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能吃健康。這可喜壞了母親張氏。
老趙家于亂世在這滄州擇海邊荒僻地紮根,經曆代血拼,到如今算是薄有家業,就是人丁不旺,北宋幾代更險險地單傳。到了趙大有趙莊主趙老财這一代,張氏成親頭幾年本接連生了兩子一女,似乎改變了趙家宿命。可惜次子襁褓中夭亡,以後近十年肚子再未有動靜。夫妻恩愛,老婆強勢,加上趙老财覺得是宿命,不肯納妾求子,本以爲就這樣了。誰知竟又生了個男丁。這叫兩口子如何能不狂喜重視。
趙家的族譜是:……乾坤正大公平恩澤世長……
這一輩,長子趙廉,字公廉,人如名意,果然是讀書做官的好料子,十一歲縣試即中童生,和同州柴府公子進是同窗好友,跟着沾了光,師從名師,學業大進,加上受當地環境和彪悍民風影響,從習武練刀射箭,稱得上文武雙全,今年才十三已雄心勃勃準備府試。閨女叫趙明月,果然漂亮聰慧。此時兩口子盼幼子健康長大,就定名嶽,字公嶽,隻望幼子能威如山嶽屹立長存。趙嶽也就成了趙公嶽。
希望滿滿,然慮及次子的教訓,張氏不敢大意,這次放下一切,專心養育幼子,時時留心。
“老爺,咱兒子健壯能吃,可喜可賀。隻是我怎麽總覺得他似乎能聽懂大人的話,總處在焦慮不安中。”
格外細心的張氏漸漸現趙嶽和尋常幼兒的異常處,心中詫異不解。
趙老财不以爲意,笑着打趣:“莫非娘子不但爲我趙家改變了宿命,還生了個神童?”
張氏白了丈夫一眼,“跟你正經的那。我真能感覺到兒子懂我們的話。有時聽到什麽,反應尤其激烈。”
趙老财抓抓頭,略尴尬道:“莫不是剛出生時被我大嗓門驚着了?”
張氏搖頭:“即使老爺不在。隻聽我和劉通娘閑聊些官家的傳聞官府中事,嶽兒就會現出留意傾聽。我反複确認過。老爺不必懷疑。”
劉通是管家老劉,名字就叫劉管的四子,也是在劉何氏生了雙胞胎劉文劉武,又生三子劉達後,再十多年才突然生的,僅比趙嶽晚降世幾天,現在是個标準的隻知吃睡的屁孩。
劉家從趙家在滄州達起就被收留并擔任管家,一代代和滄趙休戚與共,曆代忠心耿耿。兩家名爲主仆實爲兄弟。這一代劉管家比趙老财又年長五六歲,勤樸能幹,諸子得力,尤得趙家尊重。所以當張氏奶水不夠,而劉通吃不完,何氏就自然而然成了最可靠的奶娘。
張氏出身同縣地主家庭,雖非書香門第,卻不是鄉間人雲亦雲的愚婦,讀過書,有見識,關鍵是不儒腐,精明,有手腕有主見。
她或許不了解女性強者典範-武則天的行事手段,但走的卻是則天大帝那種以愛、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精明強幹,滿足丈夫對家的溫暖和事業支持,或者滿足感情和利益兩方面需要的路子,平時管賬理财處事,把趙莊内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并能在對外事務上常有真知灼見,可出謀劃策定主意。
事實證明隻有這樣的女人才能把家經營得牢固。花瓶女縱然豔麗耀目一時,終不免被時光侵蝕失色結局被砸碎的命。
張氏深得丈夫尊重,此時又一再申明。趙老财終于重視起來,但仍不相信。
他驗證的方法簡單粗暴。
“我兒,你能聽懂爹娘的話?”
趙老财滿臉柔和笑容,心裏将信将疑,面上半真半假地問。因怕吓着兒子,一向粗豪的他難得細心起來,聲音還刻意壓得極低。
一旁張氏不禁翻了個白眼:幼兒口不能言,你這樣問不是廢話?
然而,張着雀雀,仰面朝天躺着的屁孩卻明顯露出猶豫思索的神情,過了一會兒突然眨眨眼,似是肯定。
清晰看到這一切,趙老财一愣,想了想又搖頭失笑:怎麽可能呢?
幼兒雖卻能領會大人的臉色,對語言也有反應。所以,趙老财仍當是孩子的下意識反應,但看娘子堅持,隻好又耐着心随意笑問:“我是問你難道真能生而能知,是神靈轉世,仙童降凡?”
讓兩口子震驚的一幕出現了。隻見屁孩鼻子哼哼有聲,老大不耐煩地沖老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老爺,看到沒,嶽兒在鄙視你。”張氏既驚又喜脫口而出。
“……爲夫看到了。”
震驚的趙老财郁悶地應了聲,想想不敢相信,在屋裏轉了幾圈,突然一拍手,去寫了兩個大字。
舉着一張紙,指着上面碗大的爹字,又指指自己和老婆,“寶貝兒子,看看這,這個字指誰?”
