躍突破障礙,突破以前不可能的當大官捷徑,确實是最适合他們有本事卻沒根腳的人。
而蛇角嶺南有什麽?
山勢是險要,但窮山惡水,荒山野嶺的,遠離人煙,就糧困難,地盤太小,能駐紮一萬人馬撐死了,哪擋得住官兵大舉來攻?
被官兵一堵死山口,山上連菜都種不了,弄不來糧食,隻餓也餓死了,能成什麽氣候?
瞎得瑟,快活得意忘形一時而已。
二龍山卻是上山隻一條路,更險要難攻。山上地勢平坦,可存十萬兵馬,緊靠大路,周圍不太遠就是人煙稠密區,臨水,運輸方便,食有魚蝦,山前和左右是平坦沃野,種了牧草,養了牛羊馬匹,守得住,殺得出,總之幹什麽都方便。
那才是積蓄實力,能達成受招安程度的地盤。最不濟,那守着海,從海上逃往海外落腳重起海島王國富貴也方便。
宋江又有見識,有能力,不貪财不好色,做人講究,是可靠的好大哥。晁蓋此人,聽說是個豪爽而義薄雲天的豪傑大丈夫,在這種人手下幹,不會吃虧受氣的,不用擔心被坑,而且看其所爲,治軍,抓生活保障,樣樣有能力和遠見…...
二龍山,光是人這方面,也遠不是蛇角嶺這種短視無賴軍痞和陰險官僚窩能比的。
以前在軍中當兵混到小官,遭受了多少人爲的罪?
吃太多虧了,斷了仕途,脫了身,豈可再傻乎乎重陷回去。
生活好不好,還得看領導。
前途亮不亮,關鍵看眼光。
晁蓋是可靠的老大。宋江可靠又有遠見和野心。老子又不瞎,這樣的領導,豈能不跟?
秦會的人再誘惑其他人,也連連碰壁。
洪彥洪教頭心胸狹窄,最愛面子,也愛實利,一看蛇角嶺這幫叛軍軍官那不經意間習慣性流露的傲慢,先就厭惡透頂,和這幫人混,勾心鬥角,心太累容易掉坑裏不說,有啥前途?
楊适、劉無忌二人本是一心攀附權貴謀官場前途的東京花胳膊,就想當官,跟定了宋江。
踢殺羊張保本就是個軍痞,身爲軍痞還不知道和同類混的難受勁?
再說了,他自知本事有限,就算留在蛇角嶺,沒有同行的好手一同留下做依靠,在山寨地位一般般,上頭難伺候的大哥一堆,自己孤單單的,錢、權、手下可靠可用的兵全沒,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當跟班小弟,也得當大腿夠粗夠結實可靠的大哥的小弟,至少能跟着混得威風滋潤。
摽兔李吉和其他柴進那出來的好漢,眼皮子淺隻看到眼前那點利,倒是不少的被誘惑動搖了。可一看大哥們都不屑留下,他們自知本事有限,得靠着跟對領導才能有飯吃有好日子過,貪圖秦會的人許諾的錢财地位,卻都殺過人犯過罪混過江湖,總算有些混社會的經驗與精明,知道沒根的許諾靠不住,搞不好就是先樂後哭都來不及,所以都沒敢真應承留下,都看着宋江。
剩下個矮丘乙郎就是個腦子有水的半傻子渾人,隻信隻聽生死想依的李吉的話。
秦會的人沒有誘惑孔厚。
孔厚整天和宋江形影不離,傻子也能看得出孔厚緊跟宋江,并且是宋江最重要的幫手。
至于王四。
那是宋江的貼身保镖與小厮。
秦會的人既輕視,也不會産生誘惑其留下的心思。
秦會的計劃失敗,不知根本原因,但判斷出黑矮最沒本事的宋江卻是這夥人的主心骨,最少是個得到同行者信任擁護的主頭。
他爲山寨的生存問題着急,爲無法留下這些好漢好幫手上火,更爲三結義兄弟居然想追随宋江而心驚惱怒。
這個宋江到底有什麽本事與魅力,居然能牢牢吸引和控制住這麽多好漢死心塌地跟着?
難道說就是因爲呼保義、孝義、及時雨的美好的綽号?
他心中殺機更熾,正琢磨怎麽才能既除掉宋江又不得罪這夥人和三結義兄弟,破局時,宋江和孔厚也從同行的好漢中了解到秦會的心思。
孔厚私下提醒宋江說:“公明哥哥,從咱們上山,蛇角嶺這幫頭領的表現情況看,咱們形勢不妙啊。
這幫子首領中,除了張大能、王彬、李彥三直爽漢子,其他首領内心裏根本沒把哥哥當回事,要不然不會養個傷就不照面。那秦會隻怕沒安好心。我看他不但是眼饞咱們有本事的弟兄們,恐怕招攬不成已起了殺心,甚至早就有了殺心,從上山時起就萌生了歹念。”
宋江在郓城縣當押司,卻官場江湖兩得意,在這方面更敏感,更有經驗。
他更早就意識到了危險,點頭贊同道:“綽号能叫毒角蛟的,豈會是心正無謀手軟之人?”
