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我睜開眼睛頭痛欲裂,掙紮着坐起來,第一個反應就是爾雅,匆忙梳洗過後跑出門,發現姬桓和二師兄都已不在。[燃^文^書庫][]抓了個下人打聽,原來他們一早就去看四國盛會的最後一場比試——文比的冠軍之争——比試雙方是衛國的傅師師和晉國的雲昇。
糟糕,居然把雲昇比賽這茬忘記了!
趕忙叫人準備車馬,卻被幾個小丫頭莫名其妙地架回屋裏,幾分不由分說按住我的手腳,我不曉得她們想做什麽便也不好貿貿然出手傷了他們。過了一會兒,又有五六個婢女魚貫而入,她們手裏端着托盤,盤上是幾樣景緻的小食。
按住我的一個婢女忽然道:“太子吩咐,小姐醒來後務必要先進膳食,否則待他回來定會拿我等試問。”這個婢女我先前匆匆見過一次,就是當年姬桓刺死我的那天,待衆人走後,半昏迷中的我隐隐看到有人向我走來的那個姑娘。
“你是那個……”
“姑娘認錯人了,”婢女截口道,盛了一碗清粥遞到我面前,“請姑娘用膳。”
當年的匆匆一瞥,之後再轉醒已恍如隔世,我便忘記了這個姑娘的存在,直到今日再見,才驟然又翻開塵封已久的畫面。
不經意間腦中電閃雷鳴,忽然有什麽東西呼嘯而過。昨夜,對!就是昨夜!昨夜醉酒後姬桓送我回來,後來絮絮叨叨似乎說了很多話,好像說什麽他當年一直都直到我是假公主,當年也不是真心有意殺我。
再看那個婢女,心中隐隐浮過一個猜測,被自己大膽的推測吓了一跳,再也顧不得許多便掙脫開婢女們的束縛,有些話必須立刻找姬桓問清楚,我隻怕遲上片刻便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
剛跑到姬桓的别院,就見一個侍衛站在門口牽着匹駿馬,似乎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翻身上馬,馬兒躍出的一瞬間,蓦然回首似乎瞧見了重重樹影後那個女子的身影。
一路疾行,到了比賽地恰逢比賽結束觀衆散場,亂哄哄的人群阻了我的去路。隔着人山人海我焦急的尋找那個人,可是任憑我看遍了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那道背影,就像是隔了這麽多年錯位的時光,他在這頭,我在那頭。我們看似是沿着同一個方向前行,可惜卻行走在不同的光陰和過去裏,背負着各自的命運與抉擇,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阻隔開來。他帶着愛與承擔,我懷着恨與忘卻,像兩個陌路人一般走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一天我看到了屏障的對面的他,可是卻發現那道屏障隔開的竟是千山萬水的距離。
我忽然想仰天長笑,是不是這一次依舊隻是上蒼與我開的一個玩笑。
我一躍而上站在了馬背上,那麽,是不是隻要跨越這一重人山人海,我就可以再與他重逢?
“站在上面做什麽?不知道危險麽?”
我的手被一個更大更溫暖的手掌覆住,那道聲音是我五年以來多少個夢裏一直念念不忘的。
雖然前一刻我還懷着義無反顧的勇氣誓死也要找到他,可是現在當他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竟然讷讷不知該怎麽面對。
東邊似乎發生了什麽事,人群忽然改變了方向湧了過去,有人撞了一下馬,馬兒受驚嘶叫着動了起來。
“小心!”
他左手一帶止住了馬兒的動作,同時右手毫不遲疑地拉我下馬,落地時不偏不倚正被他圈在懷裏。我看着他,那一眼,隔了兩千個日日夜夜,隔了兩萬四千個時辰刻骨的相思。我想,隻是這一眼,過往的所有愛恨纏綿都可以和解了,因爲這一刻他就在我身邊。有血有肉,真真切切,我也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惜老天一向不心疼我,這麽重要而神聖的一刻,竟然被人攪了局。
“哎呦,我的腳!”
