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華》:荒年的慘景
淩霄花盛開,一片黃色,葉子青青,蔥茏繁密。如果單從淩霄花葉青花黃來看,這确實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可那隻是淩霄花,而身在荒年中的人們,卻難以爲生。人們痛心身處荒年,在饑餓中掙紮,九死一生,難有活路,反而不如淩霄花一類的植物了,相比之下,它們生命旺盛,活得更自在。
一位了解人民的下層士人,看到這樣的慘景,他的心裏憂傷不已,以至于覺得最大的遺憾就是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天地之下,本應該以人爲貴,今日反而羨慕并無知覺的植物,乃至說出不如不降生的話,實在是讓人悲痛憤恨。
士人說:荒年無物可食,宰母羊吧,可是它瘦弱得隻剩下一個大頭了;打魚吧,水中捕魚的竹器中隻有星光并不見魚。陸地上的動物蕭索,水中的動物凋耗,以至于人們發出了最沉重的呼号。人吃人,同類相殘,本已經慘絕人寰,可是士人卻說,即使是人可以吃,而剩下的人也已經很少了。而且還可以看見,吃草的羊都已經瘦得無肉可吃,何況饑餓已久的人呢!先不說個個骨瘦如柴,就是把這爲數不多的人全吃了,也難以填飽肚子。
荒年的慘景:
淩霄花開放,望去一片黃。心裏正憂愁,更有多悲傷!
淩霄花缤紛,枝上葉青青。知道我這樣,不如不降生。
母羊身瘦頭特大,星光靜靜照罶下。若說人也可以吃,太少還不夠塞牙。
罶(liǔ)
《何草不黃》:征夫的非人生活
一位行役在外的征夫,生活辛勞艱險,表達出自己遭受非人待遇的抗議。這既是一種強烈的抗議,又是一種憤怒的揭露,他滿腔悲憤地呼喊道:可悲我們這些出征之人,不被當作人,就像塵土一樣!
這位征人口吻凄慘,别有一份無奈中的苦楚。既然草木注定要變枯黃、變黑腐,那麽作爲征人,也就注定要走下去。統帥者絲毫沒有想到,草黃草腐乃是物之必然本性,而人卻不是爲了行役而生于世間,人非草木,更不能拿人和草木相提并論。可是在那樣的年代,有誰能逃過行役之苦呢?這種痛苦不是一個人的宿命,而是整個社會的悲劇。這是一輪曠日持久而又殃及全民的大兵役,家與國在征人眼裏隻是連天的衰草和無息的奔波。
因此,征人發出了久壓心底的怨恨:我們不是野牛、老虎,更不是那越林穿莽的狐狸,爲什麽我們卻和這些野獸一樣長年在狂野、幽草中度日!難道我們生來就是與野獸同命的嗎?别忘了,我們也是人!
隻不過,怨恨終究隻是怨恨,命如草芥、生如走獸的征夫們并沒有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他們注定要在征途中結束自己的一生。他們之所以過着非人的行役生活,是因爲在統治者眼中,他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戰争的工具而已。所以,怨恨的結局仍然是,役車高高地載着征人,行駛在那寬廣的大路上。
這是一種毫無希望、無從改變的痛苦泣訴,征人的生活是悲苦的,征人的人生是荒涼的。周朝的統治者如此用兵不息,他萬萬沒有想到,征人們的哀歎,就是亡國之音。
什麽草兒不枯黃,什麽日子不奔忙。什麽人能不從征,往來經營走四方。
什麽草兒不黑腐,什麽人那似鳏夫。可悲我等出征者,不被當人如塵土。
既非野牛又非虎,穿行曠野不停步。可悲我等出征者,白天黑夜都忙碌。
野地狐狸毛蓬松,往來出沒深草叢。役車高高載征人,馳行在那大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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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是《詩經》中的一部分,共有74篇,大概創作于西周初年至西周末年,其中以西周末年周厲王、周宣王、周幽王時期的作品居多。《小雅》中的一部分詩歌與《國風》是類似的,其中最爲突出的,是關于戰争的詩歌。
《大雅》共31篇,雅詩多數是朝廷官吏和公卿大夫的作品,但其中也有大量痛貶時弊、怨世憂時的作品。相比《大雅》而言,《小雅》的語言生動活潑,抒情濃重,文學價值較高,是雅詩中的精華。《大雅》多爲贊美詩,贊頌統治階級的奢華生活,《小雅》多爲怨刺詩,表達下層貴族牢騷不平的情緒。從風格上來說,《大雅》雍容典雅,詩歌的味道不是很濃;《小雅》生動活潑,藝術價值比較高。《大雅》的作品大部分成詩于西周前期,作者也大都是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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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文王之什
《文王之什》一共有10首詩歌,它們分别是《文王》《大明》《綿》《棫樸》《旱麓》《思齊》《皇矣》《靈台》《下武》《文王有聲》。下面,我們來欣賞一下這10首詩歌。
