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幸運的人。
因爲我還活着。
我是一個幸運的人。
因爲我最親愛的人們,都還活着。
但我經曆過幾場别離,世界上最無力的告别。
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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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見過一個孩子。
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讨厭,因爲遇見她的時候,我也是個孩子。
一個院子長大,一個院子玩耍。
然後有一天,她要和你說别離。
是永遠的那種……
我努力讓自己回想起那時候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可惜腦海裏隻留下了隐約模糊的幾個場景。
我去醫院看她,她躺在雪白雪白的醫院病床上,穿着難看極了的病号服。
她哭過一會兒,眼睛還是紅紅的,看見我進去,努力讓自己笑了一下。
那時候我覺得她的笑醜死了,幹嘛要笑,明明是那麽難過的時候。至今我都沒有想通。
我站在父母的身邊,沒有和她說上幾句話遍離開了。
但我記得很清楚,我走了時候,回頭望了她一眼。
她擡起她的小手,和我揮手告别,嘴角是帶着笑的。
然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人永遠的告别。
我好像沒有哭,但是也好像很難過。
每個人都依舊過着自己的生活,一起玩耍的小夥伴依舊在一起歡樂地玩耍,她就是一個匆匆的過客,甚至沒有多少人爲她回憶和紀念,因爲畢竟那時候我們還那麽小。
她還那麽小,還沒有給這個社會帶來什麽,也沒有在大家心中留下多麽不可磨滅的印象,隻是有人會爲此感慨,有人會爲此惋惜。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死亡。
原來,是這麽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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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外祖母,是個傳奇的女子。
她有過三個丈夫,都死得比她早。
她和第一個丈夫,隻有一個孩子,是我奶奶。
她是我唯一見過的裹小腳的女人。
聽别人說,她年輕的時候,漂亮極了。
我很幸運,在我有記憶的時候,還能和她生活過。
她很長壽,卻喜歡抽煙。
她話不多,卻很精神氣兒地看着家裏每一個人。
我印象中,過年的時候,我能見到她。和她說不上幾句話,卻感覺到自己能和這麽老的人生活在一起,很是幸福。她看上去一點也不老,看着我們小輩兒玩鞭炮,每次都樂呵樂呵的。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晚上的時候,她很貼心拿玻璃瓶子裝好熱水,塞進被窩暖着。
我印象中關于她的,都是一些細節。
然後,有一年過年,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不知道是我和她的血緣離得略遠還是怎地,我沒有去過她的葬禮,我沒有爲她帶過壽帶,我沒有爲她做過任何的事情,在她死去之後。
我甚至都沒有想過,她會離開。
原來,她會離開啊,就這麽靜悄悄地從我生命中離開。
她老了,當然會死。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可是小時候的我不明白,爲什麽呢?老了,就會永遠的離開麽?
現在的我,明白了,于是開始害怕。人就是這樣,一旦懂的多了,忌諱的就多了。
我怕有一天,我會需要和我的至親告别。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
我害怕有一天,我會需要如此痛苦的面對,面對他們一個個離開我的生命中,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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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有一個男生,聽說很聰明的那種,我不知道名字,也從沒有對上過人。
隻是一個學校念書,聽到過他的事迹,再無其他。
算是陌生人。
我經曆的生死别離不多,這一場發生在臨近幾年,印象也尤爲深刻。
聽我朋友說,沒有人想過他會離開。
說再見的時候,隻是看着他拿了僅有的一些衣服,說要回家養病。
水痘啊,我也長過,發一場高燒,然後休息幾天就可以返校。
沒有人認爲他會永遠地離開。
聽我朋友說,他是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内髒器官衰竭死亡的。
原來,水痘也會死人啊。我心想。
但看着我朋友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啜泣着跟我說:他還說要回來彈吉他寫歌的!他走之前還和我去食堂吃餃子,還說自己能吃好幾十隻!他……他……他怎麽就走了呢……
我不認識那個男孩子,我隻是靜靜地站在朋友的面前,聽她念叨了很久,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我站在教室門口走廊上,看着校園裏匆匆走過的同學,長歎了口氣。
有時候,就是這樣,沒有人想過,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上帝想你了,就把你帶走了。或許是這樣吧……
他們班的同學爲他開了追悼會,并在他下葬的那天參加了葬禮。聽說他父母就這麽一個孩子,哭得死去活來。這樣的場景,我沒有見過,我很慶幸。
我是個很感性的人,我覺得,我若是在場,應該是哭得最慘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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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老了,已經是村子裏,最年長的一個了。
但我覺得他一點也不老,天天心态樂觀,還能下田種地。
偶爾在我們回家的時候抱怨兩聲,被奶奶念叨幾句便不說話了。
這次暑假回家,他提出了給自己選個墓地。
他操着方言講着那些事情,我聽得懂,但是依舊楞了一下。
爺爺說什麽?我問,爸爸沒有回答我。
老人總是要操心很多,比如選址,比如要不要先立碑,碑上要寫什麽字……
爸爸作爲大兒子,一個勁兒地說着随爺爺的意思。
爲什麽人還沒有去,就要先爲自己找死後呆着的地兒呢?
我沒有想明白,要是我,我就希望我死後哪兒也不去,我愛大海,就把我的骨灰灑向大海吧,何必占用那一平方米兩平方米的地方呢。
爸爸說,你不懂,等你老了就懂了。
我不知道,自己對爺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爺爺對我很好,因爲我回去很少。小時候口吃,爺爺教我念方言版的古詩。
爺爺是個了不起的人,當過兵,養過蜂,去過的地方,比我和我爸還多。
他很自傲,有時候也倚老賣老。他喜歡表弟甚過我,因爲重男輕女。
但這不影響我對他的特殊感情。
我無法想象有一天,他冰冷地躺在那裏,再也不會起來喊我的名字。然後被拖走,抱回來一個裝着屍骨的盒子。然後看着那個盒子長眠于地下。
我無法想象那一天。
真的。
暑假最後一天回爺爺家吃飯,爺爺就是希望留我久一點,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見到的時候又是寒假喽。但我依舊因爲有事早早回家了。
他站在家門口,看着我們的車子開動,我和他招手,他喊我的名字,叫我早一點回家。
呐,我還是能在寒假見到他,不是麽?
這是一種幸運。
至少,這不是一場,叫做死亡的,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