惱怒的是:同來的這幫子弟兄被隐諱招攬而不從,明知道身在虎狼窩卻整日介胡吃海塞,就象幾輩子沒吃過好東西沒喝過酒的窮鬼一樣反複丢人現眼,常常喝得大醉,死豬一樣被山寨的人擡回來,毫無戒備心警惕性,就不怕被人灌醉後輕易宰了随便丢山裏喂狼?
這些人是覺得自己是蛇角嶺需要的人,有價值,蛇角嶺不會下毒手收拾了他們?
他們有沒有想過我宋江的安全?
我武藝不行,缺乏自保能力,需要他們警惕而緊密地圍在我身邊,他們卻沒這個心,沒人把我真當帶頭大哥在乎,還是武夫心粗壓根兒沒向這方面想過?這種人可用嗎?能用于成大事嗎?
宋江也同樣爲自己收服計劃毫無進展而着急上火。
秦會起心,起碼有機會出手。他空有能說得神仙動容的本事,卻連接觸展示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事無希望,又身陷極度危險中,是不是應該當機立斷放棄計劃設法安全離開?
放手了是真舍不得啊。
多好的兵源!多好的鋪路犧牲品!
離了這,再上哪能找到這種人!
宋江陷入焦慮而猶豫不決中,吃不香,睡不好,嘴裏爛了,後背被火頂得發癢。
孔厚自然能看出宋江的糟糕又矛盾的心情。
他沉思了好一會兒道:“哥哥,你有沒有發現負責招待咱們的那個姓鄭的女首領很特别?”
“有什麽特别的?”
宋江悶聲悶氣的。
在他心裏,鄭氏确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尤其可貴的是能說會道,極有眼色,精明強幹,場面應酬真是把好手,不,是高手,别說一般男人,就是極善于應酬的他也常感覺有不如之處。
但女人就是女人,再能幹再厲害又能頂什麽用?
大宋是男人的天下。男人做一切主,說了算。成大事還得靠男人。女人至多隻能錦上添花。
不知是生理原因,還是思想觀念或事業心什麽的,宋江确實不重視,不在乎美色,不親近女人。他的眼裏隻有男兒英雄豪傑,女人再出色,他也不放在眼裏。
他的女人——死的閻婆惜年少青春,很美麗動人,可紅杏出牆,無恥無情背叛他,他卻隻是感到尴尬别扭惡心,并不傷心失望嫉妒惱怒等等男人頂綠失意丢盡顔面後應該有的情緒。失手殺了婆惜,他也沒有因憐惜而後悔,或報複教訓出軌出口惡氣的快感,唯一的情緒是爲個女人斷了仕途、事業,成了亡命天涯的殺人犯,太不值。他隻後這個悔。
到如今,不過一年左右光景,若沒人提起,他都忘了閻氏曾經的存在。
總之,鄭氏再能幹,再美麗,再知情識趣,再讨人喜歡,于他的收服計劃沒用,那就和他宋江根毛關系沒有,會說話的鹦鹉而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這女人是蛇角嶺的人,是秦會的人,要說有點關系也是需要防備被女人的陰毒暗算了。
宋江心裏也明白,帶來的這些弟兄們對危險麻木,見天沉迷酒宴應酬之上,有很大原因就是因爲這個鄭氏長袖特善舞。
弟兄們被鄭氏這個一本正經的妖精的美色迷住了,被比美酒還香醇的甜言蜜語花言巧語弄得神魂颠倒。
大好男兒豈能被區區女色誘惑?
真英雄豪傑豈會被美色左右心志?
大丈夫當心存高遠,心有萬丈壯志豪情,平生傲嘯天地,建不世之功立不世偉業,上實現忠君報國,下對得起父母祖宗天下蒼生,這一生沒白活。爲個區區女色,神蕩心移,忘記男兒本色,忘了應該全力以赴追求的事業,那還算英雄?
這些家夥全都是庸俗志短上不得大台面的小人物,連起碼有英雄氣概的村夫晁蓋都不如。統統都是腳下的角色,統統隻配當犧牲品墊腳石。哼!
讓宋江郁悶的是,他已經信任依仗爲建立宏圖偉業的最得力助手孔厚似乎也被個區區寡婦吸引得動了心把持不住了。
還特别的很特别?
強盜窩裏的精明臉皮厚女匪而已。要說特别,這一點确實與大宋其他女人不一樣。
這麽漂亮能幹的女土匪,大概在大宋百年曆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吧?
真無聊。孔厚也這麽無聊了?
孔厚卻笑了,“哥哥,你英雄有大志,不近女色,不屑留意觀察女色,與那鄭氏接觸,過了開始的客套,哥哥就沒再留意她的神情舉止,也沒仔細琢磨她說的話中含義,隻是過耳應酬。小弟反複觀察掂量,卻琢磨出哧來了。我敢斷定此女對咱們有所求,對咱們的心事應該可以起作用,應該是破局的尖刀。或許有大用,能一舉扭轉乾坤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