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裳坐在那裏,扭過頭去,看着江之寒跌跌撞撞的走上了兩人一起走過的林蔭道。雖然路很平,江之寒卻走的有些歪歪扭扭,忽然間,好像踢到了一顆小石子,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倪裳輕輕的驚呼了一聲,看見江之寒穩住身子,對着路邊的樹狠狠踢了一腳,往前走去,越走越快,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
倪裳轉回頭來,把江之寒丢在地上的夾克撿起來,緊緊捏在手中,仿佛生恐它失去了一樣。這兩天,她已經哭幹了眼淚,比前天以前一生的淚水加起來還要多上十倍。倪裳本以爲再沒有眼淚可以流了,但淚水終究還是淌了下來,她用夾克捂住臉,哭起來。沒有哭聲,隻有風箱一樣的進氣出氣聲,伴着淚水,仿佛一萬米高空的人突然現了氧氣,喘着氣呼吸個不停。
江之寒越走越快,隻覺得内息好像跟着腳步,也加循環起來。
分手吧,失去了,他的腦子裏隻有這兩個詞交換出現着。
在江之寒的人生哲學裏,做事是需要實際的精神,需要妥協和讓步的,需要和不喜歡的人合作,隻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是違背基本原則的事情,就應該一起去追求最大的利益。但一向以來,他幻想的是理想主義的愛情,相互的絕對的信任,包容,扶持,和喜愛。
倪裳符合他所有關于愛人的設計,她漂亮,她開朗大方,她聰明獨立,她善良,她謙遜有禮,她善解人意,她孝順。總之,遇到她被江之寒看作是一種緣分和福氣,所以盡了心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讓她開心快樂。
和倪裳的相戀也符合江之寒關于愛情的所有小布爾喬亞的想象,相識在很年輕的時候,不算是嚴格的一見鍾情,更多的是日久生情的,開始沒有任何功利的,隻是純純的相互喜歡的,然後呢,可以相互扶持走過幾十年,一起老去的。江之寒以爲,要在這個現實的世界維持理想主義的愛情,就必須更強大,更富有,這樣才能讓愛人被保護在自己的庇護之下,不會爲五鬥米折腰,也不會爲油鹽醬醋操勞。他自信滿滿,認爲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
但終究,現實世界太少理想主義的東西,愛情也不例外。江之寒連愛情不隻是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是相互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這個道理都還沒有悟透,也難怪遭了滑鐵盧之役。
江之寒腳下走的飛快,腦子裏混沌一片,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沒放在心上,一個勁的往前走。接下來,有人抓住了他的一隻手,本能的江之寒揮手把她擋開。在最後關頭,他似乎聞到了一點熟悉的香味,總算收了幾分力氣。
溫凝萃叫了一聲,眼前的江之寒眼睛紅的有些奇怪,人像是在夢遊。她大聲的問:“江之寒,生什麽事了?”
江之寒漠然的看着她,問:“你是誰?”
溫凝萃吓了一跳,說:“我是溫凝萃!”
江之寒仰起頭,好像在想溫凝萃是誰。半晌,他說:“不關你的事!”,徑直走了。
江之寒回到家裏,坐下來,狂暴的情緒慢慢平息下來,雖然還是一口苦澀的味道,但終于可以慢慢思索了。江之寒忽然覺得,自己最近這段時間,情緒爆的時候好像越來越難以自控,心裏有些憂慮。
江之寒坐在那裏,想要下自己的思緒,但反反複複的,他想到的就是,倪裳說要分手了,不會回頭了。我和倪建國的矛盾無法調和了,永遠都在那裏了。就這樣?江之寒問自己,今天倪裳提出分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一心想的是倪裳會向他哭訴,讓他想想法子怎麽繼續他們的關系,修補和她父親的矛盾。去操場的路上,江之寒一心想的是怎麽把倪裳擁進懷裏,好好安慰她,當倪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提出分手的時候,江之寒的情緒終于不可避免的爆了。
江之寒閉上眼睛,有很累的感覺,憤怒已經過去了,好像悲傷也淡掉一些了,但沮喪和無力的感覺卻充斥着身體,讓他一動也不想動。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敲門的聲音。
江之寒不耐煩的問:“誰呀?”
