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東方百姓的悲慘生活

西周初年，三監發生叛亂，殷商的後裔武庚聯合東方的舊屬國奄國、蒲姑國以及徐夷、淮夷起兵反周。周公東征，經過三年的戰争，誅滅武庚，罷黜了三監，攻克奄國等十七個小國。随後，周公把殷朝的頑固遺民進行了遷徙，并封姬姓大國魯、齊、衛、燕對東方的小國進行監視，實行分區經營。距離鎬京較近的小國統稱爲小東，較遠的各個小國統稱爲大東。爲了加強控制，周朝從鎬京到東方的各國修築了一條具有戰略意義的公路。

根據《逸周書》記載：開辟關口，修築道路，五裏之内是邑之郊，每十裏有水井，每二十裏有房屋，這就是所謂的周道。周道方便了周王朝從西方向東方運輸軍隊和軍用物資，然後也方便了周王朝運回從東方小國征斂到的财富。對于東方的各個小國來說，這就如同一條吸血管，西周的統治者通過這條周道，給被征服的東方人民帶來了嚴重的壓榨、勞役、困苦和怨憤。

譚國就是被征服的東方諸侯國中的其中一個，譚國在今天山東濟南市的東南地帶，那一帶地區應當屬于大東。根據《左傳》記載，在公元前684年，齊國因爲譚國對它失禮，因而出兵滅亡了這個小國。今天的主人公應該就是譚國的一位大夫，他是東方舊國的大夫，對西周人有着對立情緒，這正反映了作爲征服者的周王朝和作爲被征服者的東方舊國之間的矛盾。東方原有的臣民地位下降了，這使他發出同情人民的不平之鳴，從而也反映出了西周統治階級和被征服國百姓之間的矛盾。

東方人民遭受的壓榨是沉痛的，這位大夫面對這樣的圖景，産生了憂憤抗争的激情。他從器具裏面裝滿了食物聯想到筆直平坦的周道，他親眼目睹西周貴族和東方百姓的不同待遇，抒發了自己内心的悲傷。要知道，西周貴族之所以可以如此享受，那都是從東方的賦稅中得來的。西周貴族一來，百姓織布機上的布帛全都被征斂一空，寒霜時小民們穿着破草鞋，而公子們還在經過那吸血管似的周道來榨取。他們得意洋洋，滿載而歸，叫人多麽心痛和斷腸！

薪柴是不能用水浸泡的，就像疲病的老百姓，不能總是無休止地勞作，應該需要休養生息。砍下來的薪柴，應該先曝曬一段時間，讓它充分幹燥，然後才可以使用。如果用泉水浸泡的話，它就會變得濕腐了，就像老百姓一樣，應該先撫恤他們，然後才可以使用，如果一直用暴虐之政使他們貧困的話，他們隻會勞悴不堪，落得不好的下場。

東方各國的子弟和西方周人公子哥兒的待遇是明顯不同的，東方各國的子弟，辛辛苦苦地服役而沒有人過問；而周人的公子哥兒們，衣着華麗，悠閑自在。就連周人中身份低賤的船夫子弟，也至少是身穿皮袍，連那些家奴的孩子也可以個個在衙門中當差。可見，西周的統治者與被征服的東方人民的政治地位是多麽的不平等！

西周百姓可以喝着香醇的美酒，而東方百姓卻連米漿都喝不上；西周的公子哥兒身上可以佩帶名貴的寶玉，不是因爲他們有特殊的專長，隻是因爲他們是勝利者。無奈，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位譚國大夫隻得仰天感歎，隻看到天河依然燦爛璀璨；天上的織女每天都在辛勤地織布，織出了很多上等的布帛，就像東方勤勞的女子一樣。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周人一來，織布機上的布帛就變得空蕩蕩了。

面對燦燦的星空，他開始盡情地馳騁想象，他開始怨恨織女根本就織不成布帛，怨恨牽牛也根本不能拉車運輸。人們賦予了啓明星、長庚星美好的願望，可是它們都有名無實。還有那天畢八星，就像大路上捕兔的大網，可它們最終是徒勞無功。他開始抱怨，整個天體運轉得如此自如，爲什麽它們連老百姓的困苦都解決不了？

簸箕星不能簸米揚糠，南鬥星不能盛舀酒漿，都是徒有虛名而已；而且簸箕張開大口，吐着舌頭，南鬥星的柄在西方，鬥在東方，這是西方在執柄，來攝取東方食物的象征。他在怨恨上天，其實就是在怨恨如此不公的現實，連老天都在爲周王朝服務，來壓榨東方的百姓們。

