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桓把我從房頂拎下來的時候,本着勤學好問的精神,我扯着他的衣角讓他說個所以然出來。他倒是無所謂,借着我拽他衣角的力道正好把我拉進房裏。
“咳……咳……誰啊?”病怏怏的聲音問道。
就是這道聲音,方才剛掀瓦片的時候正聽到她在同姬桓說着什麽。
我好奇的從屏風後面探了個腦袋進去,一看之下大驚失色。而那卧床的婦人見我也是一臉驚恐:“桓兒,她是誰,怎會在此?”
說得急促了些,那婦人又咳嗽起來。姬桓趕忙把床頭的藥碗遞了上去,婦人一把推開,厲聲喝問:“她是誰?”
我的個天兒喲,不過下趟山,怎麽陳年的仇家一個二個都遇到了。
“姑姑,她就是夏堇紗。”姬桓好聲好氣地解釋。
“出去!”婦人大吼一聲。
我被震得驚了一驚,很識趣的自個兒走了出去。其實她不攆我走,我也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當年若不是她,我和姬桓也絕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走出院子,牽了小馬往回走,看着一束束紫藤姿态萬千地懸垂在枝頭,憶起如今的太辰宮也當有一處這樣的景緻,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彼時年紀小,雖是帶了任務假扮公主,心思再沉也隻記得将這一件事壓在心底,其餘的喜怒哀樂一應寫在臉上,因是也得罪了不少人。隻是自始至終都想不明白,那個本和我素未謀面的“姑姑”到底跟我有什麽仇什麽怨,初次見面就要置我于死地,偏偏還讓她得逞了。
我這人有個毛病——忘性大。好的壞的、美的醜的但凡隔上三五年時間,隻要沒有人主動提起,我便可以忘得一幹二淨。但是若有人引起了話頭,我總免不了費心費力地重新捋上一遍。
按照姜晉兩國約定,待我十五周歲行完及笄之禮便要正式與姬桓成婚。彼時,我來姜國已足兩載,一向自诩有理想有抱負的我時常跟随姬桓左右,探讨人生這一深刻話題,日子久了不免彼此欣賞,因是感情亦算得上和睦。
十四歲零十一個月。那晚膳房做了我愛吃的醬肘子,本着不浪費的精神我一氣呵成吃了滿滿一缽,撐得不到戌時就困得睜不開眼。睡到半夜忽覺冷風刺骨,我正欲翻身往被子裏縮縮,卻發現身下的床抖動得厲害,心裏琢磨着明日跟姬桓讨張新床來做下月生辰賀禮。想到此處,困意散了大半,我眯了眯眼,竟然發現此時此刻我哪裏是在床上,赫然是在馬背上!飛奔的馬背上!
因手腳被綁得牢固,我隻能艱難轉頭,載我的人正是尋常戲本子裏強盜慣常裝束——黑衣黑褲黑面巾。
我琢磨半響,委實參不透什麽樣的人會有這麽大的本事,居然把主意打到皇帝老子頭上。年紀輕時,但凡遇到捉摸不透的事情我通常都選擇随遇而安,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馬倒是沒跑多久,在四通八達的胡同裏拐了幾個彎停到一戶宅院前。機智如我自然繼續假寐,黑衣人把我扛進一間屋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愣是疼得我驚叫出聲。
裝不下去,我便索性光明正大的四處打量。首先入目的自然是屋子裏的人,上首坐着個衣着華貴的婦人,那模樣與今日姬桓喚作“姑姑”的婦人一般無二。
婦人盤問了我一堆關于姬桓的問題,我也毫不客氣地打量她。
莫非姬桓是她私生子?因爲種種利益牽連她不能入宮,兒子也不知道她這個娘親的存在。這廂她思念兒子思念得緊,隻得出此下策綁了我這個未來的兒媳婦打探一番,順道看看他老子挑的兒媳婦滿意與否。
不曉得他娘喜歡哪種路子的姑娘,我隻得把能想到的類型略作規整。挺直了脊背,顯得英武些,斂了眼眸垂了頭,弱柳扶風。
這廂我正爲自個兒天衣無縫的組合自鳴得意,卻不料那婦人怒火中燒:“下賤的狐媚子,别以爲住到太辰宮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今日我就教你些規矩。”
說罷,旁邊立着的更爲年長的仆婦踏着扭捏的小碎步走到我身側,不由分說在我身上一頓狠掐。
懵了一瞬,因綁了手足躲不過仆婦魔爪,我也紅了眼大吼:“瘋婆子你們憑什麽抓我,阿桓知道肯定不會放過你們!”
許是我叫喊起了作用,婦人揮手制止了仆婦,卻獰笑道:“有的是時間,我倒要看看,堂堂姜國太子要不要娶一個小花貓。”
彼時愚鈍,沒聽懂這句話意思,現在回想起來,即便當時明白了又能如何?從頭至尾我都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隻有我天真的以爲從此以後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
時隔多年,當我重新回憶這段過往,才漸漸明白即便沒有這個婦人,我也不可能順順當當嫁給姬桓,她的作爲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說遺憾,也隻能惋惜自己少不更事,誤會了自個兒的心意。若果一開始便曉得了這種感情叫做愛慕,縱然那日拼得死無葬身之地,我也會問問他,如果可以重來,他會不會喜歡一個叫夏堇紗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