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醜女子将衆卒打散,單單剩下了捆綁的艾虎在馬上馱着,又高闊,又得瞧。見那醜女子打這些人,猶如捕蝶捉蜂,輕巧至甚。看到痛快處,不由的高聲叫好喝彩,扯開嗓子,哈哈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妙!”正在快樂,忽聽五女子問道:“你是什麽人?”艾虎方住笑,說道:“俺叫艾虎,是被他們暗算拿住的。”醜女子道:“有個黑妖狐與北俠,你可認得麽?”艾虎道:“智化是我師傅,歐陽春是我義父。”醜女子道:“如此說來,是艾虎哥哥到了。”連忙上前解了繩縛。艾虎下馬,深深一揖,道:“請問姐姐貴姓?”醜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龍是我義父。”艾虎道:“方才用彈弓打賊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鳳仙,乃我義父的親女兒。”說話間,便招手道:“姐姐這裏來。”鳳仙在樹下見秋葵給艾虎解縛,心甚不樂,暗暗怪說:“妹子好不曉事,一個女兒家不當近于男子。這是什麽意思!”後來見秋葵招手,方慢慢過來道:“什麽事?”秋葵道:“艾虎哥哥到了。”鳳仙聽了艾虎二字,不由的将艾虎看了一看,滿心歡喜,連忙向前萬福,艾虎還了一揖。
忽聽半山中一聲叱咤道:“好兩個無恥的丫頭,如何擅敢與男子見禮!”鳳仙秋葵擡頭一看,見山腰裏有三人,正是鐵面金剛沙龍,與兩個義弟,一名孟傑,一名焦赤。秋葵便高聲喚道:“爹爹與二位叔父這裏來,艾虎哥哥在此。”右邊的焦赤聽了道:“嗳呀!艾虎侄兒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說着話,他就“突、突、突、突”跑下山來,嚷道:“那個是艾虎侄兒?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爲何說此言語?隻因北俠與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卧虎溝、叙話說到盜冠拿馬朝賢一節,其中多虧了艾虎,如何年少英勇,如何膽量過人,如何開封首告,親身試鍘,五堂會審,救了忠臣義士,從此得了個小俠之名。說得個孟傑焦赤一壁聽着,一壁樂了個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見艾虎。自那日起,心裏時刻在念。如今聽說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時要會,先跑下出來,亂喊亂叫,說:“想煞俺也。”艾虎聽了也覺納悶,道:“此人是誰呢?我從來未見過,他想我作什麽?”
及至來到切近,焦赤扔了鋼叉,雙關子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觀右瞧。艾虎不知爲何,挺着身軀,紋絲兒不動。隻聽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錯。這親事做定了。”說着話,沙龍孟傑俱備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好個人品,不要錯了主意。這門親事作定了。”沙龍忙攔道:“賢弟太莽撞了。此事也是亂嚷的麽?”
原來北俠與智公子聽見沙員外有個女兒名叫鳳仙,一身的武藝,更有絕技是金背彈弓,打出鐵丸百發百中;因此一個爲義兒,一個爲徒弟,轉托丁二爺,在沙員外跟前求親。沙龍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俠的義兒,大約此子不錯,也就有些願意了。彼時對丁二爺說道:“既承歐陽兄與智賢弟願結秦晉,劣兄無不允從。但我有個心願: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重任,認爲義女。我疼他比鳳仙尤甚,一來憐念他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二來愛惜他兩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過生的醜陋些。須将秋葵之事完結後,方能聘嫁鳳仙。求賢弟與他二人說明方好。”丁二爺就将此事,暗暗告訴了北俠智爺。二人聽了,深爲器重沙龍,說:“你我做事,理應如此。”又道:“艾虎年紀尚小,再過幾年,也不爲晚。”便滿口應承了。誰知後來孟焦二人聽見有求親之說,他倆便極力撺攝沙龍道:“有這樣好事,爲何不早早的應允?”沙龍因他二人粗鹵,不便細說,随意答道:“愚兄從來沒有見過艾虎,知他品貌如何,兒女大事,也有這樣就應得的麽?”孟焦二人無的可說,也就罷了。故此今日,焦赤見了艾虎,先端詳了品貌,他就嚷“這親事做定了”。他隻顧如此說,旁邊把個鳳仙羞的滿面通紅,背轉身去了。
秋葵方對艾虎道:“這是我爹爹。這是孟叔父與焦叔父。”艾虎一一見了。沙龍見艾虎年少英雄,滿心歡喜,便問道:“賢侄爲何來到此處?”艾虎一一說了,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搶親,小侄還得回去搭救張老者的女兒。”焦赤聽了,舒出大指,道:“好的!正當如此。待俺同你走走。”從那邊收起鋼叉。沙龍見艾虎赤着雙手,便把自己的齊眉棍遞與小爺。他二人邁開大步,轉身迎來。
方到山環,隻見搶牡丹的喽羅擡定一個四方的東西,周圍裹着布單,上面蓋着一塊似紅非紅的袱子,(敢則是個沒有頂兒的轎于!)裏面隐隐有哭泣之聲。艾虎見了,輪開大棍,吼了一聲,一路好打。焦赤托定鋼叉,左右一晃,叉環亂響。喽羅等那裏還有魂咧,趕着放下轎子,四散的逃命去了。
