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長到十六七歲上,就在雙方父母的操持下成了親。
這對自幼相伴着成長的少年夫妻,自以爲自己已經尋到了這世間最美好濃烈的感情,在新婚之夜就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誓言。
兩人本就是被雙方父母十幾年笑看着長大的,成親之後自然不會有什麽婆媳不合的事,婚後也确實過得甜甜蜜蜜,成親兩年後,做妻子的就有了身孕,懷胎十月之後生下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千金。
初爲人父人母,小夫妻喜得成日裏抱着女兒不撒手,還憧憬着将來再生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将來給姐姐撐腰。
但誰知,這份憧憬到最後也隻是憧憬。
自有了女兒之後,妻子一連許多年都再未能有孕。
時間久了,原先并不着急的婆婆也開始成日裏拐着彎的催促着兒媳替夫家開枝散葉,可即使是這樣,妻子的肚子也始終再沒有動靜。
生不出兒子,對這個年代的女子來說,縱使你有多賢惠端莊,隻這一條也足以讓人将你的一切好都推翻。
在經曆過反複的尋醫問藥也沒能再有孕,就如同這世間許許多多有着相同問題的人家一般,這原本和睦美滿的家漸漸就有了變化,婆婆按捺不住的尖酸刻薄,甚至逼迫着做妻子的給自己的夫君納妾。
做妻子的自然不願意,她與夫君新婚時許下的誓言還言猶在耳,他們約定了要互相扶持一輩子的,她怎麽能讓另外一個人插到他們中間呢?
無論婆婆如何勸說甚至是謾罵,在這件事上,做妻子的始終沒有松口,就連她娘家人的幾番勸說也都被她拒絕了。
而做丈夫的,他自然也想要個自己的兒子,但面對着與他一起許下誓言的妻子,他卻也始終開不了這個口。
在妻子的堅持之下,丈夫到底還是沒能納妾。
雖然因爲此事家中總也少不了婆婆的挑剔不滿,但做妻子的覺得她甘之如饴。
在她心裏,她在守護着自己的小家,縱使她也因爲不能替夫君誕下傳承香火的子嗣而心生愧疚,但無論如何,她也松不開自己的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夫妻唯一的女兒也漸漸長大。
妻子雖然沒有松口讓丈夫納妾,卻也在考慮着,從宗族過繼一個嗣子替夫家延續香火。
她仔細挑好了人選,正準備将這件事當作一個驚喜告訴夫君,卻突然現了一件讓她根本無法相信的事。
她所以爲的,這麽多年來待她一心一意的夫君,竟然早在幾年前就在外面養了個外室,還生了一個已經五六歲大的兒子!
叫她如何相信呢?
這麽些年來,雖然婆婆因爲子嗣一事處處刁難她,但她的夫君即使沒有爲了她而頂撞母親,卻也從來都是握着她的手站在她身邊的,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什麽才是真的?
任她如何不肯相信,但親眼見了那個外室所生的與丈夫有六七分相像的孩子,又目睹了丈夫與那對母子是如何共享天倫,她也隻能承認,她這些年視爲信念的一切,其實都隻不過是假象而已。
也難怪啊,難怪,以婆婆那抱孫心切的心态,竟然能容得她固執了這麽些年。
确認了這一點,做妻子的在經曆過初時的萬念俱灰之後,又漸漸振作起來。
她竭盡全力的裝作對這一切并不知情,然後費盡心力爲她唯一的女兒尋了一門好親事,确定哪怕隻是因爲這門親事,婆婆和丈夫也不會苛待了她的女兒,就毅然舍了一切去了庵堂長住,從此再不肯見她曾經視之爲天的丈夫。
……
聽完這個故事,顧青未沉默了。
馮氏像是從一個夢裏倏然醒轉一般,好半晌之後才幽幽歎了口氣,“人們都說交淺言深,我與表妹隻見了一面就說了這麽多,這大抵便是緣分吧。”
顧青未擡眼看着馮氏面上已經恢複常态的淡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從馮氏的表現來看,這當然不會隻是個故事。
她覺得,她隐隐有些明白馮氏與她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了。
似乎也看明白顧青未在想什麽,馮氏又朝她笑了笑,“想必表妹也猜到了,這故事裏的那對夫妻,正是我的父母。”
即使已經猜到了,但聽馮氏親口說了,顧青未還是心中一顫。
她想想自己兩世爲人,待字閨中時都被家人疼着寵着,又何嘗經曆過馮氏所說的那些?
“你說說,這世間的真的就有這般讓人癡狂嗎?”馮氏的語氣中帶着疑惑,“母親爲了父親的背叛去了庵堂,還說出了永不相見這般決絕的話。而父親呢,既然已經背棄了誓言與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在母親走後又何必作出這番悔不當初的模樣來呢?”
馮氏是真的不理解。
她本就生得早慧,在家中長輩以爲她不懂事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早早的将許多事看在了眼裏。
“母親活得這般痛苦,即使伴着青燈古佛,也從沒得了安甯,我曾哭着求她與父親和離,但她雖然無法原諒父親,卻又始終不願真的與父親變得毫無瓜葛。”
“這樣的感情,無論如何,我也無法感同身受……”
說到這裏,馮氏看向顧青未,輕輕一笑,“也許是從小看多了父親與母親之間的愛恨,我并不想沾惹這樣的感情,所以夫君納妾,其實我心裏并沒有那麽多難受,隻要他視我爲妻,我便敬他爲夫,如此,便已足夠了。”
看着馮氏臉上那看不出異樣的平靜,顧青未心裏其實有些微微的疼。
她能理解馮氏的感受。
她從不對秦朗有期待,隻将自己擺在了一個做妻子的位置上,所以即使丈夫納了妾,她也能平靜的接受,甚至還會因爲那妾室的悲慘命運而心存善意。
也許,在馮氏看來,她隻要緊緊守着自己的心,就能讓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