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秀也算是歇了口氣。
但是走親訪友。
訪友是完事了,親戚那裏還差着一遭。
按照農村的老規矩,過了初一,走親戚是必不可少的。
聯絡感情也好,傳承習俗也好。
擱98年這樣的年代,兩包白糖,一瓶罐頭,切上兩斤肉,再加上幾個糯米糕,已經是頂好的拜年禮。
興許是心氣上來的原因,加上手裏又有了錢,劉金蘭愣是挑了滿滿的一擔子,都快趕上人家新女婿上門了。
到了劉灣。
李文秀的幾個舅舅,舅娘老早就在門口望着。
老劉家的三個閨女,就數劉金蘭嫁的遠,李文秀他大姨和小姨一早就到了。
老話總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是要論這貼心,兒子終歸還是比不上做女兒的。
“媽,我小舅接我們來了!”
大老遠地,李文秀就看到小舅建宏朝他們迎了上來。
硬是跑了上裏的地,一把從劉金蘭手裏把挑着的擔子接過來,一搖一晃地就往回走。
李文秀可是清楚得很,他這個小舅舅這回算是真的卯上一股勁了。
那一擔東西可不輕松,光是罐頭和豬肉起碼就得二三十斤重,還有雜七雜八的什麽東西,五十斤肯定是有了。
要是農村裏五大三粗的漢子,這自然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他小舅建宏是家裏的幺兒子,打小幾個大的就沒讓他幹過重活。
前兩年高中畢業就去沿海打工,看着都是文文秀秀的,比他還秀氣的一個人。
上裏地,挑起來不把肩膀給擱紅了是不可能的。
劉金旺夫妻倆知道幾個閨女和女婿今天要來,一大早就起來張羅,硬是整了滿滿的一桌子菜。
老劉家的生活條件也就這幾年幾個兒子先後成了家才好一點。
但是家大業大,一家人過日子也不輕松。
雖然沒分家過,但是三個兒子各管各的賬,老夫妻倆手裏其實也沒什麽餘錢。
這麽些年存着的那幾個錢,三個閨女出嫁的嫁妝,兩個兒子結婚的花費,也沒省下來多少。
到現在家裏還剩着一個老幺沒結婚。
就上次大閨女來借錢,還是他撂下來狠話逼着已經成家的大兒子和二兒子掏出來的家底。
兒子是比閨女親,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大閨女這麽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老夫妻倆心裏清楚得很。
所幸是李日和跟劉金蘭夫妻倆轉了運。
在劉灣吃了頓飯,李日和跟劉金蘭也少不了跟孩子幾個舅舅拉拉家常。
其實在李文秀幾個舅舅看來,李日和這個老實巴交的大姐夫能突然轉運,其實心裏多少還是有些詫異的。
前些日子劉金蘭找他們借錢的時候,家裏沒少爲了這事争論過。
如果不是老頭子壓着,老大跟老二家的媳婦指不定還要怎麽鬧。
親不過親兄弟。
鐵不過親姊妹。
但是再親再鐵,也親不過錢老子鐵不過人民币啊!
“建宏,你這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白了自個兒娘老子一眼,不過李文秀也是?替這個小舅舅捉急。
上輩子自己快大學畢業了,劉建宏才結婚,要是自個兒再快一點,那甥舅倆還真要撞到一起去。
也不知道這輩子他小舅還能不能遇着前世那個小舅媽。
老劉家子女6個,劉建宏的年紀最小,比李文秀大了6歲,上完初中就跟着老二建華去沿海進了服裝廠。
按理說服裝廠這種地方,女孩子是不會少的,偏偏他小舅窩到二十好幾還連個對象都找不到。
“媽,你别給我小舅瞎操心,人家指不定早就有對象了,隻是沒好意思說。”
劉建宏也不氣,他打小就喜歡跟着大姐金蘭,而且性格随了李文秀他外婆,外柔内剛,說話輕聲細語,慢條斯理的,極少發脾氣。
“沒沒,大姐,我這才20出頭呢,不急,再過兩年。”
“再過兩年!再過兩年你外甥都要生兒子了!”
