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靜靜跑的太急,頭散亂,有汗水浸出來。跑到跟前,她一不小心,踩空了一步台階,跌了下來。江之寒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她,說:“别急,慢慢說,出了什麽事?”
薛靜靜說:“上面有三個小流氓,楚明揚被他們圍起來了,快去叫保衛科的吧!”
江之寒說:“别急,他們有拿刀嗎?”
薛靜靜說:“沒看到。”
江之寒說:“别急着去叫人,這兒離保衛科遠着呢,等他們來了,黃花菜都涼了。我上去看看,不會有事的。你們也跟着慢慢上來好了。”說完,吸口氣,全力的往山上沖去。
薛靜靜看着倪裳,“他們可是有三個人啊!”
依照倪裳的脾氣,這種事一定是會去叫老師或者保衛幹事的。但她不願意違逆江之寒的話,又見過他的身手,知道一般的小流氓對他構不成威脅。
這時候,正在打籃球的陳沂蒙跑了過來,問:“怎麽回事?”
倪裳猶豫了一下,說:“好像有幾個小流氓在找事,楚明揚在上面,江之寒剛才也上去了。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
陳沂蒙說:“你們倆慢慢走,我先上去了。”說着話,一溜煙的跑走了。
薛靜靜看着倪裳:“真的不需要去叫老師?”
倪裳拉着她的手說:“江之寒應該能解決的,我們走吧。”
江之寒憋足一口氣,全往山上沖,拐過一個彎,看見楚明揚站在不遠處的背影。還沒有打起來,江之寒松了了一口氣,放緩了度,調整了一下呼吸,要爲等一下可能的沖突節省體力。
“楚明揚”,江之寒高聲叫了一聲,楚明揚回頭看了一眼。
江之寒小跑着到了近處,仔細看去,在楚明揚往上三五步階梯的地方,品字形站着三位。前面兩位身高一米七不到,面容稚嫩,以江之寒的判斷大概是初中生,後面那位身形倒是頗爲高大,比江之寒還有高上五六公分。
江之寒一見之下,險些沒有笑出聲來。這家夥戴着一副大的墨鏡,像香港警匪片裏的黑老大那樣的蛤蟆鏡,左手揣在兜裏,嘴裏叼着根煙,這時候他正往外吐煙圈,眼睛緊盯着吐出的煙圈,仿佛要看它們的形狀是否美麗。江之寒腦海裏閃過的是香港一位演傻傻的很可愛的黑社會大哥的著名演員,不僅形似,而且神似。
江之寒走上前去,和楚明揚并肩站在一起,拍拍他的肩膀,問:“沒事吧?”
楚明揚朝蛤蟆鏡說:“你不是要見我老大嗎?我老大來了。”
蛤蟆鏡緩慢的吐出最後一個煙圈,把下巴揚了揚,說道:“你是他老大?你是怎麽教育你小弟的?”
江之寒忍不住用拳頭捂着嘴咳嗽了一聲,爲什麽這家夥第一眼就給自己很搞笑的印象,一開始的緊張早已煙消雲散了。
我們這是在排演香港黑道片兒嗎?江之寒心裏想着,擡頭看着他,問:“,他都做啥了?”
蛤蟆鏡說:“操,我小弟誇了他馬子兩句,他居然跟我蹬鼻子瞪眼睛,不給面子。”
江之寒說:“那你說要咋辦呢?”
蛤蟆鏡吸口煙,“讓你小弟鞠躬道個歉,再拿十塊錢出來請大家喝個茶,看在你面子上,我就不和他一般計較了。”
江之寒忍不住笑道:“這個要求不算高嘛。”
蛤蟆鏡說:“你是七中的吧。俗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我還是要給你一個面子嘛。我這個人,是很通情達理的。”
江之寒微笑,說:“不如這樣好不好,我給你5o塊錢去喝個茶,你讓你的兩個小弟向我朋友道個歉,誓再不準調戲他女朋友。”
蛤蟆鏡把煙頭使勁扔到地上,拿腳碾了碾,指着江之寒,“你耍我嗎?”又指着一個小弟說:“小四,你給他說說耍我是什麽下場?”
四接道:“我們何老大有二十幾個小弟,振臂一呼,附近幾所中學的老大都要給個面子,你會死的很難看。”
正說着話,陳沂蒙已經喘着氣跑來了,往江之寒身邊一戰。陳沂蒙身高臂長,在三人裏面看起來倒是最魁梧的。
四回頭看了眼他老大,轉過頭來,厲聲說:“我們老大一向是講究以德服人的,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快點拿錢道歉。”
江之寒側身問楚明揚:“誰嘴裏不幹淨的?”
楚明揚朝着小四努努嘴。
四盯着江之寒,“你要怎樣?”
