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包公審明談月,吩咐将黃寡婦母女三人帶上來。隻見金香果然醜陋不堪,玉香雖則俏麗,甚是妖淫。包公便問黃寡婦:“你受了談月三百兩,在于何處?”黃寡婦已知談月招承,隻得吐實,禀道:“現藏在家中櫃底内。”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贓。将她母女每人拶了一拶,發在教坊司:母爲虔婆,暗合了貪财賣好之意;女爲娼妓,又随了倚門賣俏之心。金香自慚貌陋,無人聘娶,情願身入空門爲尼。贓銀起到,償了趙國盛銀五十兩,着他另外擇娶。談明素行謹慎,即着他在通真觀爲觀主。談月定了個邊遠充軍,候參奏下來,質對明白,再行起解。審判已明,包公退堂,來至書房。此時公孫先生已将招底辦妥,請示。包公看了,又将談月的口供叙上了幾句,方叫公孫策繕寫,預備明日五鼓參奏。
至次日,天子臨軒。包公出班,俯伏金階。仁宗一見包公,滿心歡喜,便知他病體痊愈,急速宣上殿來。包公先謝了恩,然後将招子高捧,謹呈禦覽。聖上看畢,又有桃木人兒等作證,不覺心中輾轉道:“怪道包卿得病,不知從何而起,原來暗中有人陷害。”又一轉想:“龐吉你乃堂堂國戚,如何行此小人暗昧之事?豈有此理!”想至此,即将龐吉宣上殿來,仁宗便将參招擲下。龐吉見龍顔帶怒,連忙捧讀,不由的面目更色,雙膝跪倒,惟有俯首伏罪而已。聖上痛加申饬,念他是椒房之戚,着從寬罰俸三年。天子又安慰了包公一番,立時叫龐吉當面與包公陪罪。龐賊遵旨,不敢違背,隻得向包公跟前謝過。包公亦知他是國戚,皇上眷顧,而且又将他罰俸,也就罷了。此事幸虧和事的天子,才化爲烏有。二人重新又謝了恩。大家朝散,天子還宮。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便在内閣料理這幾日公事。隻見聖上親派内輔出來宣旨道:“聖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包公聞聽,即随内輔進内,來至修文殿,朝了聖駕。天子賜座。包公謝恩。天子便問道:“卿六日未朝,朕如失股肱,不勝郁悶。今日見了卿家,方覺暢然。”包公奏道:“臣猝然遘疾,有勞聖慮,臣何以克當。”天子又問道:“卿參招上義士展昭,不知他是何如人?”包公奏道:“此人是個俠士,臣屢蒙此人救護。”便說:“當初趕考時路過金龍寺,遇兇僧陷害,多虧了展昭将臣救出;後來奉旨陳州放赈,路過天昌鎮擒拿刺客項福,也是此人;即如前日在龐吉花園破了妖魔,也是此人。”天子聞聽,龍顔大悅,道:“如此說來,此人不獨與卿有恩,他的武藝竟是超群的了。”包公奏道:“若論展昭武藝,他有三絕:第一,劍法精奧;第二,袖箭百發百中;第三,他的縱躍法,真有飛檐走壁之能。”天子聽至此,不覺鼓掌大笑,道:“朕久已要選武藝超群的,未得其人。今聽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此人可現在否?”包公奏道:“此人現在臣的衙内。”天子道:“既如此,明日卿家将此人帶領入朝,朕親往耀武樓試藝。”
包公遵旨,叩辭聖駕,出了修文殿,又來到内閣。料理官事已畢,乘轎回至開封,至公堂落轎,複将官事料理一番。退堂,進了書房。包興遞茶。包公叫:“請展爺。”不多時,展爺來到書房。包公便将今日聖上旨意,一一述說。“明早就要随本閣入朝,參見聖駕。”展爺到了此時雖不願意,無奈包公已遵旨,隻是謙遜了幾句:“惟恐藝不驚人,反要辜負了相爺一番美意。”彼此又叙談了多少時,方才辭了包相,來到公所之内,此時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爺明日引見,一個個見了,未免就要道喜。大家又聚飲一番。