趙嶽是搞科研的,不大認識古字,但漢語是象形字,估模着也能認不少。爹字不在話下。隻是問題在于要不要露出自己非凡。
現在露些底有好有壞處。
好處自然是能得父母更重視,不久的将來,能話走路了,立即開始着手的一些布置也容易得到父母的力支持。
壞處?在這個愚昧落後的迷信時代,要是被視爲妖孽,一把成火炬……
唉,在這個倒黴時代,這事也好難決定。
趙老财舉得手酸,沒得到半回應,這才對張氏道:“看到了?……嶽兒可能就是靈敏些,沒神奇處。你呀,以後别”
沒别完,趙嶽這時一橫心決定賭了,還不太聽使喚的手一指趙老财,呀呀叫着,心中則充滿悲壯。
在這個烏龜爛時代,如果爹娘都靠不住,想改變命運純是妄想,幹脆早死早解脫個球,省得到時遭受更多屈辱傷痛。
呃……
趙老财的雙眼頓時瞪得牛大,指指自己,又幾乎是旋風般把娘字放到兒子面前,顫聲問:“好兒子,好寶貝,快,這是誰?”
“好寶貝?我還金箍棒呢。”
趙嶽對此世父母缺少認同感,心裏腹诽,又悲壯地一指這個世界的母親。
張氏雖驚,卻比丈夫鎮定多了。畢竟是有思想準備。
她沉沉氣,壓下狂跳的心,先迅關緊了門,吩咐誰也不得靠近,又找紙寫了眼、鼻子、耳朵等兒子現場好指認的字,一一列于趙嶽。
趙嶽當然是不負衆望。
他看到父母狂喜,并沒有大叫妖孽而大義滅親,頓時輕舒口氣,悲壯情緒減輕了許多,太稚嫩的身體經不得折騰,被父母不斷翻腦子列出的字搞煩了,不伺候這種無聊遊戲,一撅屁股睡大頭覺了。
“老爺,”
張氏一邊給兒子蓋好被子,滄州已是初秋,一邊情緒複雜地低低道:“你看咱兒子果真是神童吧?”
都母子連心,何況是精明過人,又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幼子身上的張氏。
剛才,她敏銳地覺察到了兒子眼中的那股強烈的悲壯決然情緒,引得她一陣心悸心疼。心裏隐藏的這些日子以來的不解不安和不敢太想的一絲絲美好期待,頓時被洶湧升起的疼惜和憂慮所取代:這麽的幼兒,他知道什麽?擔心什麽呢?
“呵呵。”
趙老财樂了一聲。
他心粗心大,沒注意到幼子情緒,也沒想那麽多,此時完全處于興奮。
到底是年年率莊民抗擊入境搶劫遼兵的一方豪強好漢,殺伐果斷,又經曆了許多滄桑困苦事,他很快冷靜下來,轉念就想到滄趙單傳的宿命,又不禁憂慮道:“仙童,當然是趙家祖墳冒青煙,怕就怕養不住。”
轉念終于又想到另一個更可怕的問題:“可如果是,咳,那妖,咳。”
按此時觀念,人們堅信宿命是天道,也就是神靈所定。改宿命的隻能是神,可破宿命的必定是妖孽。
誰得準趙嶽是改是破是神是妖。
妖字咬得極輕,幾乎微不可聞,孽字更未出口,張氏卻明白得很。
時代局限性,她也擔心,但疼惜幼子和“縱是妖孽,也得我這樣的母親才能生出來”的微妙高傲心理一閃後,母愛迅占了上風。張氏當即狠狠盯着丈夫低低道:“夫君,此話以後莫要再提。否則,嶽兒性命難保。妾身這個母親即使無罪得生,也會和你這老粗恩斷義絕。”
趙老财很尊重老婆,哪怕此時完全是男權至尊,仍感謝上蒼恩賜這麽個好老婆幫助他解決不少難題。他張張嘴,剛想表明态度安慰娘子,就見本已睡了的兒突然翻身睜眼,一臉歡快地向張氏呀呀叫着張開雙手,看向他老趙的眼神中卻分明寫着鄙視或白癡兩個大字。
“裝睡偷聽?一個多月的孩子就有了心機?”
兩口子驚後呆了半晌,又不禁相視苦笑:哎!你不是妖孽,隻怕難以服衆啊!
此處的妖孽二字大抵是天才神童的褒意。雖然心中忐忑,但打破單傳宿命的強烈願望讓夫婦倆有了決斷并達成協議,此刻自然努力向好處想。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養的,自己有數。張氏可不害怕兒子妖孽。
她眼神欣慰,笑容滿面地抱起依戀自己的神奇兒子,輕拍着哄趙嶽入睡。
老趙驢拉磨般轉了好久,顯然經曆着激烈的思想鬥争,也不知想了些什麽,最終還是搓搓手,低聲對暈暈欲睡的兒子:“既生我家,就是我兒。放心吧,寶貝。爹怎麽會害你。隻盼你健康長大一生平安無憂。”
完想走卻又轉了回來,又低聲:“你肯屈尊降凡,想必身負某種大使命。隻要不是禍民殃家,爹能伸手的,必定幫你。我保證。”
“屁的使命,保命才是。”
趙嶽睜眼看着一臉莊重肅穆神情的這一世父親,無奈地翻了翻眼睛,扭頭睡去。
察其言觀其行,這一世的爹娘應該是守口如瓶,兒神異的事連家裏唯一的領袖尊長,趙嶽的親奶奶,以及子女都沒透露,更别是外人,隻是照顧得更加精心,以期能進一步加深彼此之間的親情暖意,或許也有加強觀察監視之意。無論如何,這讓趙嶽懸着的心慢慢放下。
過了要命一關,生活安穩下來。趙嶽可以靜心大緻回憶考慮一下這個時代的事,了解一下現在的環境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