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打出生起就在與太子這位兄長競争,競争了二十幾年,才在端王被封了太子之後分出了輸赢,但從現在起,他們,就要再重新競争了。
不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和鄭貴妃現在做的總是件大逆不道之事,甯王總覺得這件事不可能會這般容易,再則,他與太子争了這麽多年,無論是許皇後還是太子,見着元昌帝反常了這半年,難道會一點準備也沒有?
甯王是不信的。
他看向鄭貴妃,帶着些憂慮,道,“母妃,可是許皇後和太子那裏……”
“許皇後和太子?”鄭貴妃聽到這兩個人就忍不住冷笑一聲,“皇兒,你與太子争了這麽多年,但至少,在比誰心狠這一點上,你是沒辦法和太子相比的。”
心狠?
甯王很是不解。
他看向鄭貴妃,等着鄭貴妃的解釋。
鄭貴妃輕輕搖了搖頭,“你以爲,皇上這半年來如此反常,許皇後和太子會半點不知因由?”
甯王先是一怔,然後卻是震驚地看向鄭貴妃,“母妃的意思是,許皇後和太子,他們知道……”
鄭貴妃點頭,肯定甯王的猜測,“許皇後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能這麽多年都安安穩穩地坐在鳳椅上,最後又将咱們母子踩下去,将自己的兒子推上太子之位,若不是很清楚皇上反常的原因,她又豈能安安靜靜這麽久什麽也不做?”
甯王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消化。
他一直以爲自己和鄭貴妃的所爲,這宮裏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就再沒任何人知道,畢竟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被任何人知道了都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可現在,鄭貴妃卻告訴他,不僅有人知道,那人還是他們最大的對手,甯王和鄭貴妃?
但是……
“可是母妃,若是這樣,許皇後和太子爲什麽會如此隐忍不發,他們難道就不擔心……”甯王仍很疑惑。
鄭貴妃跟着面上就帶了幾分諷刺的笑容。
她從殿内打開的窗戶往外看出去。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暗,看着頗有些山雨欲來的模樣,庭院中間的一棵大樹被風吹着不住搖擺,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
鄭貴妃看着那片陰影,就連眼中似乎也跟着染上了陰影一般。
“皇兒……”鄭貴妃道,“你以爲,這宮裏,等着皇上大行的,就隻有我們母子嗎?許皇後和太子可是占了正統的,隻要皇上一朝駕崩又沒有留下什麽遺诏,太子就能順理成章的登上皇位,你說說看,他們爲什麽要将我們的所爲揭露出來呢?就爲了冒着可能被皇上申斥的風險踩我們母子一腳?”
甯王顯然是沒想過這些的,一時間竟然有了些呆滞。
他與太子,兩個都是元昌帝的兒子,但一個謀劃着讓元昌帝早些去死,一個明知道這件事,卻故作不知,爾後等着看元昌帝去死。
而這一切,都是爲了能坐上那張龍椅。
有那麽一瞬間,甯王覺得這宮裏不愧是許多人心裏最陰森幽暗之地。
但……
隻要能登上皇位俯瞰天下,這些,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這樣一想,甯王立即就釋然了。
從史書上往前翻,轼父轼兄登上皇位的也不隻一人,他既然想坐上那把龍椅,再存了這些婦人之仁,又能成什麽大事?
于是,甯王沖着鄭貴妃點了點頭,以示明白。
母子倆在殿内談論着這種密事,殿外,元昌帝立于那株正随風搖擺的樹下,心裏卻是一陣陣的發寒。
他是因爲金丹的藥效弱了,所以才會提前過來尋鄭貴妃的。
卻不想,會聽到這番極爲驚人的話來。
所以,鄭貴妃将金丹送到他跟前來,這分明就是早有預謀?
而且,爲了讓他上勾,鄭貴妃還不惜傷到腹中的孩子?
元昌帝從禦書房出來時本就覺得虛弱無比,這時在完完整整的聽完鄭貴妃和甯王的談話之後,卻覺心裏的寒涼遠勝他身體上的不适。
這半年來身體上的轉變,他并不是不知道這金丹必定是有其害處的,可是爲了那上了瘾一般的康健感受,元昌帝即使明知有害,也總忍不住會一次又一次的去到永和宮裏,從鄭貴妃手中接過那一粒粒的金丹。
可現在看來,他分明是在将一粒又一粒的毒藥,吞入了腹中。
這一瞬間,英明了一世的元昌帝竟然有了種茫然,他甚至開始分不清,這世間,到底什麽才是真的。
又在樹幹後等了半晌,确認沒有引起殿内的那對母子的注意,元昌帝才用着踉跄的步伐悄無聲息地離去。
他沒有回禦書房。
登基幾十年,即使再怎麽樣都不忘政事,但元昌帝這一次卻是沒了去處理那些國家大事的想法。
他徑自回了乾清宮。
乾清宮裏這時一片冷清,元昌帝将所有宮人都揮退了,然後躺在鋪了明黃色錦被的龍床上,閉眼細思着這許久以來的點點滴滴。
他以前最爲得意的,就是他登基多年以來卻始終未被任何人與事影響,始終保持着爲君者最應該有的清明,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已經漸漸偏離了自己行事的方式,而且還不自知呢?
是……
從鄭貴妃手裏接過那粒金丹開始,還是在更早之前,他漸漸在端王與甯王之間有所偏好之時?
往事一幕幕在元昌帝心裏浮現,即使緊閉着眼,元昌帝的面上都忍不住現出微微的痛苦。
他以前總是以爲,爲君者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所謂的感情,否則就很容易會陷入婦人之仁,所以,他這些年從來沒将身邊的人真正放在心上。
他的發妻,他的兒子,他後宮的妃子,他的臣子,他唯一的親妹妹……
等等。
唯獨鄭貴妃。
元昌帝對鄭貴妃始終是不同的,也許是因爲鄭貴妃是後宮所有宮妃之中唯一由他自己的意願帶到身邊的,連帶着,他對身爲次子的甯王,都有了幾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