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腳步,看着王豔,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靜,我說:“我沒什麽事,小豔,是你。”
“我?!”王豔驚訝的問了一句。
……
王豔表現得十分平靜,平靜到連我都無法相信她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時日無多的事實。
“确定不會錯麽?”在久久的沉默後,王豔再次問我。
“也許……”我小聲的回應道。
“嗯。”王豔重重地點了下頭,打斷我說,“肯定不會錯的,不然你不會告訴我。”
“也不是沒有重名的可能。”我繼續小聲的說道。
王豔笑了,對我說:“其實我不怕,我已經死過一次。”
我開始哽咽,說不出話。王豔抱住我,溫柔地拍撫着我的背,她說:“莫宇,你知道的,那裏也有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一定很寂寞吧。”情緒稍稍控制後,我開口說。
王豔忽然推開我,笑盈盈地看着我,說:“要不你來陪我?”
“好啊。”我一口答應,真心的。
“傻啊你。”王豔輕輕打了我一下,說,“你要好好在這個世界上呆着,幾年以後,不,就在半年以後,你會遇上另外一個女孩,當然不如我漂亮,但是你不能嫌棄她,你要對她好,當然她也對你很好,你們會結婚,會生一堆小孩……”
我笑起來:“那不成超生遊擊隊了。”
“少廢話,聽我說……你們會生一堆小孩,生活很幸福,你會活到九十歲,然後有一天,你會突然在睡夢中死掉,然後我們就能在那個世界相遇了……不過那時候的你已經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頭了,而我還是這麽年輕漂亮,哎呀老天,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嫌棄你哦,還有你那個同樣老掉渣的老婆,我可不願意爲了一個糟老頭和老太婆争風吃醋……”王豔自顧自地說個不停,我一言不發,用力抱着她,臉頰貼在她的頭發上,我很少這樣擁抱她,而我很快就會失去她了。
“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們在一起……明天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在家,陪我的爸爸媽媽,對不起……”王豔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擡起頭,看見模糊的夜空邊際有一顆模糊暗淡的星,孤零零,冷冰冰,形單影隻,宛似迷途在十二月森林裏的小孩。
殡儀館裏有業務,陳偉走不開,這一天,吳警官什麽事都沒幹,看犯人似的看着我,對我寸步不離,他們大概怕我尋短見。
其實怎麽會?且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就算要尋,也會放在明天,明天才是6月2号。
這一天不知道怎麽度過的,吳警官不停地找話和我說,我除了抽煙,就是發呆,至于他說了些什麽,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手裏還一直握着手機,想給王豔打電話,又無數次壓制住這個念頭,我不想去打擾她和家人最後的相聚。
以我對王豔的了解,她肯定不會對父母道出實情,這一天,她應該會對他們出奇地貼心,她的爸爸肯定在納悶:啊哈,我的女兒今天是怎麽了?
心裏一直抱有期盼,希望王豔打電話來,一天一夜過去了,手機連響都沒有響一下。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我再也坐不住了,給王豔打去電話,可她的手機已經關機。
吳警官開車帶我去她家找她,可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人在。在樓下碰見她的鄰居黃阿姨,黃阿姨說:“王豔一早就出門了,去上班了吧。”
王豔當然沒有去上班,她怎麽會把自己生命的最後一點時刻交給單位那種東西?我想去找她,被吳警官勸阻了。
他說:“算了吧,肯定找不到的。”
我頹然倒在副駕座上,一陣天旋地轉。
就這麽一直在車裏坐着,期間吳警官說了聲要不要去陳偉那邊,我看了他一眼,說就在車上呆着吧。
此後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我們都在不停地吸煙,猶如世界末日一般的煙霧在車廂裏升騰,彌漫。
三個小時過去了,天曉得這三個小時到底有多長,仿佛從一個世紀的開頭到下一個世紀的末尾。
十點四十二分,我放在駕駛台上的手機響了,我猛地一下從車座上彈起,腦袋砰地一聲撞在車頂蓋上,沒有任何感覺,我拿過手機一看,頓時感到天崩地裂,來顯是陳偉。
我沒有接,把手機遞給身邊的吳警官,他看了看我,接過手機。我看見他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到耳邊,“喂。”
我的心驟然縮緊。
“什麽?!”陳偉不知說了什麽,吳警官驚詫地蹦了起來,于是他的腦袋也撞在了車頂蓋上,砰地一聲巨響。
他一邊摸着腦袋,一邊沖着手機大喊:“你說什麽?搞錯了?不是那個王豔?!”
“什麽?!”我大叫起來,趕緊從吳警官手裏搶過手機,陳偉在手機那頭吧啦吧啦地說個不停:“是啊,他媽的搞錯了,是一個小孩子王岩,岩石的岩,我操!”陳偉平時就愛說髒話,一激動更是髒話連篇。
我比他更激動,于是我也開始喊起髒話來:“我操!怎麽就搞錯了?!”
“我操!我也不知道啊!”陳偉在另一邊喊道。
挂掉電話,激動到無以複加,我忘記了王豔的手機已經關機,急忙給她打電話,打不通後我又讓吳警官開着車滿世界的去找她。
可一直找到下午五點,都沒有找到王豔。
慢慢地我又開始擔心起來,開始胡思亂想,惴惴不安到午夜十二點,王豔終于打電話來了。
“豔子!”我激動得渾身發抖。
“莫宇!你告訴我,我爲什麽到現在都沒有死?!”王豔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有些生氣。
“搞錯了搞錯了!”我沖着手機大叫,“殡儀館今天送來個十幾歲的男孩,也叫王岩,哦不不不,不是你的王豔的王,哦不,不是你的王豔的豔,是岩石的岩!”我激動到語無倫次,興奮不已,手舞足蹈。
王豔在電話那頭卻一直沒有出聲,我不停地喂,叫豔子,過了好半天才聽見聽筒裏傳來王豔咬牙切齒的聲音:“莫宇!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