有一個少女清脆的回答:“是我。”
有一個瞬間,江之寒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血仿佛凝固住,她追來找我了。
江之寒跳下床,拉開門,看見溫凝萃站在那裏,眼裏的神采一下子暗淡下來。
溫凝萃說:“不歡迎麽?”
江之寒作個請進的手勢,說:“怎麽會?”
溫凝萃脫了鞋,走進屋,坐在沙上,看着江之寒,“生什麽事了?”
江之寒不說話。
溫凝萃說:“不關我事是吧?你實在不願說也就罷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樣子有多可怕?”伸出左手,上面有一道紅的痕迹。
江之寒擡眼看去,“我弄的?……對不起啊,凝翠,要冷敷一下麽?”
溫凝萃搖頭說:“不用了。哎……你不說,我也知道什麽事才能讓你這麽失态。我隻是有些擔心……既然你看起來冷靜下來了,那我先走了,還要上課呢。”
江之寒猶豫了一下,在他心中,自從溫凝萃傾訴她暗戀顧望山的心事以後,兩人的距離更近了。溫凝萃和伍思宜是他心目中頭兩号的紅顔知己。
江之寒叫住溫凝萃,他覺得自己這兩天有些進退失據,也許真的需要一個人來幫忙合計合計下一步該怎麽走。
江之寒簡短的說:“我和倪裳分手了。”
溫凝萃問:“怎麽回事?”
江之寒想了想,大概把情況說了一遍,當然那天晚上的事他隻是說傍晚去陪倪裳,因爲她害怕打雷,後來她父親提前回來,現兩人在談戀愛,所以一時失控,江之寒和他就有了肢體沖突。
溫凝萃聽完了,第一個結論是:“這件事情,從一開始,你就不停的在犯錯誤。”
江之寒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溫凝萃說:“你不是最善于設身處地的爲别人着想麽?做個生意都要從顧客角度去想,這件事你爲什麽不從她爸角度去想想呢?哪個爸爸出差回來,看見自己女兒和男朋友偷偷在家裏約會,會不火冒三丈呢?嗯,我爸應該還好,不過他是例外的那種人。所以他憤怒是正常的,你一開始就應該作出乖小孩的姿态,認錯,服軟,哪怕惡心的飚淚也是可以的。你倒好,揮着拳頭就上了。”
江之寒倒沒有說自己心中對倪建國的偏見,嘴裏說:“我可是讓他踢了一腳的!不過是看他打倪裳,我才按住他的。”
溫凝萃說:“我說實話,你也别恨我啊。就你心疼倪裳,人家當爸的,養了她這麽多年,偶爾拍她一巴掌,不是什麽大事兒吧?以倪裳那樣乖巧的脾氣,她爸也舍不得打太重吧。”
江之寒不說話。
溫凝萃說:“比起前天晚上,你這兩天天的表現更沒有道理。”
江之寒冷笑,“哦,你倒越來越起勁了?”
溫凝萃說:“忠言逆耳,不過卻是真話。我給你講講,爲什麽你沒有道理。這個沖突是誰的責任?這個沖突的根子在哪裏,在你們倆約會被現了。我敢說,趁着父母不在,去她家約會這種主意九成九是你出的,倪裳是很能幹,不過是很謹慎很循規蹈矩的人。所以呢,這個因是你種下的,接下來這個果,就是你們倆的沖突,姑且就算你們兩個人都有責任吧,但從頭到尾倪裳一點責任都沒有。你叫她怎麽辦?爸爸和男朋友勢不兩立,她應該幫誰?最後說你找人去攔她爸這件事,你想想,是多麽傻的舉動啊!你再愛她,她爸難道不心疼她?她爸比你多吃了幾十年飯,真會傻傻的跑去亂講一通?再說了,不就是在家裏約會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有什麽可以亂講的”
江之寒沒法講出全部的真相,和自己真正害怕倪建國講出的東西。轉念想來,委托鵬飛去攔阻倪建國,好像真不是什麽聰明的舉動。不過自己那時心完全亂了,沒了分寸,進退失據也是正常的事。
江之寒看着溫凝萃,說:“凝萃,沒看出來,你一本正經的時候,說東西一套一套的啊?”
