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陳偉他們幾個在哪裏,你們把他給我叫出來。”周響說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對了,剛才給我的短信,是用誰的手機發的?”
“我的。”汪超說。
“你的?”周響狐疑地摸出手機,打開之前的短信,看了看号碼說,“扯淡吧你,你的号碼我有,這個号是138xxxxxxxx,胡說八道。”
汪超笑了笑,說:“我換号碼了嘛。”
“你鬼扯!”周響罵道,“你他媽的昨天還和我打過電話,今天你就換号碼了?到底怎麽回事你們給我說清楚,人吓人,吓死人啊!”
汪超看了看孔席,又看了看俞七,笑着說:“他不信,怎麽辦?”
孔席和俞七笑而不語,于是三人沖着周響一起微笑,笑得周響冷汗直冒,越想越不對勁,可究竟哪裏不對勁,他又想不出來。
這時候周響的手機忽然響了,吓得周響一個激靈,拿起手機一看,來顯是丁楊,也是一個麻友,人稱點炮王。周響一邊看着那三個人,一邊把手機放到耳朵邊:“喂。”
“大杠啊,不好了,出事了!”電話那頭丁楊叫得很急,像有天大的事發生。
“怎麽了?”周響問。
“孔席他們走了!”
“走了?”周響一時沒反應過來,孔席他們三個仍舊坐在那裏對他微笑。
“是啊,孔席,汪超,俞七,還有俞七老婆,在孔席那裏打牌,不知道怎麽回事煤氣洩漏了,孔席他們全挂了,俞七老婆還在搶救,就兩個小時前的事……”
電話那邊的丁楊還在哇啦哇啦地不停說,電話這邊的周響卻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了。
啪啦一聲,手機從周響手裏滑落,跌在地上,揚聲器裏傳來丁楊的聲音:“喂?還在麽?周響?周響……”
一下要來三個,殡儀館這下熱鬧了。
早上七點半,陳偉接到電話後就往殡儀館趕,接着就發現了倒在靈堂門前,一動不動的周響。
當時陳偉吓了一大跳,以爲周響輸錢輸慘了一時想不通,昨晚跑來殡儀館尋了短見,過去一摸,發現人是熱的,還有呼吸,急忙打了120。
這邊周響剛被救護車送走,那邊孔席三人的遺體就送了過來。
殡儀館這邊的情況就不用多說了,一下子來了三個,是殡儀館建館以來業務量最大的一天。
院子裏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三人生前的親朋好友,陳偉和葛大爺忙得焦頭爛額。
館長人在醫院,心系殡儀館,電話指示陳偉他們一定要頂住壓力,把工作做好,并許諾月底給二人加獎金。
周響直到中午才醒過來,醒來後仍有些神志不清,兩眼呆呆的,嘴巴裏不停在念叨:“汪超,孔席,要我打麻将……殡儀館……”
直到挨了他老婆兩個大嘴巴子後,面頰泛紅的周響才算真正清醒過來,清醒後的周響先是愣了一會,接着發出一聲巨吼:“老子昨晚見鬼啦!”
這一嗓子吼得實在太響亮,據說病房的鋁合金窗都在顫抖。
當時住在樓上内科病房的館長正好躺在床上用小便器撒尿,當場被周響這一嗓門把才撒了一半了尿給吓縮了回去。
此後館長就落下了一個毛病,撒尿時聽不得半點大點的聲響,動靜一大,尿就會自動縮回去,再想尿至少要等到幾個小時以後,搞得館長非常痛苦。
除了撒尿怕動靜大這個毛病外,館長大概還落下了其他毛病,因爲在他出院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常常往A市的某男科醫院跑。
“可憐他老婆了。”陳偉和我們說,“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齡啊。”
殡儀館的後山上新添了三座墳,三座墳挨得很近,他們生前就愛在一起打麻将,死了也葬在一起,遺憾的是三缺一,少了一個。
這段時間,鎮上愛打麻将的——以前和這三人打過麻将的群衆們,個個人心惶惶,生怕受到他們的邀請,尤其是周響,自打那晚撞邪後,徹底告别麻将,他找了個工作,在和風賓館當保安。
當了保安的周響不打麻将了,但是依然愛吟詩詞,常常看他在值夜班時,雙手背後站在賓館門口,兩眼望天,一臉往事不堪回味的憂傷,嘴裏念念道:“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我地袖。”最後一句的三個字原本是“春衫袖”,周響自作主張改成“我地袖”,在念到這一句時,他會輕輕一甩衣袖,顯得無限哀婉和惆怅。
于是大家不叫他周響了,改叫他的另一個綽号:周老詩。
一天晚上我和陳偉去吃夜宵,經過和風賓館,又看見身着保安制服的周老詩在大門口吟這首詞,陳偉忍不住了,跑過去問他:“我說周老詩,你這個詩念的不對啊。”
“怎麽個不對法?”周老詩沖陳偉翻白眼,他以爲陳偉要指出他最後三個字的錯誤。
“你這個詩念起來,好像還蠻懷念他們的嘛。”陳偉說的“他們”,指的是已經故去的孔席三人。
周老詩見陳偉不是挑他詩的毛病,翻到看不見的黑眼珠立刻歸位,歎了口氣說:“生前都是那麽好的朋友,他們走了,我當然懷念。”
陳偉非常吃驚,說:“你就不怕你懷念多了,他們又來找你?”
“這又怎麽會呢?”周老詩語氣平靜,一臉祥和狀,看上去就像出了多年家,隻差那麽一點點就能頓悟涅槃的老和尚。
“怎麽不會?他們那天晚上還找你?”陳偉說道。
“那隻不過是訣别而已,訣别你們懂麽,就是見過這一次以後,永不再見。”周老詩一邊說,一邊舉起右手,向着殡儀館方向揮了揮手。
“這個嘛……”陳偉被周老詩搞得相當無語。
“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霭沉沉……那個楚天闊。”我們剛走出幾米,身後再次傳來周老詩那悲涼而深遠的吟詩聲。
“我看周老詩的腦袋是被吓傻了吧?”陳偉跟我說。
“有可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