嘩地一聲屋子裏的人全都哄笑起來,李文秀也是被他二姨金梅鬧了個大紅臉。
他還真嘴欠,硬是給劉金梅找着了話題。
“二姨,你得跟我媽說才行,你要是能讓我媽同意,我過兩年一準兒生個大胖小子回來。”
不就是生個兒子嗎,老子有種。
李文秀也是服了這個把他從小逗大到大的二姨娘了。
吃過飯,劉金蘭鑽到李文秀他外婆屋子裏,硬是塞了500塊錢在老太太手裏,老太太死活沒接。
“媽,你就接着吧,這麽些年我跟日和也沒孝敬你們什麽東西,現在日子好起來了,這是我們應該給的。”
“你這孩子,我跟你爸有吃有喝的,不缺你給的,老話講養兒子不就是爲了防老的,你三個兄弟也沒虧待我們。
這些錢留給秀伢和二丫頭上學,拿回去!”
劉金蘭也是犟脾氣,硬要把錢塞到老太太口袋裏。
李文秀正好進來瞧見他娘老子往老太太兜裏塞錢。
娘兒倆倒是一個德行。
“外婆,你就接了吧,家裏現在不像以前了!”
“就你娘兒倆會過日子,誰家過日子不是一分錢掰着花精打細算的。”
老太太笑着罵了一句,但是拗不過外孫和大閨女,隻好把錢收了,心裏琢磨着還得抽空給她還回去。
不過一直到劉金蘭他們回去,老太太愣是沒逮着機會。
等幾個閨女都回去了,老太太站門口看了好一會兒。
一直到劉金旺朝老太太喊了聲這才轉回來。
“行了,她給你就收着吧,也是他們的一片心,将來有難處再幫着點。”
“就你能!夫妻倆過日子哪能像這麽花錢,日和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望着他發财,還不如看他兒子。”
老頭子也沒說話。
回了家。
李文秀連着好幾天都沒出門。
一直到過了正月十五,這年才算是過完了。
李文秀也沒在家裏多呆,春節一過,整個人一門心思都撲到生意上去了。
開學後,連着過了好幾天。
李文秀都沒怎麽放松過。
這天上午。
剛一下課,李文秀就直接出了教室。
打從他決定對格子鋪進行新一輪的擴張之後,整個人在課堂上就有些心不在焉。
課後李文武跟王偉強更是連他的影子都很少見得到,對于李文秀的這種匆忙,洪大慶自然到底是什麽原因。
隻是在找不到借口的情況下,他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這并不意味着洪大慶能夠完全無視。
“李文秀,你跟我過來一下。”
被洪大慶叫住。
李文秀也沒有感到很吃驚。
實際上,他老早就斷定了洪大慶會忍不住的。
進了辦公室。
洪大慶也沒擺出什麽陣勢,指了指邊上的椅子。
“坐下吧!”
李文秀自然不會客氣,從某些意義上來說,李文秀跟洪大慶之間,已經超過了單純的學生和老師的關系。
“最近店裏很忙?”
“還行,洪老師。”
“我看你忙進忙出的樣子,最近是要搞什麽大動作吧!”
聽到洪大慶果然沒有跟他老生常談,而是一反常态地讨論起生意上的事情,李文秀不免在心底笑了笑。
如果不是親耳所聞的話,即使是李文秀也不大敢肯定,洪大慶有一天會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跟一個學生進行交談。
實際上,對于李文秀的未來,洪大慶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樣過于苛刻,而是隐隐有些期待。
因爲他也很清楚,即将到來的那個新世紀,将會是一個與衆不同的時代。
在那樣一個時代裏,誰都有可能成爲時代的弄潮兒。
而李文秀,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因爲在那個時代裏,比拼的絕對不隻是成績而已。
之所以猜到李文秀最近會有大動作,這也說明洪大慶是真的有認真觀察的。
想到這裏,李文秀多少還是有些驚詫,不過他也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格子鋪打算擴張這件事情,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李文秀并不打算說出去。
“是我多問了吧?你小子,鬼精鬼精的。”
“那倒不是,洪老師,隻是在沒有把握之前,我覺着還是不說的好。”
“行了,你做生意上的事情比我明白,不過我提醒你,不管你生意做的怎麽樣,學習還是盡量不要落下。”
點了點頭,李文秀也看得出來,洪大慶其實有些話沒好說,但是不管如何,洪大慶總算是松開了捆在自己身上的那根繩。
雖然那根繩對自己的影響并不大,但是李文秀卻很感激,在這樣的年代,敢于用一個面對同齡人的姿态去對待自己的學生。
洪大慶果然還是洪大慶。
雖然收起了嘴裏的獠牙,縮回了探出去的利爪,但是藏在他平靜的外表下面的,仍然是一顆與時俱進的心。
其中的睿智,并不僅僅隻是像他的外号“洪大炮”那麽粗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