溫凝萃說:“你沒看出來是你笨。我知道,你一直認爲自個兒成熟的一個。我不否認,你那些做生意的主意,我從來沒想過,看的那些書,我也沒看過。不過說到成熟,我們這個圈子裏,顧望山是在特别的環境裏長大的,被人包圍奉承着,很小的時候就有圈子裏大點的狐朋狗友帶他出去混,所以他自以爲是看清世情,和我們都不一樣的。我從軍隊大院搬出來,也算經曆過人情冷暖,知道的比别人多點,所以我其實倒不想長大太快,**的世界也沒什麽意思。陳沂蒙的女朋友是在社會上混過幾年的,也算是成熟的。你呢,我不知道是什麽鬼原因,常常好像一個大人的樣子。總之,在我們這個小圈子裏,我們四個比别的人大概成熟了那麽幾年。倪裳呢,雖然聰明能幹,但從小到大都是好學生,成長的環境也很平穩,其實是一個很單純的女生。現在這個情況,你尚且處理不來,怎麽能期望她可以自如的應對呢?”
江之寒被她說的苦笑起來,“我以爲我被抛棄了,說出來你會安慰我呢,結果到頭來都是我的錯。”
溫凝萃說:“我知道……你一定很傷心,你其實沒有做的事情,倪裳不相信你。不過将心比心,如果有一天你有個女朋友,然後你母親對你說她做了什麽不堪的事,你會怎麽辦?相信她還是不相信她?”
江之寒說:“我媽不是那樣的人,她就算不喜歡她,也會直說的,不會編了瞎話來誣蔑她。”
溫凝萃很誠懇的說:“可是,在倪裳心目中,她爸也是這樣的呀,也是一個正直的誠實的父親。這一次她可能錯了,但……這能怪她嗎?”
江之寒歎口氣,“我其實也不是怪她,隻是有些委屈而已。難道……應該怪我嗎?”
溫凝萃說:“當然一大部分是你的錯,是你先把她置于進退兩難的境界,現在又要抛她而去。”
江之寒苦笑着說:“你搞清楚一點,今天是她一心要分手的,我怎麽懇求她都不肯答應。”
溫凝萃說:“現在這個情況,你應該給她些時間,着什麽急呢?女孩子最是心軟,不像你們男的。”
江之寒說:“你不了解倪裳,她固執起來,下定了決心,是不弱于你的。”
溫凝萃說:“以前倪裳不是一心要和男生保持距離的麽?最後,還不是被你騙到手了。”
江之寒沉默了一陣,歎了口氣,“你說的雖不是全無道理,但我現在又能做什麽?”
溫凝萃拉着江之寒的手,認真的問:“你還喜歡她嗎?”
江之寒說:“當然,難道一晚上就會變了心?”
溫凝萃柔聲說:“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應該一心爲她着想,好好的照顧她,不要讓她爲了這件事情受了影響。即使她現在堅持要分開,隻要你誠心的爲她好,終有一天她會回到你身邊的。”
江之寒歎道:“溫凝萃,你怎麽不去做說客呢,你真是第一流的說客。”
溫凝萃展顔一笑,站起來告辭,說:“我還要上課呢。”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叫江之寒,“之寒”。
江之寒說:“什麽?”
溫凝萃說:“加油哦,不僅爲了自己,也爲了我。看到你和倪裳在一起,我才對我那缥缈的目标存有那麽一點點的信心,知道麽?如果連你們這樣的,也分開了,我……也許連那殘餘的一點點希望也會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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