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澤的叙述實在太長,中間又有和吳警官問答,所以我把史文所說的内容加工了一下,使之能更加順暢。
史澤告訴我們,一年前的夏天,史文休假,和兩個朋友來到我們這地方旅遊,當時他們住在谷峰賓館——也就是史澤現在住的這家賓館。
史文的那兩個朋友是一對情侶,他們開了兩間房,情侶住在一間标間,而史文住在一間單人房。
由于白天爬了山,身體很累,洗過澡,看了會電視,史文就早早就睡下了。
一覺醒來,史文發現四周還是黑的,他看了看時間,發現才午夜一點多,這一覺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可精神出奇得好,想要再睡,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史文隻好坐起身,把燈打開,又覺得刺眼,于是又把燈給關上了。
窗簾外有燈光映照,因此客房裏并非一團漆黑。
史文靠在床上,吸了一支煙,接着去衛生間小便,從衛生間出來後,史文忽然發現,他的床上,此時此刻居然睡着一個人!
沒有看錯,确确實實是一個人,他睡在剛才史文睡的位置上,仰面而卧,被子蓋住了大半個身體,隻露出一個腦袋。
窗戶是關嚴的,門是反鎖的,并且小便的時候頂多不超過二十秒,怎麽客房裏就會突然多出一個人來?還睡在自己的床上?這人看上去睡得那麽安穩,仿佛一開始就是在這間房這張床上入眠的一樣。
愣了一小會後,史文從桌子下拿起一張木制圓凳,慢慢地向床頭靠近……
無疑他在酣睡,呼吸均勻有力,胸口處的被子在微微起伏。
史文把圓凳擋在胸前,屏息斂氣地接近他。
距離近到史文足以看清他的面部輪廓,雖然沒有開燈,但史文能清清楚楚看見他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刹那間史文以爲正在看鏡子裏的自己,或者是史文的孿生兄弟史澤,可此時此刻,史澤在遠在千裏的江蘇老家,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裏。
于是隻有一個解釋:他是史文!這個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史文自己!
“這是在……做夢?”史文放下圓凳,不留神凳腿碰到床,碰撞發出的聲響并未驚動床上的他。
史文毫不猶豫擰亮床頭燈,橘黃色的燈光驟然照亮了整張床,床上的他似乎有所感覺,眼皮微微顫動,好像要醒來,史文心裏咯噔了一下,急忙退後兩步。
可床上的他并未睜開眼睛,眼皮稍動即止,驟亮的燈光壓根沒能影響到床上的他的睡眠。
史文愣愣地看着床上的自己。
這是史文第一次看見自己熟睡中的模樣,睡相似乎不壞,既沒有打呼噜,也沒有流口水,自史文從衛生間出來到現在,床上的他甚至連睡姿都未曾變換過一下。
若非均勻沉重的鼻息聲,史文會以爲自己已經死在床上,出竅的靈魂正在一旁打量逐漸冷卻的肉體。
這種感覺實在難以言述。
史文忽然想到靈魂出竅。
他以前倒是看過不少有關靈魂出竅的故事,據說大多數人都能克服引力,像氫氣球一樣飄浮于空,還能毫無障礙地穿透任何物體,至于他現在嘛……飛起來怕是絕無可能,那麽穿透呢?他轉過身,把身體向牆壁貼靠——紮紮實實的一堵牆,何談穿透?
史文站在床邊,怔怔地看着床上熟睡中的自己: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卻越看越覺得陌生,這不是那種素未謀面的普通的陌生,而是超越陌生本身的,想象之外的陌生。
“是個夢。”史文喃喃自語。
“這不是夢。”大腦發出清晰有力的信息,斬釘截鐵,壓根沒有懷疑的餘地。
“這不是夢?”史文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揪了揪後腦上的一撮頭發,頭皮隐隐作痛。這不是夢,大腦判斷無誤。
怎麽辦?大腦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史文坐在圓凳上,把煙盒裏僅有的兩支煙都抽完了,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事情太過蹊跷,他并不想去驚動任何人。
他還想吸煙,可煙已經吸完了,于是他走出客房,打算出去先買包香煙再說。
賓館前台不知道去哪裏了,沒有人在,史文叫了兩聲,也無人答應,他隻好走出賓館,打算去外面碰碰運氣,找家24小時營業的店鋪買煙。
運氣還是不錯的,走出不遠後,史文即在路邊發現了一家仍在營業的小超市。
走進超市,史文看見收銀員側頭趴櫃台上,看上去已經睡着,史文進來後,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史文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櫃台,他毫無反應,睡得死沉沉的。
“買煙。”史文說,同時加重敲櫃台的力度,可收銀員依然故我地睡,史文又喊了兩聲,收銀員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居然會睡得這麽死?如果有賊進來,把超市搬空,這家夥恐怕也醒不過來。史文搖搖頭,正打算伸手把他推醒。
“你叫不醒他的。”一個聲音自史文身後傳來。聲音不大,聽起來也十分悅耳,可出現得突然之極,史文被吓得渾身一顫。
他猛地轉過身,看見自己身後站着一位身着黑衣黑褲并且頭戴一頂黑色棒球帽的女孩。
這個時間,這身打扮,女孩很容易被人當成飛賊之類的人物,即使她長得相當不錯。
“你……”史文愣住了,定定地看了女孩一會,問:“你剛才說什麽?”
她剛才的話史文其實聽得清清楚楚,可他一時半會緩不過神,與其說是在确認她說什麽,倒不如說是一種無意識的本能反應罷了。
“你叫不醒他的。”女孩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隻字未變。
“叫不醒?他死了?”史文扭頭看了看趴在櫃台上呼呼大睡的收銀員,确是活的無疑。
“他當然沒死。”女孩微微笑了一下,猶如清晨凝結在薔薇上的露水,在陽光下晶瑩一閃。
“問題不在他而在于你,你叫不醒他的”
女孩第三次重複“你叫不醒他的”那句話,并将“你”字的發音加重,在史文聽來,這隐含的意思好像是在說死的人不是收銀員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