江之寒搖搖頭,“你有沒聽說過一句話?會叫的狗兒不咬人。”一個健步跨上三個台階,沒等小四反應過來,出手如電,揪着他的領子,把他提的離開了地面。
過了幾秒鍾,另外一個小弟才反應過來,一拳擊過來,江之寒右手提着小四,左手伸手一擋,那人吃不住力,退了兩步,後腳跟絆在階梯沿上,一**坐了下去。
幾秒鍾的功夫,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江之寒已經出手制住了兩個小弟。蛤蟆鏡張着嘴,一時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終于還是義氣壓倒了恐懼,大吼一聲,沖了下來。江之寒待他人到了跟前,才不緊不慢的一側身,左手搭上他的右拳,捏一個卸字訣,順着他的力量把他往下一帶,蛤蟆鏡收不住勢頭,一頭沖了下去,被還沒反應過來的楚明揚擋了一擋,總算沒有跌在地上。
這一下,變成江之寒站在最高處。另一個小弟已經站起來,忙不疊的跑下去和老大站在一起。
蛤蟆鏡吼道:“快把他放下。”
江之寒提着小四的衣領,把他的人懸在階梯旁邊陡峭的斜坡上。聽到蛤蟆鏡的話,手一抖,小四已經離開了他的手掌。小四尖叫一聲,江之寒已經抓住了他的後衣領,對蛤蟆鏡笑道:“你别吓我,吓着了我,你小弟就骨碌碌滾下去了。”
蛤蟆鏡上前一步,叫道:“快放下他。”
江之寒似笑非笑的,“那還不快道歉。”
有人接話道:“快放下他!”聲音清脆如黃鹂,卻是倪裳到了。
江之寒把小四放下來,皺着鼻子聞了聞,對蛤蟆鏡說:“下次選小弟選個嘴巴緊膽子大的,這麽快就尿了!”
倪裳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江之寒身邊,小聲責備道:“剛才多危險,要是真掉下去怎麽辦?”
江之寒笑了笑,對她說:“别擔心。”
倪裳說,“其實沒什麽大事,别一天打打殺殺的。”轉頭看了看蛤蟆鏡,疑惑的歪着頭,又看了看,“你是……”
蛤蟆鏡幹笑一聲,說:“兄弟好功夫,咱們今天認栽了。”拉起小四往上走。
倪裳疑惑的看着他,不肯定的問:“你不是何競嗎?”
蛤蟆鏡摘下墨鏡,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幹笑道:“倪裳啊,好久不見。”何競的眼睛長的很有特點,細細長長的,不眯着也是一條縫。
何競讪讪的說:“不知道是你的朋友,不好意思啊。”按着小四的頭向薛靜靜鞠了一躬,拉着他就往山上走。
倪裳叫住他:“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你媽媽還好嗎?”
何競點頭說:“好,好,都挺好。”說着匆匆往上走。
倪裳仰起臉,叫道:“何競!”
何競停下來,轉過身。
倪裳柔聲說:“别老在外面混,你媽媽會擔心的。不要讓她太擔心了,好嗎?”
何競的神色滞了一滞,說:“我知道了。”轉身匆匆走了。
江之寒看着倪裳笑:“終于見識到什麽是以德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了。”何競雖然功夫稀松,但看起來還是一個講義氣,愛面子的人,讓他道歉不是件容易的事。沒想到倪裳一出現,這家夥就乖乖認錯,灰溜溜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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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靜靜也在一邊埋怨楚明揚:“這次把我吓死了,你的脾氣能不能不要那麽沖動?”
江之寒問起事情的緣由,原來薛靜靜和楚明揚在這裏約會,走出樹林的時候,正好碰見何競和他的兩個小弟。小四就吹了聲口哨,大聲評論道:“這妞兒盤兒不怎麽樣,條兒還挺順。”(臉蛋長的不怎樣,但身材極好的意思)
楚明揚一聽,便火冒三丈,要和他說個究竟,反被三人圍了起來。楚明揚害怕打起架來,誤傷了薛靜靜,便讓她先走,那三人也沒有阻擋。
楚明揚剛才其實也緊張的要死,這會兒卻笑着說:“那三個家夥倒不是什麽狠角色,和我打了好久嘴皮子仗,隻是恐吓,一根指頭都沒有動。”
江之寒笑着對薛靜靜說:“你應該高興才是哦。他着意你,才會這麽沖動的。”
薛靜靜臉色绯紅,她和楚明揚的關系還從沒有在朋友面前公開過,這次卻是曝光了。
楚明揚咧嘴笑着說:“要不是我沖動一點,今天怎能見識到老大的神功,一伸手就把那家夥像拎小雞一樣單手拎起來,哇靠,真真是不得了。”陳沂蒙在旁邊很崇拜的跟着點頭。
到江之寒得意的笑,倪裳嗔道:“善泳者溺于水,有的人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江之寒伸伸舌頭,不以爲意的笑了。
