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通俗欣賞62


《正月》:幽王時期的黑暗

西周滅亡之時,天下大亂,鎬京的存亡危在旦夕。而此時的君臣仍然盡興于縱飲舞樂之中,不知道憂愁恐懼;就像燕雀一樣,隻知道堂前之樂,怡然而不知有朝一日會火燒樓宇。亡國前夕,我們可以看一下三種人的心态,一種是末世昏君,一種是得志的小人,一種是廣大老百姓。當然,最不幸的還是亂世中的百姓。

一位具有政治遠見、也有能力的人,統治階級的當權者在一開始的時候表示非常地需要他,可是得到之後又不重用他。他擔憂國家的前途,同情廣大人民的苦難遭遇,反而遭到了小人的排擠和中傷。他似乎是一位憂國憂民而又孤獨的士大夫,這樣的知識分子在當時的年代卻是不容易生存的。

他面對着謠言四起的現實社會,想到國家的存亡危在旦夕,百姓無辜受害,而自己卻又無力回天。他一方面哀歎自己生不逢時,一方面對于一會兒這麽說,一會兒那麽說,反複無常,擾亂天下的當權者表示極大的憤慨。他最終身心交瘁,積郁成疾。他是一位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他在生動地、細緻地、準确地記錄着兩千多年前生于亂世的正直知識分子心靈中的顫動。

周幽王在百姓危難、社稷不保的現實面前,不但不能覺醒,卻隻顧占蔔解夢。輝煌顯赫的周王朝,褒姒竟然把它滅亡了。周幽王親小人,遠賢臣,行虐政。如今的周王朝,就像已經裝滿了貨物的車子,處于超載的狀态,統治者不但不小小翼翼地駕車,反而抽掉了車上的擋闆。等到貨物掉下來,等到國家真正地颠覆了,再求救于人,還會有什麽用呢?前面的例子有夏桀和商纣王,怎麽你幽王就不吸取教訓呢?

而此時,這些得志的小人們,他們巧言令色,嫉賢妒能,結黨營私,互相勾結,心腸歹毒如蛇蠍。但是,他們卻能得到君王的寵幸和重用,享有高官厚祿。他對這種禍害國家的賊人表示了極大的憎恨和厭惡。還有一種人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他們承受着層層的剝削和壓迫,在暴政之下沒有平平安安的生活,隻有形形色色的災難。而且他們動不動就要受到責備和處分,他們隻能小心謹慎,忍氣吞聲。

昏君施行暴政,百姓是直接的受害者;上天懲罰昏君,百姓也要無辜受過。亂世之下,得勢之人有酒有肉,有屋有祿,朋黨往來,其樂融融;黎民百姓卻是窮苦無依,倍受天災人禍之苦;而這些有志識的文人,在逆境中無論如何發揮自己的能力,也免不了亡國的禍亂了。

他很無奈,隻能憤懑抱怨爲什麽要生在這樣的年代:

父母生我不逢時,爲何令我遭禍殃?苦難不早也不晚,此時恰落我頭上。好話既都嘴裏說,壞話也全口中講。憂心忡忡不合時,因此受辱遭中傷。

郁郁不樂心裏憂,想我沒福能消受。平民百姓無罪過,也成奴仆居末流。可悲我們若亡國,利祿功名哪裏求?看那烏鴉将止息,飛落誰家屋檐頭?

遠望樹林成一片,粗細隻能當柴燒。百姓正在危難中,上天昏睡不知道。如果天命已确定,沒人抗拒能奏效。天帝皇皇最英明,究竟恨誰請相告?

人說山丘多麽低,實爲高峰與峻嶺。民間謠言紛紛起,不去制止哪能行。但見老臣受征召,請他占夢來問訊。都說自己最靈驗,烏鴉雌雄誰分清?

人說天空多麽高,我卻怕撞把腰彎。人說大地多麽厚,我卻怕陷把腳踮。高聲呼叫這些話,有條有理不瞎編。令我悲哀今世人,爲何像蛇毒牙尖!