簋裏熟食滿蕩蕩，棗木勺兒彎又長。大路平坦如磨石，筆直好像箭杆樣。貴人路上常來往，小民隻能瞪眼望。轉過頭來心悲傷，眼淚汪汪濕衣裳。

東方遠近諸小國，織機布帛空蕩蕩。葛麻草鞋纏又綁，怎麽能夠踏冰霜？得意洋洋那公子，滿載車輛大路上。來了去又去了來，教我心痛如斷腸。

泉水橫流清又冷，砍下柴來莫被浸。憂愁難睡長歎息，可憐我們病苦人。砍下樹枝當燒柴，還要裝車往回運。可憐我們病苦人，應該休息總不能。

東方各國的子弟，辛苦服役沒人問。周人公子哥兒們，衣服華麗多鮮新。就是船夫的子弟，熊罴皮袍穿在身。那些家奴的孩子，個個當差在衙門。

有人飲用香醇酒，有人喝不上米漿。圓圓寶玉佩身上，不是才德有專長。看那天上的銀河，照耀燦燦閃亮光。鼎足三顆織女星，一天七次移動忙。

縱然織女移動忙，沒有織出好紋章。牽牛三星亮閃閃，不能拉車難載箱。金星在東叫啓明，金星在西叫長庚。天畢八星柄彎長，把網張在大路上。

南天有那簸箕星，不能簸米不揚糠。往北有那南鬥星，不能用它舀酒漿。南天有那簸箕星，吐出舌頭口大張。往北有那南鬥星，在西舉柄向東方。

簋（guǐ）罴（pí）

《四月》：被冤枉遭貶谪的周朝貴族

周朝的一位小官吏，因遭到貶谪，跋涉到江南，此時的他，颠沛流離，倉皇狼狽，無家可歸，猶如喪家之犬，内心既痛苦又悲憤。這本身已經夠悲慘了，而他身處的客觀環境，更加深了這種悲哀的程度。

他不是平民百姓，更不是拾荒流浪者，而是周朝貴族的後裔。他呼喊道：現在我遭受着莫大的苦難，先祖的在天之靈怎麽會忍心看着我受罪而不加庇護呢？逝世的先人是無辜的，他的意思當然是指責那些活着的當道者刻薄寡恩，對功臣的後裔尚且都不加眷顧，更何況其他人！

從四月的夏天，到寒氣凜冽的冬日，整整三個季度，他從京城流放到目的地，長途跋涉用了九個月。這其中道路的凄怆艱辛，流放地的僻遠蠻荒是可想而知的。四月到六月是炎熱的伏天，酷熱暑濕自然不用多說，可是，好不容易熬過了暑天，盼望能夠熬出頭，卻不知路途還遠着呢！接着就是秋天，百草凋零百花稀落，一派蕭瑟悲涼的景象。再接着就是冬天，狂風呼嘯，嚴寒凜冽，人們都可以蜷縮在家裏，或圍爐取暖，或飲酒作樂，而他卻要在天寒地凍寒風刺骨中跋涉前進，真是夠悲哀的。

他開始痛定思痛，思考自己落得如此下場的緣由。他說自己是莫名其妙地受到饞毀中傷的，他似乎是受了冤屈，被賊人排擠，所以不幸的事情才接踵而來。他繼續思考，可能是自己不肯同流合污的緣故吧！泉水有時清有時濁，但自己卻不能做到不露鋒芒、與世無争、平和處世，所以才一天天地遭禍倒黴。

他在流放之地得到安頓後，在周圍漫步，附近有山，山上有栗樹和梅樹，山間還有潺潺流泉，山下則是波浪滔滔的長江、漢水，這就明确地說明了他被放逐的地域是在南國。長江、漢水有條不紊地容納統領着南方的各個水系，而朝廷卻是綱紀松弛，忠奸莫辨，鞠躬盡瘁卻不能被信任重用。他本是清白無辜的，他也有“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決心。

雕鷹振翅在高空中翺翔，鯉魚和鲟魚在深水中潛遊，它們可以避開獵人的短箭和漁父的釣鈎，全身遠禍。他不禁神往，歎息道：可惜我不能像鷹雕鯉鲟那樣，逃避那人間的桎梏與禍害。他有脫離現實的向往和追求，也正反映了現實的黑暗和殘暴。

四月已經是夏天，六月酷暑就将完。祖先不是别家人，怎忍讓我受熬煎？

秋日有風風凄凄，百草凋零百花稀。颠沛流離痛苦深，何時才能回家裏？

冬日寒氣真凜冽，狂風呼嘯膚欲裂。沒有一家不快活，獨我遭災多悲切！

好樹好花滿山隈，既有栗樹也有梅。大受破壞與殘害，不知那是誰的罪。

看那山間泉水橫，一會清來一會渾。我卻天天遇禍患，哪能做個有福人？

長江漢水浪滔滔，統領南方諸河道。鞠躬盡瘁來辦事，可是沒人說我好。

爲人不如鷹和雕，振翅高飛上雲霄。爲人不如鯉和鲟，潛入深淵把命逃。

蕨菜薇菜長山裏，杞樹桋樹長窪地。我今作首歌兒唱，滿腔悲哀訴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