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屋後哪個不是拆了瓦屋蓋樓房,就是我的命苦,命賤,跟你窮酸潦倒的過!”
“……”
一場預料中的狂風暴雨除了讓李文秀皺了皺眉頭并沒有讓他覺得驚訝或是錯愕。
有些東西,日積月累慢慢地就變成了習慣,而習慣總是一頭讓人長久地無法忘記的怪獸。
就譬如眼前。
相比于劉金蘭的撒潑和無理取鬧,李日和自知理虧,隻好悶着腦袋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坐在那裏抽悶煙,一根接着一根,閃亮的火星子或明或暗,就如同他的内心,在煎熬中沉浮起落。
其實不管是李日和還是李文秀都很清楚,不怪劉金蘭的火氣越來越大,而是這日子的确像是已經過到了盡頭。
不說三五天看到油星子,就連米缸裏的稻米都是算着吃的,家裏四口人1畝2分田8分地,能産多少糧食,李文秀心裏門兒清。
按照往年的收成,這一年多半的時間是靠紅薯幹這樣的雜糧度過的,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去後頭塘屋嶺的屠戶那裏割兩斤白肉,還是盡揀肥的挑,爲的隻是多熬出點油水。
以至于後來李文秀去菜市場買肉的時候時長會感慨,這人啊,也終有一天會挑肥揀瘦了。
屋子裏的罵仗還沒停歇,李文秀的眉頭也越皺越緊,等到劉金蘭似要忍不住拿東西往屋子外面扔的時候才豁然起身,眼睛死死地瞪着堂屋裏中堂上挂着的“天地君親師”。
本來已經氣到了極點上,看到這幾個大字,李文秀出奇地把火氣壓了下來,但是嘴裏還是不依不饒地補了一句:
“行了!這日子還過不過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吵吵吵!有本事你們吵啊,離啊!離了就不過日子了?”
哐當一聲。
門口的鐵皮罐被一腳踢開飛得老遠,雞鴨驚鳴,撲騰着四散逃逸,而後就是一陣并不漫長的沉默。
一肚子兩輩子的氣仿佛随着這一句話盡數潑了出去,頓時就守得雲開見月明,但是随即而來的卻并不是寂靜如初,而是雷霆陣陣。
一直到氣消了,力盡了,口也幹了,這才慢慢停歇下來。
架也吵了!
畢竟,這日子還得繼續往下過!
但是李文秀心底那份脫貧緻富的心思卻愈發地強烈了數倍,數十倍甚至數百倍。
即使不爲了苦難輝煌,也要爲了頓頓吃肉而掙紮。
冷戰中結束了一天的早飯,李日和滴水未進,把竹簍裏的河蝦倒出來架在三腳架的曬台上,鮮活的河蝦曲着尾巴使勁兒地掙紮跳躍卻依舊改變不了被蒸幹水分曬成蝦米的命運。
如果不慎掙紮過了火掉在地上又恰巧沒有人及時撿起來的話,就難逃被早就已經守候在一旁的黑貓叼走的厄運。
這個季節,地裏也沒什麽好忙活的,再加上時節不好,地裏種的些許莊稼也老早就被水泡透了死黃死黃的。
一陣罵戰過去,劉金蘭的性子噌地上來了,吃過飯也不刷鍋洗碗,就連掃了一半的地都扔在那裏,整個人就一副病怏怏要死要活的模樣爬上床,6月天還裹着一層毛毯,嘴裏罵罵咧咧地睡下了。
剛剛中考完,李文秀也沒什麽事情,吃過飯就在那裏發呆,一直到将近10點鍾的時候才聽到叽叽喳喳的一串兒打鬧聲從屋後傳到屋前。
李文秀實在是不想在這散發着雞屎味的土屋子裏多呆哪怕一分鍾,剛剛擡腿跨出門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小人兒一股腦地往懷裏沖進來撞了個結實。
“呀,哥,文陽要打我,文陽要打我!”