請看山坡田地裏,禾苗特出長得茂。上天這樣折磨我,唯恐把我打不倒。當初朝廷來求我,唯恐推辭不應召。得到我後很慢待,不再重用與倚靠。

心中憂愁深又長,好像繩結不能解。當今政治真難說,爲何越來越暴烈?大火熊熊燒起時,難道有誰能撲滅?輝煌顯赫周王朝,褒姒竟然将它滅。

憂傷滿懷常凄凄,又遇天陰雨綿綿。車箱已經裝載滿,竟然抽去車擋闆。等到貨物掉下來,大哥幫忙才叫喚。

車上箱闆不要扔,加固輻條牢又安。軸上伏兔勤檢查,裝載貨物莫丢散。這樣終能渡艱險,莫将此事等閑看。

池沼之中魚成群,并非快樂能安甯。即使深藏不敢動,水清照樣看得真。愁思滿懷長戚戚,憂慮國家多虐政。

他有美酒醇又香,山珍海味任品嘗。四鄰五黨多融洽,姻親裙帶聯結廣。想我孤獨隻一身,郁郁不樂心憂傷。

卑鄙小人居好屋,庸劣之徒享米祿。今世黎民太不幸,老天降災傷無辜。富貴人家多歡樂,可憐這裏卻孤獨。

《十月之交》:身處亂離的小官

周幽王時期,當政者皇父等人在其位不謀其政,不管社稷安危,隻顧中飽私囊,導緻西周末期的政治一片混亂。一位朝廷小官,目睹這些權臣的所作所爲,表現出了強烈的憤慨。

在當時,大家并不理解日食、月食、地震發生的原因,就認爲是上天對人類發出的警告。日而無光,在古人眼裏是君國出現大災難的前兆。面對着這樣昏暗慘淡的天象,百姓自然哀痛不已,驚恐萬分。太陽月亮的運行應該是非常遵守常規的,而如今出現了這種情況,完全是因爲國家的政治衰頹,重用非人,周王朝沒有了善政,如今日食已經出現,是十足的兇兆。

還有,前不久剛發生了強烈的地震,這一系列極度反常的自然現象,将要動搖整個周王朝的根基,也讓這位小官對于國家的前途無比的擔憂和恐懼。電閃雷鳴,江河沸騰,山峰坍崩,這是亡國前的征兆嗎?當朝的執政者,你們難道看不到嗎?你們就不害怕嗎?還不趕緊行善政來止住災禍!

小官面對着上天震怒的狀況,在震驚和恐懼中又纏繞着無限的憂傷,他不明白當今的執政者爲何不想辦法制止天災。他開始回顧與揭露當今執政者的無數罪行,爲皇父這幫人開出了清單,把他們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這幫人從裏到外把持着朝政,欺上瞞下。皇父作爲卿士,不想怎樣把國家治理好,而是搶抓丁役,搜刮民财,擾民害民,并且還把這種行爲說成是合乎禮法的。他把聰明才智全用在了維護自己和家族的利益上。看到國家岌岌可危,他毫無悔罪之心,也沒有一點責任感,自己遠遠地遷到向邑,還帶去了許多貴族富豪,甚至不給周王留下一個有用的老臣。重用這樣的人當權,國家沒有不滅亡的道理。然而,是誰在重用這些人呢?正是那居于幕後的幽王呀!

作爲一位有強烈愛國情懷的周朝官吏,雖然他清醒地看到了周朝的嚴重危機,但他并不逃身禍害,仍然兢兢業業,盡職盡忠。在忠直與邪惡這兩類臣子中,他明顯地屬于前者。然而,在統治階級内部的鬥争中,他又是屬于失敗的一類。從某種程度上講,他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是一樣的。所以,他哀歎自己的不幸,哀歎政治的腐敗、黑暗與不公,實際上也就是在哀歎着國家的命運。

我們欣賞一下這首長詩:

九月底來十月初,十月初一辛卯日。天上日食忽發生,這真是件大醜事。月亮昏暗無顔色,太陽慘淡光芒失。如今天下衆黎民,非常哀痛難抑制。

日食月食示兇兆,運行常規不遵照。全因天下沒善政,空有賢才用不了。平時月食也曾有,心不擾。現在日食又出現,歎息此事爲兇耗。

雷電轟鳴又閃亮,天不安來地不甯。江河條條如沸騰,山峰座座盡坍崩。高岸竟然成深谷,深谷卻又變高峰。可歎當世執政者,不修善政止災兇。

皇父顯要爲卿士,番氏官職是司徒。冢宰之職家伯掌,仲允禦前做膳夫。内史棸子管人事,蹶氏身居趣馬職。楀氏掌教官師氏,美妻惑王勢正熾。

歎息一聲這皇父,難道真不識時務?爲何調我去服役,事先一點不告訴?拆我牆來毀我屋,田被水淹終荒蕪。還說“不是我殘暴,禮法如此不合乎”。

皇父實在很聖明,遠建向都避災殃。選擇親信作三卿,真是富豪多珍藏。不願留下一老臣,讓他守衛我君王。有車馬人被挑走,遷往新居地在向。

盡心竭力做公事,辛苦勞煩不敢言。本來無錯更無罪,衆口喧嚣将我讒。黎民百姓受災難,災難并非降自天。當面聚歡背後恨,罪責應由小人擔。

綿綿愁思長又長,勞心傷神病恹恹。天下之人多歡欣,獨我憂深心不安。衆人全都享安逸,唯我勞苦不敢閑。隻要周朝天命在,不敢效友苟偷安。

楀(yǔ)

《雨無正》:衆人皆醉我獨醒

周幽王的近侍大夫,眼見周幽王昏庸殘暴,朝廷大臣自私誤國,無奈,隻得借怨天來諷刺幽王的苛虐昏暗。

周幽王的昏庸荒亂,朝政混亂腐敗,這在曆史上是出了名的。他重用虢石父等佞臣,加重了剝削,再加上地震和旱災,讓百姓流離失所,災難重重。他寵愛褒姒,廢除了申後和太子宜臼,結果引起了申侯的極端不滿。在周王朝饑馑混亂的時候,申侯聯合犬戎等外族勢力,一舉殺害幽王于骊山之下,攻陷了鎬京,消滅了西周王朝。西周的王畿之地,也逐漸被犬戎等族侵占。宜臼在申國、魯國、許國的擁立下,成爲周王。迫于無奈,由秦國護送,東遷到洛邑,成爲東周的始君周平王。