至次日五鼓,包公乘轎,展爺乘馬,一同入朝伺候。駕幸耀武樓,合朝文武扈從,天子來至耀武樓,升了寶座。包公便将展昭帶至丹墀,跪倒參駕。聖上見他有三旬以内年紀,氣字不凡,舉止合宜,龍心大悅。略問了問家鄉籍貫。展昭一一奏對,甚是明晰。天子便叫他舞劍,展爺謝恩,下了丹墀,早有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各暗暗跟來,将寶劍遞過。展爺抱在懷中,步上丹墀,朝上叩了頭,将袍襟略爲掖了一掖,先有個開門式,隻見光閃閃,冷森森,一縷銀光翻騰上下。起初時身随劍轉,還可以注目留神;到後來竟使人眼花缭亂。其中的削砍劈剁,勾挑撥刺,無一不精。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衆人,無不暗暗喝采,惟有四勇士更爲關心,仰首翹望,捏着一把汗,在那裏替他用力,見他舞到妙處,不由的甘心佩服:“真不愧‘南俠,二字。”展爺這裏施展平生學藝,招招用意,處處留心,将劍舞完,仍是懷中抱月的架式收住,複又朝上磕頭。見他面不更色,氣不發喘。
天子大樂,便問包公道:“真好劍法!怪不得卿家誇獎,他的袖箭又如何試法?”包公奏道:“展昭曾言,夜間能打滅香頭之火。如今白晝,隻好用較射的木牌,上面糊上白紙,聖上随意點上三個朱點,試他的袖箭。不知聖意若何?”天子道:“甚合朕意。“誰知包公早已吩咐預備下了,自有執事人員将木牌拿來。天子驗看,上面糊定白紙,連個黑星皺紋一概沒有”由不得提起朱筆,随意點了三個大點,叫執事人員随展昭去,該立于何處任他自便。因袖箭乃自己煉就的步數遠近,與别人的兵刃不同。展昭深體聖意,随執事人員下了丹墀,斜行約二三十步遠近,估量聖上必看得見,方叫人把木牌立穩。左右俱各退後。展昭又在木牌之前,對着耀武樓遙拜。拜畢,立起身來,看準紅點,翻身竟奔耀武樓。跑來約有二十步,隻見他将左手一揚,右手便遞将出去,隻聽木牌上拍的一聲;他便立住腳,正對了木牌,又是一揚手,隻聽那邊木牌上又是一聲拍;展爺此時卻改了一個卧虎勢,将腰一躬,脖項一扭,從胳肢窩内将右手往外一推,隻聽得拍,将木牌打的亂晃,展爺一伏身,來到丹墀之下,往上叩頭。此時己有人将木牌拿來,請聖上驗看。見三枝八寸長短的袖箭,俱各釘在朱紅點上,惟有末一枝已将木牌釘透。天子看了,甚覺罕然,連聲稱道:“真絕技也!”
包公又奏:“啓上吾主,展昭第三技乃縱躍法,非登高不可,須脫去長衣方能靈便。就叫他上對面五間高閣,我主可以登樓一望,看的始能真切。”天子道:“卿言甚是。”聖上起身,剛登扶梯,便傳旨:“所有大臣俱各随朕登樓,餘者俱在樓下。”便有随事内監回身傳了聖旨。包公領班,慢慢登了高樓。天子憑欄入座,衆臣環立左右。
展昭此時已将袍服脫卻,紮縛停當。四爺趙虎不知從何處暖了一杯酒來,說道:“大哥且飲一杯助助興,提提氣。”展爺道:“多謝賢弟費心。”接過一飲而盡。趙爺還要斟時,見展爺已走出數步。楞爺卻自己悄悄的飲了三杯,過來翹着腳兒,往對面閣上觀看。
單說展爺到了閣下,轉身又向耀武樓上叩拜。立起來,他便在平地上鹭伏鶴行,徘徊了幾步。忽見他身體一縮,腰背一躬,嗖的一聲,猶如雲中飛燕一般,早已輕輕落在高閣之上。這邊天子驚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何一轉眼間就上了高閣呢?”衆臣宰齊聲誇贊。此時展爺顯弄本領,走到高閣柱下,雙手将柱一摟,身體一飄,兩腿一飛,嗤、嗤、嗤、嗤順柱倒爬而上。到了柁頭,用左手把住,左腿盤在柱上,将虎體一挺,右手一揚,作了個探海勢。天子看了,連聲贊“好”。群臣以及樓下人等無不喝采。又見他右手抓住椽頭,滴溜溜身體一轉,把衆人吓了一跳。他卻轉過左手,找着椽頭,腳尖幾登定檀方,上面兩手倒把,下面兩腳攏步,由東邊串到西邊,由西邊又串到東邊。串來串去,串到中間,忽然把雙腳一拳,用了個卷身勢往上一翻,腳跟登定瓦隴,平平的将身子翻上房去。天子看至此,不由失聲道:“奇哉!奇哉!這哪裏是個人,分明是朕的禦貓一般。”誰知展爺在高處業已聽見,便在房上與聖上叩頭。衆人又是歡喜,又替他害怕。隻因聖上金口說了“禦貓”二字,南俠從此就得了這個綽号,人人稱他爲禦貓。此号一傳不知緊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漢,人人奇材,個個豪傑。若非這些異人出仕,如何平定襄陽的大事。後文慢表。