吃飯的時候江之寒問起何競,倪裳便和江之寒講了講他的故事。
何競小學的時候和倪裳一個班,二三年級的時候他還很瘦小,到了五年級開始才噌噌的長個子。從四年級開始,倪裳的班搞了個一幫一的活動。作爲班長和學習尖子,倪裳當仁不讓的要幫助一位同學,湊巧何競成了她的幫助對象。
那時候小學裏學人家單位,搞的這個就叫“傳幫帶”。顧名思義,就是傳授知識,幫助學習,帶領後進的同學一起進步。通常來說,主要的活動就是在學校裏幫忙答答疑,輔導一下功課,每個月再一起開個小會,寫篇思想報告什麽的。
倪裳這個人,從小做事就極認真。她不僅在學校裏盡量幫助何競的功課,還找了一個時間去了他的家裏,想同何競的父母談一談,看怎麽一起幫助他進步。倪裳像一個家訪的老師一樣,拿到了地址,沒打招呼就跑去了。到了那裏,現是一大片非常破舊的民房。倪裳像走在迷宮裏一樣,東拐西拐,出了一身汗,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何競住的地方。
何競的家在街邊,整個屋都在地底下,街上汽車開過的時候,轟轟隆隆的聲音充斥着房間,屋裏潮氣很重,因爲節約電沒有開燈,光線也很陰暗。
何競開門見到是倪裳,很是驚訝,又有些窘迫。倪裳進到屋裏來,現何競正在炒菜。十歲的倪裳從來沒有碰過鍋鏟,就站在旁邊同何競聊天,看他做飯。過了一陣,何競的媽媽回來了,本來是中年的她兩鬓都已經白了。何競的母親看見倪裳,很是親熱,拉着她的手,一直感謝她對何競的幫助,堅持留她吃了晚飯。
後來倪裳才知道,何競的媽媽因爲有嚴重的慢性疾病,工作的廠裏讓她病休在家,有工資但沒有獎金。雪上加霜的是,何競的爸爸是個煙酒賭俱全的,家裏的錢經常被拿出去輸個精光。何競媽媽有時候說他幾句,還會被打。賭博虧掉的錢,還有看病有些報不了賬的錢,都壓在肩上,何競的母親不得已拖着病體出去又找了份打雜的工作,起早摸黑的幹,平常也沒有時間管何競。
何競不是那種學習聰明的小孩兒,而且好動,用俗語說叫“猴子**坐不住”。從年級開始,他的成績就不算好的。倪裳知道何競的家庭狀況以後,每周都會去他家裏幫助他補習一次功課,有時候家裏有什麽多的好吃的,也會一起帶了去。
何競的母親打心眼裏往外喜歡倪裳這個聰明懂事,又心地善良的小女孩兒,每次倪裳去了她都熱情的不得了,拉着手和她說家常,做最拿手的菜給她吃。倪裳成長在一個幸福的家裏,但父母的愛是那種和煦春風似的,内斂而表現的有所克制。何競的媽媽的喜歡是那種工人階級的,熱烈的奔放的外露的喜歡,有時候倪裳覺得自己很喜歡那種感覺,是一種毫不掩飾的被絕對疼愛的感覺。
從四年級開始,每個星期三,倪裳都乘半個小時的公車,到那個陰暗的處于地下的房子裏,輔導何競的功課。除了偶有間斷,刮風下雨一直如此,堅持了兩年有餘。慢慢的,何競的母親喜歡她就如同是自己的女兒,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何競長大以後,開始懂事,學習也認真了不少。在倪裳悉心的幫助下,成績進步很快,很有機會考上七中的初中部。但天不從人願,六年級的下半期生了兩件事。
先是何競的父親在外面輸了錢,回到家裏把怒氣洩在老婆身上,又是打又是罵。這時的何競已經長成一個高個兒,有一米六幾的樣子,他站出來和父親對打。他父親雖然被酒精和尼古丁掏空了身子,但畢竟是個大人,被何競錘了幾拳,又在胳膊上咬了一口以後,還是把他打倒在地上,狠狠的踢了幾腳。這件事以後,何競的父親從家裏消失了一陣,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還有一個多月升學考試的時候,何競的母親因爲操勞過度,舊病複,住進了醫院。因爲這個緣故,何競缺了幾個星期的課。倪裳去醫院看了何競的母親幾次,她拉着倪裳的手,哭着說,是自己拖累了兒子。後來何競媽媽終于出了院,身體慢慢好起來,但何競終究沒有考上七中。
暑假的時候,倪裳随着父親出去旅遊了兩個多月,在大伯父的家裏住了很久。回到中州,有一天她拿了家裏客人送的營養品,坐着公車去何競的家,到了卻現那裏已經樹上了很多标牌,大型的機械開始在拆遷,成了一個浩大的工地。
倪裳在那裏轉悠了好久,才問到一個認識何競家的街坊,據她說,何競母子已經搬走了,暫時離開了中州,去了旁邊的一個城市。
在夏天的烈日下,十二歲的倪裳站在那裏,看着被推倒的房屋殘骸,想起那個倔犟少言的小男孩和那個親切熱情的阿姨,不知怎的怔怔的落下了幾滴淚水。
輛工程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街邊的水蕩濺起一蓬污水,弄髒了她白色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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