狼嚎般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響起,二師兄永遠都是這麽煞風景。不過也好,現在我正好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姬桓。大約就在我們對視的那一瞬間,他應該明白了我的心思,那一刻那一雙眸子裏閃耀的神采竟然生生要灼痛我的雙眼。
“我的腳!我的腳!!我的腳!!!”二師兄一聲叫得比一聲凄慘,我們這才趕緊走了過去。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姬桓這次并沒有放開我的手,他左手牽着馬,右手牽着我。
“哪個不長眼的小賊,踩了小爺也不知道道歉,回頭别讓小爺逮住你,否則小爺定要讓你好看!”二師兄見我們走來有人撐腰,便大着膽子開始作威作福。
“你受傷了還是騎馬回去吧。”姬桓笑着,聲音溫柔的像是一杯融化了的蜂蜜水。
走到二師兄身邊,姬桓把缰繩交到他手裏,說罷便牽着我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天我們走了很久很久,走得不快,卻幾乎把安陽城走了個遍。他一路上都牽着我的手,像小時候那樣。他在我的身側輕聲細語的講着從我們相識以來他所看到的我們的經曆,那是一段與我所想截然不同的故事,我仰着頭看着他的側臉,陽光灑在他的臉頰上,就像是一張上好的宣紙被溫柔地定格在歲月裏,待時間再度流轉,少年依舊是最初的模樣,一如往常。
回去時夜幕已經黑得看不到一點光亮,他還是牽着我的手,細心的告訴我哪裏有台階,哪裏有一隻小野貓正好奇地看着我們。原來,我們不過是在各自的光陰裏去看了看不一樣的世界,我們倆之間仿佛始終都有一條看不見的引線,隻要不經意的回頭,我們就可以準确地找到彼此的位置。隻是,爲了走到彼此身邊,我們都耗費太多的精力。
姬桓把我送到房間門口,目光在我的房門上頓了一頓,便笑着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輕地道:“乖,早點休息。”說罷,便要離開。我不依,拽着他的袖角不肯放他走。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眼角眉梢卻笑得像個孩子。他将我攬進懷裏,一下一下輕輕地拍打着我的背:“堇紗乖,堇紗乖,六年之前我就想像這樣拍打着你的背,哄你聽話,可惜那時候我不敢問你的真名,隻好小心翼翼的給你取了個綽号。”
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滿滿的風鈴草的味道,像是置身在一片藍色的海洋。“哦?什麽綽号?”我懶懶地問。
“賴皮小壞蛋。”他笑了起來,低低的,特别好聽。
後來我們又說了很久,直到我兩個眼皮開始打架,才跟他依依不舍地道别。他目光又在我房間頓了一瞬,莫名其妙地說:“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參加雲昇的試筆會。”
我打着呵欠跟他揮手道别,一開門卻被吓醒了。
二師兄像個幽靈一般坐在屋子的暗角裏,不點燈也不說話,若不是這幾年來也這麽着被他吓過幾次,恐怕今天就不單單是吓醒了這麽簡單,遙想當初,第一次被他吓到的時候,我就吓得岔了氣。
隻是,他今天面色好像尤爲不善?
“長樂是不是腳疼啊,我讓丫頭給你拿金創藥。”我點起燈,做知心大姐姐狀,其實是因爲我隐隐覺得他可能聽到甚至看到了什麽,總有些不知如何面對,畢竟……畢竟是我搶了他的男人啊。
“站住。”二師兄沉聲叫道。
他貌似生氣了,我趕忙倒退回去等着接受長官的教誨。
“你和阿桓是不是在一起了?”
“是。”聲如蚊蠅,我低頭回答。
“什麽時候的事情?”
“今天下午。”頭再低一點。
“你們以前認識?”
“認識。”低得更低一點。
“爲什麽不告訴我?”
“我……”
不等我說出個所以然,二師兄截口問:“你是不是怕爲兄跟你強人,才暗搓搓行動?”
他明顯情緒不對,我趕忙解釋:“不是的不是的二師兄,其實我根本沒想着跟你強人,因爲我一直以爲他以前負過我,所以即使後來再見我也沒想着怎麽樣,就是純粹的祝福你們。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姬桓他不是斷袖,他斷袖不過是裝裝樣子的,所以……所以……”我偷偷看了眼二師兄,還好他沒有惱羞成怒,我才敢繼續說,“也知道了以前原來一直是我誤會了他,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做一丁點對不起我的事情,所以……”
所以我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在那裏,少年和少女不經意間播下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隔了多年的光陰流轉,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花都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