《文王》:歌頌文王
歌頌文王,是《雅》《頌》的基本主題之一。這是因爲文王是周人崇敬的祖先,偉大的民族英雄,周王國的締造者。周文王姬昌五十年的艱苦奮鬥,使得僻處于西北的一個農業小國,逐漸發展爲可以與殷商王朝抗衡的新興強國,他奠定了新王朝的基礎。他又是聯合被侵略被壓迫的各民族,結成統一戰線,反抗殷商王朝暴虐統治的政治聯盟領袖。他組織的軍事力量和政治力量,在他生前已經完成對殷商王朝的三面保衛,完成了滅商的決戰準備。
文王采取比較開明的政策,以代天行道、反對暴政、實行仁德爲旗幟,适應了當時各民族各階級反對暴虐統治與努力要求解放的時代潮流,因此得到了各族人民的擁護。文王死後三年,武王繼承了他的遺志,運用文王組織的力量,擡着文王的木主讨伐殷商,一戰成功,推翻了殷商的奴隸主政權,建立了比較開明的周王朝。
文王确實是當之無愧的周王國國父,對他的歌頌,自然就成了許多詩篇的共同主題。每個時代都曾産生自己時代的頌歌,歌頌自己時代深受愛戴的統治領袖,歌頌爲自己的民族、階級、國家建立功業的英雄。歌頌文王的詩篇,就是在上述現實基礎上理所當然的曆史産物。如同每個時代的頌歌都體現着它們産生時的時代精神,關于文王的頌歌,也打上了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時期的時代烙印。詩篇歌頌他是天之子,具有非凡的人格和智慧,是道德的楷模,天意的化身,賦予人們光明和幸福的恩主,這是把他神聖化、偶像化了。
這首詩歌的作者可能是周公,詩歌中除了歌頌之外,周公還以深謀遠慮、富有政治經驗的政治家的見識,向當時的周天子和全宗族的既得利益者,提出了敬天法祖、以殷爲鑒的告誡,以求得周王朝的長治久安。天帝命文王興起周邦,同時也福澤周朝的子子孫孫,因爲文王,周族的子孫百代會得到福祿的榮耀。周王朝人才衆多,才得以世代繼承傳統,衆多人才濟濟一堂,才使得文王可以放心安定。
文王的風度莊重而恭謹,行事光明正大,他的德行感動天帝,所以才能承接天命而興起周朝,從而取代殷商。這是天命所系,連殷人都心悅誠服。商朝的子孫如今已經臣服周朝,可見天命無常是會改變的。殷商正是因爲不順應天命,才使得失去了享受福祿的資格,作爲周朝子孫,一定要以殷商爲鑒,敬天修德,才能使天明不變,永保福祿。要想讓天命不改變,就必須自身做到效法于天,而周人的榜樣就是文王。所以作爲周人,一定要學習文王的德行和勤勉,這樣就可以得天富佑,長治久安。
天命論本來是殷商奴隸主的政治哲學,認爲統治者的權利是天帝賜予的,奉行天帝的旨意,才能在人間實行統治。統治者所作的一切都是天意,天意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周王朝在推翻殷商的統治時,也是借用天命作爲自己建立統治的理論依據。然而,周王朝吸取了殷商亡國的經驗教訓,提出了“天命無常”、“唯德是從”的觀點。意思是上天隻選擇有德之人來統治天下,統治者失德,便會被革去天命,而另以有德者來代替,文王就是以德而代殷興周的。所以周人要以殷爲鑒,敬畏天帝,效法文王的德行,才能永保天命。
周公在表達“天命無常”、“唯德是從”的時候,不是隻空發議論,而是通過對文王功業和德行的歌頌,以事實爲依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果沒有文王的德行,就無法創立今天的周王朝,也就沒有今日和後世的榮耀顯貴。殷商人口原本比周國要多得多,因爲喪失了民心,最終落得失敗的下場,殷商的貴族也淪爲了周朝的服役者。周公作爲老資格的政治
家,他是在歌頌文王,同時也是對後生晚輩的諄諄教導、懇切叮咛,這其中有勸勉,有鼓勵,有啓發,有引導,可謂是理正情深、苦口婆心。
我們來好好地欣賞一下這首詩歌:
文王神靈升上天,在天上光明顯耀。周雖是古老的邦國,承受天命建立新王朝。這周朝光輝榮耀,天帝的意旨完全遵照。文王神靈升降天庭,在天帝身邊多麽崇高。
勤勉進取的文王,美名永遠傳揚人間。天帝厚賜他興起周邦,也賞賜子孫宏福無邊。文王的子孫後裔,世世代代繁衍綿延。凡周朝繼承爵祿的卿士,累世都光榮尊顯。
累世都光榮尊顯,深謀遠慮恭謹辛勤。賢良優秀的衆多人才,在這個王國降生。王國得以成長發展,他們是周朝棟梁之臣。衆多人才濟濟一堂,文王可以放心安甯。
文王的風度莊重而恭敬,行事光明正大又謹慎。偉大的天命所決定,商的子孫成了周的屬臣。商的那些子孫後代,人數衆多算不清。天帝既已降下意旨,就臣服周朝順應天命。
商的子孫臣服周朝,可見天命無常會改變。歸順的殷貴族服役勤敏,在京師祭享作陪伴。他們在祼禮上服役,身穿祭服頭戴殷冕。爲王獻身的忠臣,要感念你的祖先。
感念你祖先的意旨,修養自身的德行。長久地順應天命,才能求得多種福分。商沒有失去民心時,也能與天意相稱。應該以殷爲戒鑒,天命不是不會變更。
天命不是不會改變,你自身不要自絕于天。傳布顯揚美好的名聲,依據天意審慎恭虔。上天行事總是這樣,沒聲音沒氣味可辨。效法文王的好榜樣,天下萬國信服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