聽到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任是李文秀再沉重的心也頓時就化成了繞指柔。
有些溺愛地把眼前紮着兩個小麻花辮的小家夥攏進懷裏,手上一使勁就把小丫頭舉了個半高。
咯咯的笑聲回蕩在耳際,也回蕩在這難得的童年時光裏。
李文秀這一輩在李家姓氏裏面排行不低,村裏除了他爺和老子這一輩的人,比他大的攏共也就那麽十來個人,至于其他的都是小輩。
李日和雖然人沒什麽出息,但是在他這一輩生兒子倒是趕了個早頭一個,兒子起名叫文秀,接下來村裏的人自然也是應景地叫了。
文陽、文兵、文強、文福、文華……恨不得一輩的少男少女都要跟文字沾點兒邊。
懷裏的小姑娘就是李文秀他老子和老娘硬扛着計劃生育的政策,頂風作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下來的妹妹李文文,今年才剛剛6歲,上一年級,比李文秀整整的小了一個年代。
想到前世自己結婚的時候,妹妹哭着鬧着說哥哥不要她了,直接搬到學校去住,李文秀忍不住鼻尖一酸,眼角竟然滾落了幾點熱淚。
雖然年紀還小,李文文并不知道哥哥李文秀已經換了個人,但是還是下意識地察覺到了往日裏悶聲不說話的哥哥似乎有些不對勁。
咯咯地笑了幾聲,小家夥就鬧着要下來,把李文文放在地上,李文秀原本糾結得厲害的心思也沖淡平靜了不少。
“誰敢打我家文文,老子修理不死他!”
一聽這話,門口幾個半大的孩子立馬就撒丫子跑開了,耳邊回蕩的聲音卻讓李文秀苦笑不已。
“文秀文秀,隻會繡繡,不會羞羞,隻能秀秀,不中用!!”
随着記憶深處的回憶漸漸浮出心尖,李文秀自然知道這句話幾乎伴随了自己整個高中以前的生活。
一個隻能秀秀的農村娃卻成了整個村裏唯一的大學生,如今想來卻是想笑又笑不出。
貧困的日子總是過得太慢,饑餓的夜晚尤其過得漫長。
在沒有零嘴兒和手機的童年裏,飯後除了每天必看的電視劇節目以外,剩下的就是不見天日的昏昏欲睡。
然而李文秀卻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搞得躺在他旁邊睡下的李文文嘴裏嘟囔個不停。
一直到下半夜天快要亮的時候,李文秀才眯了一會兒工夫,但是還沒等他睡個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就把他給弄醒了,睜開眼一看,原來是李日和竟然抹黑在穿衣服起床。
真是夠折騰的,也難怪劉金蘭脾氣大,睡個囫囵覺都不得安甯。
“爸,你幹啥呢?這天還沒亮你爬起來!”
“沒事,你繼續睡,我起來去河邊溜溜看看能不能抓個一斤半兩螞沓子。”
螞沓子!!
李文秀眼前突然一亮,腦子裏恍如隔世般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才意識到自己想了大半夜的東西就這麽出現了。
螞沓子,又稱水蛭或者螞蟥,是一味很有價值的中藥,通常分部在湖泊和水田中,而李灣這一代因爲毗鄰梅子河,自然也不少見。
但是如果不是後來親身經曆,李文秀絕對不會想到就這麽個軟踏踏而且還吸人血的鬼東西竟然能在省裏的藥材市場上賣到七八十塊錢一斤。
最重要的是,在97年的9月份之前,螞蟥的價格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縣裏最高的時候也才8塊多的樣子,鎮上收螞蟥的人隻給到7塊5左右,一般人數量少也不會爲了貪這點便宜拉到縣裏去賣。
一直到8月底9月初,馬沓子的價格才猛地竄上了一個新台階,從8塊一斤直接飙升到四十、五十甚至更高,具體的李文秀已經記不得了。
但是無論如何,馬沓子絕對是他距離脫貧緻富最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