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眼瞧着這一幕,隻覺又是好笑又是悲涼。
他原是想張嘴說些什麽的,但到最後仍沒有說出來。
英明了一世,卻到最後晚節不保。
罷了,就這樣罷了吧。
元昌帝如此想着,一時間倒是無喜無怒起來,然後,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注意到元昌帝這裏的情況,許皇後心裏一咯噔,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悲,但聲音卻下意識的揚起了幾分,她指着元昌帝,催促起跪伏在腳下的太醫們,“你們這些庸醫,還不快趕緊看看皇上的情況!”
一向溫婉示人的她,竟然還一怒之下擡腳就往離得最近的一名太醫身上踹了過去。
那名太醫不敢躲,被許皇後踹得一個翻身倒在地上,然後在許皇後的瞪視之下,隻能渾身顫抖着爬到龍床邊,一手顫抖着搭上元昌帝的脈……
顫抖的手倏忽間收回。
那太醫扭頭看向許皇後,用帶着哭腔的聲音悲呼一聲,“啓禀皇後娘娘,皇上,駕崩了……”
駕崩了。
許皇後就如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般,頓時踉跪了一下,若不是同樣面現悲痛的太子扶了一把,隻怕就要立時摔倒在地。
衆多太醫也跟着伏地。
主宰大武朝幾十年的元昌帝,就這樣駕崩于乾清宮。
……
元昌帝駕崩了,許皇後和太子并沒有刻意瞞着這個消息。
消息傳出乾清宮之後不久,滿宮上下就已經響起一片哭嚎之聲,各宮主子及宮人們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顔色鮮豔的東西都換了下去,隻短短的一段時間,宮裏已經一片素缟。
永和宮裏,鄭貴妃和甯王仍在細細說着待計劃完成之後會有怎樣的風光,陡然聽到宮中各處傳來陣陣喧嘩與哀嚎,便都遲疑不已。
鄭貴妃撫着肚子,面上現出不悅來。
她正暢想着将來呢,是誰在宮中鬼哭狼嚎擾了她的興緻?
不悅的同時,鄭貴妃心裏卻也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她看了甯王一眼,“皇兒,你去問問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
甯王點點頭,正待起身往外走,就見一群永和宮的宮人已經滿臉驚慌失措地沖了過來。
“貴妃娘娘,甯王殿下,大事,大事不好了……”鄭貴妃身邊的心腹宮女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因爲一時之間喘不過氣來,這名宮女也沒将話說清楚。
但這“大事不好”幾個字,卻是将鄭貴妃氣得不輕。
她如今可謂是智珠在握,更認定了她苦心策劃的計劃不會有任何的問題,哪裏能忍得了旁人在這時候觸她的黴頭?
顧不得自己現在還挺着大肚子,鄭貴妃站起身,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說話的宮女臉上,那名宮女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腫,那片紅腫上還有一道被鄭貴妃手上尖銳的甲套劃出來的血口子。
那宮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哪裏顧得上臉上痛不痛,伏地便哭嚎道:“貴妃娘娘,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
鄭貴妃心頭先是一跳,然後大怒,“你這個狗奴才,竟然敢在宮裏行這等詛咒皇上之事,來人啊,将這奴才給本宮拖下去!”
在永和宮裏,鄭貴妃的話向來是被衆人言聽計從着的。
若是往常,早就已經有了别的宮人将這名宮女拖到外面去了,但這時,不僅沒有人動,反而其他宮人也都跟着跪地不起。
“貴妃娘娘,皇上駕崩了!”
衆人再次齊聲悲呼。
鄭貴妃眼前于是一陣陣的發暈。
到直這時,她才能肯定自己沒有聽錯。
所以,先前的喧嘩聲,以及哭嚎聲,都是因爲皇上駕崩了?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鄭貴妃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
金丹是她進獻到元昌帝手裏的,元昌帝的身體狀況如何她當然也是最清楚不過的,煉制金丹的那位道長說了,元昌帝現在的情況雖然不好,但也是能撐一段時間的。
隻要不服用那加大了藥效的金丹,便是再撐個幾個月也不是不行。
她方才還在與甯王一起計劃着,待元昌帝再也無法容忍現在這金丹越來越差的效用時,再将那加大了藥效的金丹拿出來,隻等元昌帝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他們母子再哄着元昌帝寫下易儲的聖旨,自然就再容易不過了。
卻不想,她都還沒來得及行動,元昌帝就已經先一步駕崩了?
那,她和甯王,他們母子苦心計劃了這麽久,甚至不惜做下這等要誅九族的事,他們如今要怎麽辦?
鄭貴妃隻覺心跳瞬間加快,就連肚子也都跟着隐隐作痛起來。
腿上一軟,鄭貴妃不由自主地就往旁邊一歪,若不是同樣處于震驚之中的甯王擡手扶住她,隻怕她就要這樣大着肚子摔倒在地。
被甯王這樣扶着,許久以後,鄭貴妃才有了自己的力量站穩身子。
她輕輕将甯王的手推開。
“将永和宮裏所有顔色不對的東西都收起來,再挂上白幔……”鄭貴妃這般冷靜地吩咐道。
衆多宮人神色不安地應了是,然後都先後退下按着鄭貴妃的吩咐行事。
待宮人們都退下了,這殿内立即便又隻剩了鄭貴妃和甯王兩人。
鄭貴妃回過頭看着還沒回過神來的甯王,然後一手撫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手撫上甯王仍然很年輕的臉龐。
“皇兒,我們母子,到底還差些氣運……”鄭貴妃道。
甯王心中又是不甘又是憤怒,但到最後,他也隻能兩眼充着血看着鄭貴妃,“母妃,兒臣,不服啊!”
明明他們将一切都記劃好了,可事情卻沒像他們計劃的那般發展,元昌帝已經駕崩,而他們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隻需要太醫們一起檢察了元昌帝的狀況,隻怕他們母子所做的事便再也不可能瞞得下來。
可是,縱是再如何不服,又能如何呢?
鄭貴妃是個能輸得起的,哪怕,輸的代價,有可能是他們母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