艾虎過來扯去紅袱一看,原來是張桌子,腿兒朝上。再細看時,見裏面綁着個女子,已然吓的人事不省,呼之不應。正在爲難,隻見山口外哭進一個婆于來,口中嚷道:“天殺的呀!好好的還我女兒。如若不然,我也不活着了。我這老命合你們拚了吧。”正是李氏。艾虎喚道:“媽媽不要啼哭。我已将你女兒截下了。”又見張立從那邊踉裏踉跄來了。彼此見了,好生歡喜。此時李氏将牡丹的繩綁松了,蘇醒過來。恰好沙龍父女與孟傑不放心,大家迎了上來,見将女子截下,喽羅逃脫。艾虎又帶了張立,見過沙龍,李氏帶了牡丹,見過鳳仙秋葵,彼此傾心愛慕。鳳仙道:“姐姐何不随我們上卧虎溝呢?大料山賊決不死心。倘若再來,怎生是好?”牡丹聽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轉身去見沙龍,将此事說了。沙龍道:“我也正爲此事躊躇。”便問張立道:“聞得綠鴨灘有漁戶十三家,約有多少人口?”張立道:“算來男婦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龍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訴衆人,陳說利害,叫他等急急收拾,俱各上卧虎溝便了。”艾虎道:“小侄同張老丈回去。我還有個包袱要緊。”孟傑道:“俺也随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龍攔住道:“賢弟随我回莊,且商議安置衆人之處。”便向秋葵道:“這母女二人就交給你姐兒兩個。我們先回莊去了。”
誰知牡丹受了驚恐,又綁了一繩,如何轉動得來。秋葵道:“無妨。我背着姐姐。”鳳仙道:“妹子如何背的了這麽遠呢?”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樹上還拴着馱姐夫的馬呢。”說罷,噗哧的一聲笑了。鳳仙臉一紅,一聲兒也不言語了。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時,見那馬仍拴在那裏。秋葵放下牡丹。牡丹卻不會騎馬。鳳仙過去将馬拉過來,認鏡乘上,走了幾步,卻無毛病,說道:“姐姐隻管騎上,我在旁邊照拂着,包管無事。”還是秋葵将牡丹抱上馬去。鳳仙攏住嚼環,慢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隻聽秋葵道:“媽媽走不動,我背你幾步兒。”李氏笑道:“婆子何敢當?告訴姑娘說: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裏路呢,全是方才這些天殺的亂搶混奪,我又是急又是氣,所以跑的兩條腿軟了。走了幾步兒,溜開了就好了。姑娘放心,我是走的動的。”一路上說着話兒,竟奔卧虎溝而來。
你道卧虎溝的沙龍,爲何不怕黑狼山的藍骁呢?其中有個緣故。卧虎溝内原是十一家獵戶,算來就是沙龍的年長,武藝超群,爲人正直,因此這十家皆聽他的調度。自藍骁占據了黑狼山,他便将衆獵戶叫來,傳受武藝,以防不測。後來又交結了孟傑焦赤,更有了幫手。暗暗打聽,知道綠鴨灘衆漁戶已然輪流上山,供給魚蝦。“焉知那賊不來合我們要野獸呢?俺卧虎溝既有沙龍,斷斷不準此例,衆位入山,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應候他,你等不要驚慌。”衆人遵命,誰也不肯獻獸于山賊。
不料藍骁那裏,已知卧虎溝有個鐵面金剛沙龍。他卻親身來到卧虎溝,明是索取常例,暗裏要會會沙龍。及至見面,藍骁責備爲何不上山納獸。沙龍破口大罵,所有十一家獵戶俱是他一人承當。藍骁聽了大怒,彼此翻臉,動起手來。一個步下,一個馬上,走了幾合,隻聽“(口克)哧”一聲,沙龍一刀砍在藍骁的馬镫之上。沙龍道:“俺手下留情,山賊你要明白。”藍骁回馬,一執手道:“沙員外,你的本領藍骁曉得了。”說畢,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寫信與襄陽王,說沙龍本領高強,将來可做先鋒。他有意要結交沙龍,所有獵戶入山,一提卧虎溝三字,唆羅再也不敢惹,因此沙龍英名遠振。如今又把綠鴨灘十三家漁戶也歸卧虎溝來,從此黑狼山交魚蝦的例也就免了。
再說沙龍同焦赤先到莊中,将西院數間房屋騰出安頓男子,又将裏間跨所安頓婦女,俱是暫且存身。即日鸠工,随莊修蓋房屋。等告成時,再按各家分住。不多時,牡丹母女與鳳仙姐妹一同來到,聽說在裏間跨所安頓婦女,姐兒兩個大喜。秋葵道:“這等住法很好,咱們可熱鬧了。”鳳仙道:“就是将來房屋蓋成,别人俱各挪出,使得;惟獨張家的姐姐不許搬出去,就同張老伯仍住跨所,一來他是個年老之人,二來咱們姊妹也不寂寞。你說好不好?”牡丹道:“隻是攪擾府上,心甚不安。”鳳仙道:“姐姐以後千萬不要說這些客套話,隻求姐姐諸事包涵就完了。”秋葵聽了,一扭頭道:“瞧你們這個俗氣法,叫我聽着怪牙碜的。——走吧,咱們先見見爹爹去。”說着話,俱各來到廳上,見了沙龍。沙龍正然吩咐殺豬宰羊,預備飯食。隻見他姐妹前來,後邊跟定李氏牡丹,上前從新見禮。沙龍還揖不疊。仔細瞧了牡丹,舉止安詳,禮數周到,而且與鳳仙比起來,尤覺秀美,心中暗忖道:“看此女氣度體态,決非漁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說道:“侄女到此,千萬莫要見外。如若有應用的,隻管合小女說聲,千萬不必拘束。”秋葵将房屋蓋好,不許張家姐姐搬出去的話也說了。沙龍一一應允。李氏也上前緻謝。鳳仙方将他母女領到後邊去了。原來沙員外并無妻室,就隻鳳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閑談叙話。
未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