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姬桓又陪師父說了會兒話,在承光苑管事的三番四次催促下才匆匆離去。師父嘬着茶,瞧着姬桓背影漸行漸遠,才眺了一眼長樂君,慢條斯理地問:“怎麽回事?”
二師兄心不在焉,沒規矩的随口應付:“沒事。”
師父瞪眼,一肚子批判教育的話愣是憋回了肚子。他繼續喝茶,直到茶杯見了底,才狀似無意的又問:“方才那侍從我瞧着眼熟,在哪裏當差?”
不提還好,一提這話,二師兄便霜打的茄子一般,悻悻道:“承光苑。”
師父放下茶盞,彈了彈衣袖:“承光苑是何處?”
二師兄終于忍無可忍,霍然起身大聲道:“他後宮所在!”說罷,大步離去。
師父瞧着二師兄怒不可遏,捋着胡子雖不明所以,但眼角褶皺卻舒展了幾分。
------------------------------
姬桓來到承光苑,對管事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隐于樹影之中。姬桓叩門,門應聲而開,屋裏一衆男子盡皆起身揖禮,一眼看去,都是些熟悉面孔,有先前在銀月賭坊見到的穆先生,有那日被堇紗長樂氣得羞憤而去的俊俏小生,還有醉酒鬧事的張兄和爲他善後的王謝之。
王謝之給姬桓倒了茶水,開門見山道:“不知那太極宗此來有何意圖?”
太極宗始建于夏末商初,開山宗主青圭曾在鳴條之戰救商湯一命,因其擅五行之術,商朝建立後被奉爲國師,司祭祀禮法之職。青圭在職期間大力推行五行學說,一時間太極宗人才濟濟,興盛已極,俨然一派國宗之勢。後随着商朝式微,太極宗也逐漸退出政治舞台,但其推崇的五行學說卻對後世産生深遠影響,以緻太極宗歸隐後仍門庭若市,不乏有志之士求學問經。直到四國之亂初始,太極宗遷宗太極山,閉宗謝客,才算絕迹凡塵。
四國之亂至今已逾數十載,四國之中許多新一代執政者皆無緣得見太極宗現任宗主真身。然而,未嘗見過并不代表不重視,即便幾十年過去,太極宗在民間的影響力仍非同凡響。
張兄握拳捶了下桌子,憤憤道:“可惜炎先生不在,否則哪由得他在咱們王宮裏胡作非爲!”
王謝之對張兄擺手:“張兄切莫胡言亂語,我等尚不知他此來何意,實不該妄下結論。”說罷,四人齊齊看向姬桓。
姬桓浮了浮茶,道:“各位勿需擔憂,此來他确爲私事。”
穆先生抱臂,沉吟道:“私事?咱們大姜何時與他們有所牽扯?”
姬桓放下茶盞,道:“實不相瞞,堇紗和長樂正是太極宗弟子。”
“什麽!”俊俏小生霍然起身,怒道,“我就知道他們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姬桓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知爲何,俊俏小生竟覺得有些脊背發涼。王謝之心思圓潤,察覺姬桓不悅,便對小生微微搖頭,小生僵着臉坐下,卻是不再說話。
張兄心直口快,不懂便問:“是他徒弟又怎樣?他莫非還想在王宮鬧事不成!”
姬桓搖頭:“他不過是想帶走徒兒,諸位不必擔心。”
----------------------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最後索性拽起被子捂住頭。半夜,被一聲極輕的開門聲驚動,我縮在被子裏,腦海裏反複回放的都是二師兄同我講的瘆人故事。我想發抖,卻不敢,隻好攥緊了被角狀似無意的把頭包嚴實,甚至配以綿長平穩的呼吸,因爲我聽二師兄傳授經驗,那些魑魅魍魉不會傷害夢中人。
待我平息了緊張,便聽到屋子裏另一道極清淺的呼吸聲。我暗自舒了口氣,幸虧不是那些怪物。呼吸聲離我很近,近得似乎就在我頭頂之上。
我仍舊不敢動,捂得久了,便覺得窒息,悄悄将被角掀了條縫吸氣,入鼻的是一陣潮濕而清香的氣息,不禁讓我想到了盛放的風鈴草,細細密密,一串一串開滿山崖,湛藍的花朵在微風的吹拂下簌簌而舞,讓人仿佛置身海洋。
姬桓麽?這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他深夜找我做什麽?
一連串的問題在我腦海裏盤旋,有什麽東西在我心頭一閃而逝,被我下意識的忽略。知道來人是他,因是我僵着身子,更加一動也不敢動。
不知是不是因爲僵得久了,我隻覺得氣氛沉悶壓抑得令我心口無端疼痛,就好似有無盡的哀傷透過空氣絲絲縷縷地傳遞到我的五髒六腑。
就在我幾乎以爲就要這麽僵持到天荒地老時,姬桓動了,他俯下身,隔着一層薄薄的被子與我離的很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拂在我肩頭的溫熱氣息。心裏莫名的慌亂起來,來不及細細思索,腦中飛速旋轉着應對策略。就在我打算破釜沉舟索性掀開被子質問他時,他的手隔着被子覆在我臉頰上,極輕極輕。我吓得忘記了呼吸,臉頰像是被點燃了一般“噌“得一下燒了起來。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反應,手指微僵,旋即收了回去,末了發出一聲愉悅的輕笑。
我咬牙切齒,權衡着要不要趁他還沒出屋先嚷嚷起來,讓大家來抓這個登徒子。心思在肚子裏打了個轉,想到我們老頭子也在此間,若是我大半夜的嚷嚷擾了他的清夢,回頭還不知道他在大師兄耳朵邊上怎麽編排我。
我恨恨地蹂躏手中的被子,眼睜睜地看着他大搖大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