當下仁宗天子親試了展昭的三藝,當日駕轉還宮,立刻傳旨:“展昭爲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就在開封府供職。”包公帶領展昭望阙叩頭謝恩。諸事已畢,回轉開封。包公進了書房,立刻叫包興備了四品武職服色送與展爺。展爺連忙穿起,随着包興來到書房,與包公行禮。包公哪裏肯受,遜讓多時,隻受了半禮。展爺又叫包興進内在夫人跟前代白,就說展昭與夫人磕頭。包興去了多時,回來說道:“夫人說,老爺屢蒙展老爺護救,實實感謝不盡。日後還要求展老爺時時幫助相爺。給展老爺道喜,禮是不敢當的。”展爺恭恭敬敬,連連稱“是”。包公又告訴他:“明早具公服上朝,本閣替你代奏謝恩。”展爺謝道:“卑職謹依鈞命。”說罷,退出,來到公所。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遜讓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時,擺上豐盛酒肴。這是衆人與展爺賀喜的。公孫策爲首,便要安席敬酒。展爺哪裏肯依,便道:“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當外人看了。”大家見展爺如此,公議共敬三杯。展爺領了,謝過衆人,彼此就座。飲酒之間,又提起今日試藝,大家贊不絕口。展爺再三謙遜,毫無自滿之意,大家更爲佩服。
正在飲酒之際,隻見包興進來,大家讓坐。包興道:“實實不能相陪,相爺叫我來請公孫先生來了。”衆人便問何事。包興道:“方才老爺進内,吃了飯出來,便到書房,叫請公孫先生。不知爲着何事。”公孫策暫向衆人告辭,同包興進内,往書房去了。這裏衆人納悶,再也測度不出是爲什麽事來。不多一會,隻見公孫策出來,大家便問:“相爺呼喚,有何台谕?”公孫策道:“不爲别的,一來給展大哥辦理謝恩招子;二來爲前在修文殿召見之時,聖上說了一句幾天沒見咱家相爺如失股肱,相爺因想起國家總以選拔人才爲要。況有太後入宮大慶之典禮,宜加一科,爲國求賢。叫我打個條陳摺底兒,請開恩科。”展爺道:“這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既如此,咱們吃飯罷,不可耽擱了賢弟正事。”公孫策道:“一個招底也甚容易,何必太忙。”展爺道:“雖則如此,相爺既然吩咐,想來必是等着看呢。你我朝夕聚首,何争此一刻呢?”公孫策聽展爺說得有理,隻得要飯來。大家用畢,離席,散坐吃茶。公孫先生得便來到自己屋内,略爲思索,提筆一揮而就,交包興請示相爺看過,立刻繕寫清楚,預備明日呈遞。
至次日五鼓,包公帶領展爺到了朝房,伺候謝恩。衆人見了展爺,無不悄悄議論誇贊。又見展爺穿着簇新的四品武職服色,越顯得氣宇昂昂,威風凜凜,真真令人羨慕之中可畏可親。及至聖上升殿,展爺謝過恩後,包公便将加恩科的本章遞上。天子看了甚喜,朱批依議,發到内閣,立刻出抄,頒行各省。所有各處文書一下,人人皆知。
不識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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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虔婆——舊時開設妓院的婦女。
申饬——告誡。
股肱——比喻左右輔助得力的人。
猝然——突然,出乎意外。
遘疾——染病。
扈從——帝王或官吏的随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