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怡年紀不算老,但社會閱曆卻豐富,她的心智很強大,一般的事,根本掀不起她内心的波瀾,就算是再大的事,她也能做到寵辱不驚,特别是在外面,她一定會保持住自己的氣勢,那是不容侵犯的威嚴。可是,這一刻,張怡卻沒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眶都濕潤了,她一把抱住了我,哽咽着和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張怡的聲音裏,盡是沉痛,很顯然,她特别愧疚自責,特别的難受,這種極緻的情緒,已經讓她不顧形象不顧氣勢了。
我仍舊沒什麽表情,隻是擡起手,輕輕的推開了張怡,繼續問道:“爲什麽?”
這是我心底深處的問題,我是真的不明白,爲什麽張怡不早點把我救出去。李鋆潇本就不是我殺的,張怡有那麽大的本事,她要救我出去不是很容易的事嗎,即便她暫時沒法救我,她至少也可以讓我在警局不被欺負啊!
但,事實卻是,她不僅沒救出我,還任憑我在拘留室遭遇最殘酷的折磨,這一切,真的讓我無法理解。
張怡聞言,立馬跟我解釋道:“從你出事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想辦法救你,可你這次得罪的是大人物,我也無能無力!”
這是第一次,我看到張怡這有些沮喪的表情,從前,任何事在她眼裏都無足輕重,她眼都不眨一下就能解決,她總是有着那麽一種笃定的自信。然而,這一次,張怡卻說出了無能爲力的話,并且是如此的毫無掩飾,這足以說明,張怡口中的大人物,一定有着逆天的能力,張怡即使想盡辦法,也沒能突破這道阻礙。
我現在算是真切地體會到了,張怡也是凡人,她并不是真正通天的,有些事情,她也是愛莫能助,我終究是太過天真了,我曾天真的以爲,有張怡在,我就可以爲所欲爲,而今,現實給了我最響亮的一巴掌,讓我吃了這樣大一個教訓,我身心都被虐透了,這一個對手,果然是恐怖至極。
我仿如一張紙片,在風中顫栗搖擺,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沙啞着聲問張怡道:“我得罪誰了?”
張怡打開車門,對我說道:“你先上車,我慢慢跟你講!”
我決然地搖頭道:“不了,你就在這告訴我吧!”
雖然,我現在的身體狀況糟糕到了極點,我的精神也疲憊到了極點,但,不把真想弄清楚,我死都不瞑目,我即使再累再困頓,也要撐着最後一口氣了解事實真相。我不想就這麽坐車離開,隻想快點得到答案。
張怡見我這樣執着,也隻能順着我的意,她放低音量,歎息道:“你是不是追夏初心了?”
張怡這話,就像一道極光劈向了我,讓我瞬間有了一絲清醒,确實,我就是在公然追求夏初心的時候被警察抓走的,在拘留室的時候,我也想過這個巧合,我當時還以爲,我隻是報應來了,不過,我并沒有去深究。
現在仔細一想,我才發現事情的蹊跷了,以前,我不管做了什麽,都不會有事,即使毀了蔡烨,他也沒來報複我。可夏初心出現後,我的人生就遭到了變故,更主要的是,她幾次三番跟我說,人外有人,我要是太高調,就會玩火自焚。這不就是說,她早知道有比我厲害的人存在,甚至,她知道我會得罪這樣的人?還是,她自己就是我惹不起的那個人?
我壓制着心中盤根錯節的疑惑,簡單地問張怡道:“怎麽,事情和她有關嗎?”
張怡定了定神,以十分嚴肅的表情對我說道:“這個女人,你千萬不要惹,她很不一般,而且,她還有一個追求者,超級厲害,那是我都不敢惹的大人物,這次你之所以被抓起來,應該就是他搞的!”
聽到這,我的腦海裏立即就浮出了一個人影,軍衣男。
我雖然隻見過軍衣男一次,可他的形象卻深刻到了我的印象中,因爲,他太冷太冷,冷厲到令我不由自主就害怕,他給我的感覺,确實很不同尋常。張怡說的,夏初心的追究者,必定就是這個人了,沒想到,連張怡都拿他沒辦法。隻是,這個人再厲害,也不能這樣蠻不講理欺人太甚啊!
我和他根本沒有仇恨,最多,我就是追了一下他追求的女人,況且,我又不是真心喜歡夏初心,我追她都是被她給激的,可就是因爲這樣一個行爲,讓我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嗎?他就算要教訓我,也沒必要把我整得這麽慘吧?
我無法理解,心裏更是憋屈,我覺得這很不公平,他憑什麽就因一點小事,讓我受到煉獄的摧殘,他憑什麽不把我的命當命?
我對于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實在太恐懼太難忍了,我實在不甘心自己白遭了這一份罪,可張怡說了,這個人她都惹不起啊,難道,我就要硬生生吞下這份苦?
我終究還是不死心的問了句:“那就是說,不能報仇了?”
張怡聽到這話,臉色也很難看,她和我媽一樣,對我都有一種護犢子的情結,現在我被蹂躏成這模樣,她當然是最想替我報仇的,可是,有些仇,不能報,也報不了。張怡即使心裏的仇怨再大,也隻得忍着,她頓了一頓,然後鄭重其事地勸說我道:“對,不能報。這次你就當接受了一個教訓,以後做事你還是要考慮下後果,一些不該得罪的人,我們就不要去得罪!”