這位大夫,親身經曆了西周的陷落和東周的建立,看到政事慌怠、社會混亂的現實,既埋怨老天爺的思慮不周和周幽王的是非不分、善惡不辨,又埋怨那些正大夫、三事大夫、諸侯們的自私自利,不能勤勉于王事,而且嫉恨那些忠于國家、勤于王事的好人。所以當他面對離亂黑暗的政局時,隻有流着帶有血的悲傷淚,傾訴自己内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懷着無限的感慨和感傷,埋怨天命無常,恩德太不長遠,導緻喪亂、饑馑和災難都一起降到人間。但是,真正有罪的人,卻依然逍遙自在,而廣大無罪的人,卻蒙受了無限的苦難。他表面上是在埋怨上天,實際上是在強烈地諷刺幽王。在這國家破滅、百姓喪亡之際,一些王公大臣、公卿大夫們,逃跑的逃跑,躲避的躲避,不僅不能爲扶君救國而效力,反而乘機做出了各種惡劣的行徑。

天子不聽正确的意見,一天天胡作非爲,不知道要把國家引向何方;而所有的君子和卿大夫竟然都不害怕天命的威嚴,反而助纣爲虐,做出了一系列既不自重、又肆無忌憚的壞事。他用沉痛的語言指出:戰禍連連不斷,百姓饑荒不止,國家之事早已偏離正道,不僅百官都不去勸谏天子,連天子本人也隻能聽進順耳的話而拒絕批評,隻有他這位侍禦小臣仍然在爲危難當頭的國事而每天勞苦憂傷。

由于天子隻喜歡聽一些順耳的話,聽不進批評的話,而導緻自己可悲可哀難進忠言,而那些能說會道之徒卻是口若懸河,說的都是些禍害國家的話。他身心憔悴以至于體弱多病,而這些人卻享受福祿身處佳境。不是他笨嘴笨舌,而是天子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行爲使他無法在谏诤什麽了。

于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做官,是一件多麽困難和危險的事情。走正路,就會得罪天子;不走正路,就會讓自己的親朋好友埋怨。左右爲難,真是讓他憂心忡忡。爲了安全起見,他勸那些達官貴人遷向周王朝的東都,他們卻又以沒有家住爲借口拒絕了。在那樣的環境中,做正确的事情,反而遭到别人的嫉恨。如今的他,已經無法再張口說話了,隻能流着帶有鮮血的眼淚。其實,如果大難真的來臨,外地即使沒有家室,他們也會照樣紛紛逃離的。隻是,現在還沒有到亡國的那一刻罷了。

他面對着國家破敗、世間爲難的局面,思前想後,感慨萬千。他既埋怨天命的無常,又揭露天子的聽信讒言、是非不分。這幫執事大臣不是苟且偷安,就是花言巧語,導緻天災人禍,一起降臨到人世間。面對着昏君亂世,他憂國憂時,内心非常的苦惱悲哀,雖然想要勤勉于國事,救國家于危難之中。而又因爲自己的處境孤危,最終不知所措。因此,他隻能憂傷、悲痛,怨天尤人,無可奈何。處在這樣饑馑危難的亂離之世,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他隻能揭示現實真相,來發洩自己滿腔的憂憤,

這是他的呐喊和彷徨,也是那個時代的呐喊和彷徨:

浩浩蒼天廣大無邊,你的恩德太不長遠。降下那些喪亂饑馑,四方百姓都被害慘。皇天皇天太過暴虐,思慮圖謀總不周全。放掉那些真正罪人,盡把他們罪過隐瞞。而像這些無罪好人,反而陷入痛苦無限。

周室如今破滅慘遭,人們到處流落奔逃。正官大夫早已離散,有誰知道我的苦勞。三事大夫雖然還在,哪個日夜肯把心操。封國國君各方諸侯,早晨朝見晚上都跑。希望他們改過遷善,誰知惡事反都做到。

皇天皇天該怎麽辦?恨王不聽正确意見。就像路上亂跑的人,不知他要走到哪邊。所有君子衆卿大夫,各自謹慎小心一點。爲何互相不知戒懼?竟敢不畏天命尊嚴?

戰禍已起排除無望,天降饑馑總難消亡。爲何我這小小侍臣,天天這麽勞苦憂傷?所有君子衆卿大夫,都不肯去勸谏我王。順耳的話愛聽可說,批評的話遭斥難講。

可悲可哀忠言難進,并非是我舌拙嘴笨,實在身心憔悴多病。能說會道實在快樂,口若懸河巧言逢迎,享受福祿身處佳境。

如今要說出仕做官,實在非常艱難危險。若說這事不能去做,得罪天子多多不便;若說這事可以辦好,又會遭到朋友埋怨。

我勸你們遷到王都,你們卻說沒有家住。隻有悲傷淚中帶血,沒有話不遭到恨妒。當初你們各自出走,誰跟你們去建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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