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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

在四目相對的愕然中，他毅然決然地出掌，重重落在那人的胸口，本能反震的元功把剛剛晉入先天的他抛出門外，而他也借此立刻脫身，而在記憶的深處，在背身的方向，他已記不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回望一眼，有沒有，看見那宛如死灰的目光…

…

“呼…”

吐出一口濁氣，在清冷的月光下，方從睡夢中醒來的方祥榮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怔怔出神。他很少做夢，尤其很少記起離開悟真天道之前的事情，然而今日，那份總讓他懷着敬畏之心的記憶卻又再次複蘇…或者可以看做是某種不祥之兆？

如此這般的念頭隻是匆匆一閃，便被瘋道人徹底抛諸腦後了。

他這一生，早已決定不信神，不遵道，隻爲一口浩然之氣，如此，還有什麽祥與不詳可言？又何必糾結于那不可回追的過往？

抖落銀灰，靠坐在大樹枝桠間的方祥榮翻身而下，然後…握緊了那柄剛剛從泥土中刨出的寶劍。

“過去是我沒能擺脫執念，縱然是僞道學所造，但寶劍何辜？”

方祥榮輕輕一笑，終于從劍鞘中将蒙塵多時的劍刃拔出…已經十多年未曾重見天日的銳利劍身不見絲毫傷痕，更沒有半點兒鏽迹可言，即使是逆着淡淡地月輝，依舊折射出可怕的寒光。

“當年，他把你交給我時叫你‘衛道’，到頭來卻不過成了爲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行苟且之事的幫兇，今日既然讓你重見天日，變也該換個名字…哈！今日起便叫你‘除魔’如何？”

瘋道人的聲音不急不緩，卻偏偏一字一句都透露出讓人畏懼的瘋狂味道，而在聽到主人的召喚之後，我在他手中的寶劍也微微嗡鳴，似是爲了重見天地和歡欣，又好像是爲了重賜新名而鼓舞。

除魔劍，除魔劍。

重煥新生的神兵在瘋道人手中一引一揮已是驚動風雲彰顯不凡，再是凝力一劈，更掀無窮兇威！道門絕學《悟真篇》在方祥榮體内一正一反同時運轉，亦正亦邪，似道似魔之氣頓時在他全身上下盤繞不休，如此驚人的氣象足以攪動乾坤星月，更别提方祥榮劍指之處，那僅在數裏之外的青竹書院…

…

銀盤落輝，靜悄悄的夜色便在似有似無的風聲之間顯得更加沉默。

到這個時辰，即使是用功苦讀的儒生們大多也已睡去，廣大的書院中葉早已聽不見此起彼伏的溫書吟詩之聲，最終彙入老劍客耳廓的，隻剩下遠處廂房中偶爾傳來的幾聲鼾鳴。

懷抱絕情劍的他坐在屋頂，卻并沒有半點兒睜眼仰望星空的意思，反而隻是這麽一直保持着沉默，靜聽林中流風，靜聽午夜人聲，靜聽時間一切之聲。

…非是他不願睜眼去看，隻是對他而言，這世界唯有在這合眼的一瞬，才能從無聊又不變的黑白之中掙脫出來，唯有不經由這雙眼睛，反而單純由腦中想象構成的世界，方才能有一絲生趣。

絕情所指的，不隻是無恨、無懼、無怒、無牽無挂，卻也是無愛、無情、了無意義的含義…練就絕情心法的老劍客早已到了極高深的程度，身爲先天高人的他比尋常人得到更多，卻也失去更多。

在完成執念殺死了當年那位魔頭之後，這幾十年，卻隻過着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凡人隻看到了他銳利可怕，仿佛足以斬斷一切的劍，卻永遠也不會注意到那腐朽老氣，仿佛已經死去多年的眼神…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老劍客似乎意識到自己終于開始厭惡這樣的生活…奧，不，對于絕心絕情的他而言，或許不該用“厭惡”這樣的說法，但在他的行動目标中，卻是切切實實地把這項恢複常人情感的事件列入了清單。

——蓦的，晚歸的鳥鳴在他耳邊響起，早已是先天高人的他僅憑聲音也能分辨出飛鳥的所在…這小東西似乎是錯把一動不動的老劍客當成了可以歇腳的岩石，竟然就這麽大咧咧的站在他的肩頭，鳥爪的觸感以及生物的特殊氣場随即便在相同的位置蔓延，已經闊别數十年的溫暖随即突兀出現。

這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情波動竟讓心如磐石的老劍客多了幾分波動，他睜眼看向肩頭的鳥兒，但一時之間洩露的氣息卻在他移動目光的同時驚走了肩頭的小生靈，總算察覺到腳下并非岩石的鳥兒振翅飛遠，連帶着老劍客心中那一瞬而逝的波動一起，永遠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即使如此，老劍客也沒有絲毫失望…他當然不會有失望的情緒，隻是即使不從這個層面解釋，在服下第一顆三生丹之前，連這種最不起眼的心緒波動他也絕不能體會，所以如果從這個角度考慮，那麽至少可以證明，儒門三生丹對于解決他的問題的确能夠發揮作用，這便足夠了。

孤獨者總是擅長等待，更何況是根本沒有急躁這種情緒可言的老劍客，他已經等了這麽多年，即使再有一些耽擱，他也不會在意…起碼在儒門毀約之前，他完全可以就這麽在青竹書院住下，繼續去聽那日出月落，聽那落葉頹花。

然而不幸的是，今夜，老劍客卻注定無法繼續沉默下去了…

在距離書院不遠的地方，一股夾帶着瘋狂、鎮靜、清聖、混沌的古怪氣息突然升起，而在不久之後，更是一道半清半濁無法分辨的劍氣破空激射而來！

“當！！”

絕情劍出鞘，黑色的劍光一掃，照應着劍者的身影頓時與那突來的劍光撞在了一處——皎皎月色下，執劍冷眉的老劍客半步不退，倒冠反佩的瘋道人同是一寸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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