張怡的話說的十分苦澀,又萬分無奈,她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這一回雖然遭了大罪,但起碼保住了一條命,倘若我再去觸怒楊公子,那就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到時候,後果就真不堪設想了。張怡不是沒有情緒,可這種時候,她更需要保持理智,她必須要以大局爲重,不能讓我繼續犯糊塗。
我聽完張怡的話,内心裏最後一點仇恨的種子也被扼殺了,我本就失去了一切信念,跟張怡聊這麽多,也隻爲解開心中的疑惑,可是,知道真相又如何,真相隻是讓我的痛苦更深一分。這種有仇不能報的滋味,就跟我在拘留室裏想死卻死不了的滋味一樣,都是那麽的讓人崩潰。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想更多了,這一次的教訓确實刻入了骨髓,我就算是再不願,也不得不承認,我從來沒有登頂,張怡也不是無所不能,當遇到更強大的存在時,我們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平凡無奇,甚至任人蹂躏。
這就是現實,是我所生存的這個現實世界,我既然還活着,也隻有接受現實。
愣了許久,我才癡癡地說了聲:“我知道了!”
說完,我直接邁開了步子,步履蹒跚地離開。
張怡連忙叫住了我:“你去哪?”
我擦幹了臉上的淚,堅定道:“我自己走走,你别管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兒,但我的腳步卻停不下來,即使走的再艱難,我也還是不停歇地走着。
也許,隻有這樣行走着,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這活着的感覺并不好受,但那又怎麽樣,人生在世,不就是要經曆各種苦難,我有什麽權利安享一世幸福。隻是,最近的苦難于我來說實在太深了,我真有點承受不住了,我的肩膀扛不住,精神扛不住,心也累了,人更累。
走了沒多久,我的力氣就基本耗盡了,我的兩隻腿,再也邁不開了,我一步也走不動了,隻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圍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人生軌迹行走着,我卻像是脫離了軌道,以極不正常的姿态,狼狽地坐在街頭。
我的目光有些呆滞,心也麻木着,但頭腦裏卻還一直鑽入一個我不願承認的事實,那就是,今後我必須低調,必須隐忍,在面對像軍衣男這樣的對手時,我還隻能忍氣吞聲,因爲我不如人,我的靠山張怡也不如他,我能怎麽辦?
恍惚間,我麻木的心又有些隐隐作痛了,胸腔裏也像是堵着什麽,很憋屈,很難受,世界這麽大,我真的很渺小,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如此深刻地覺得自己窩囊,廢柴,我就是他媽全世界最沒用的人。
而,就在我自怨自艾之時,突然,一枚嶄新的硬币哐當一聲,掉落在我跟前,我不由的擡頭看過去,發現一個吃着棒棒糖的小學生正以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他還對着我發出了一陣感歎:“唉,真可憐!”
感歎完,他就徑自走了。
很明顯,我被當成要飯的了,這場景,還真是夠諷刺的,我鬼使神差地撿起了那枚一塊錢的硬币,然後十分苦澀地笑了起來,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悲催的笑,我堂堂超級富二代,竟然會被當成乞丐,這是多麽可笑的事實啊,但眼前的這一點諷刺,卻又正好映襯了我此刻的心,縱使我有家财萬貫又如何,我的能力依舊貧瘠荒涼,我還是廢物一個,我被人當狗一樣蹂躏了十數天,最後卻什麽也不能做,這莫大的憋屈,讓我如何承受?
我已然成了一個最瘋的乞丐,一身狼狽地坐在街頭傻笑,笑這蛋疼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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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麻辣燙小店,夏初心和楊公子又在這裏相對而坐,兩人的氛圍此時顯得有些緊繃,一陣沉默後,夏初心率先開口道:“楊鑫,你還沒玩夠嗎?”
楊公子聳聳肩,淡然道:“我已經收手了,不出所料的話,今天蘇炎就可以放出來了!”
夏初心聞言,表情依舊有些嚴肅,随即,她不冷不熱的說道:“你這個教訓,時間可是夠久的呀!”
楊公子癟癟嘴,不置可否道:“還行吧,我做事很有分寸的,對付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方式。蘇炎這種人,就該用點極端的方法教育一下,不然他永遠不會學乖。你放心,這次出來後,蘇炎以後肯定會夾着尾巴做人,不敢太招搖了,我這也算是幫了他!”
楊公子這話說的,仿佛自己就是拯救我的救世主似的,如此的大義淩然。
夏初心聽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邊自言自語道:“希望如此吧!”
夏初心話音剛一落,小店裏就走進了一個人,這人一現身,就立馬吸引了楊公子和夏初心的注意,或者說,你很難不注意到他,因爲他實在太特别了。
他的渾身散發着難聞的腐臭味,衣服皺巴巴又髒亂,頭發也結了殼,臉上更是面目全非,整體形象簡直糟糕的不能再糟糕,比街頭的流浪漢還要恐怖。他一來就讓小店的空氣遭到了最嚴重的腐蝕,以至于,正在用餐的夏初心和楊公子幾乎是同時放下了筷子,看向了來人。
當然,麻辣燙店的老闆,也注意到了這麽一個不速之客,他連忙跑了出來,跟趕鴨子似的趕着這人,邊嫌惡地罵道:“去去去,到别處要飯去,我們這裏沒東西給你!”
不過,老闆這話剛一說完,夏初心卻突然來了一句:“等等!”
老闆立即停止了趕鴨子的動作,莫名其妙地看向了夏初心。
夏初心從容站起身,走到這位渾身散發腐臭味的不速之客面前,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蘇炎?”
這話說出來夏初心自己都不信,眼前的人根本就是一個落魄的流浪漢嘛,這形象也太慘淡了點,隻是,夏初心卻從這人身上找到了一點熟悉的感覺,感覺有點像蘇炎。
沒錯,不是像,就是我,我用我這雙腫得幾乎睜不開的眼,直直地盯着夏初心,淡淡地回了句:“恩!”
說完這句話,我就擦過夏初心的身,徑自走到了軍衣男面前,我微微俯視着他,平靜地問道:“是你害的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