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沒認出我麽……我下意識的摸了摸面頰,除了略瘦了些,眉眼骨骼卻是與當年别無二緻。還好反應快,就這麽一下子摸臉的功夫,我心思一轉,瞬間明白了他的難處。目下他的狀況确實不便和我相認,若是被旁人看到他半夜裏同個小姑娘獨處,隻怕又平白在他的風月史上添上一筆,還帶累了他那些個心頭好吃些子飛醋。
誠然,縱是他想同我相認,我也早沒了與他糾纏的興緻。百尺樓頭,他的長劍指向我的那一刻,便已斬斷了與我這個假冒晉孝公主的牽連。既然已無瓜葛,何必再互相添堵礙眼,我邁開大步打算繼續去找我那不争氣的二師兄。
出乎意料,一把白絹傘穩穩地擋在我的頭頂,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心下百轉千回卻也想不透他此舉意圖。又走了一段,眼見走到街角,我終于忍不住回頭,萬分詫異地問他:“你有事?”
他眼底似乎有細微的笑意一閃而逝,随即眼神越過我平視前方:“沒有。”
言簡意赅。我一時拿捏不準他的意圖,便想找了個理由支走他:“沒事正好幫我找個人。”我幹笑兩聲,“我家走失了個傻小子,長得很是娘娘腔,比你小個一兩歲,跟你一般高……”爲了讓我的說辭顯得比較真實,我下意識的照着二師兄的樣子去描繪。但是不等我說完,他便轉過身,對着房檐下的某個角落揚了揚下巴,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見一團猥瑣的黑影閃了出來。
黑影的輕身功夫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努力思考了一瞬,無果。
待黑影竄到我眼前,我這才恍然,那一身飄逸的輕功不就是師門裏人人都會偏偏就我不熟的“飛花落雪”麽!
嘿,那猥瑣的黑影不正是我家走失的傻小子。
二師兄費力地把腦袋擠進本就不大的傘下,看着我面兒上瞬息萬變的神色,甚爲擔憂地同爲我們撐傘人問道:“我家這位不會傻了吧?”
感覺到姬桓目光投到二師兄身上的一瞬間,我沒來由的抖了抖。興許是着涼了,還是趕緊回師門讓小師叔給我抓服藥吃吃。
“在下姬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冷清的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咦?他不高興麽?這人鬧情緒時就愛用這種冷冰冰的語氣唬人。看着二師兄在聽到他的名諱時雙目放光,一副餓狼遇到白兔的表情,我才恍然,白兔是不喜歡被餓狼盯着看的!
“你就是姬桓?那個流連男色天下聞名的姬桓?”二師兄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兩眼直冒星星問道。
我被二師兄這句流連男色驚了一驚,揭人不揭短,雖說好男風不是什麽大事,但畢竟不是主流。我觑了姬桓一眼,他握着雨傘的手依舊很穩,私心裏覺得二師兄目下這種反應已經是極其克制了。
想當年我初初聽到姬桓斷袖傳聞時,也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那是我入門的頭一兩年,跟二師兄還不大熟悉。一日,我幫師父整理房間時,聽到二師兄和幾個小婢子磕牙時談到姬桓的這樁子傳聞,失手就摔壞了師父最稀罕的杯子。二師兄被我的膽色所懾,而我又對姬桓的傳聞有興緻,于是那陣子我二人便時常湊在一起讨論關于斷袖種種。因我同姬桓是舊相識,推測他必定是因爲晉國公主這樁事情傷了情,才會突然對男人來了興趣。二師兄卻不知道姬桓性格曲折,自然是對這個不畏輿論追求真愛的姜太子桓佩服得五體投地。而我一向自認口風緊,也不好接了姬桓傷疤,便任由着二師兄對姬桓的崇拜一日勝似一日。
隻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二人有緣相遇。
姬桓眉峰輕挑,一雙桃花眼裏似笑非笑的含着幾點幽光,看得人直晃眼。二師兄顯然也是看呆了,他一向自诩容貌傾城,卻未想到世上還有一種容顔當得起“遺世獨立”來形容。良久,眼巴巴地又問:“你是姜國太子?”
見姬桓略略颔首,二師兄激動得一把撈起我的手腕使勁搖晃:“堇丫頭,活的姬桓啊!”
我甚是矜持地抽回手,着實爲他這般短淺的見識羞紅了臉。我心下盤算,如今找到二師兄正好該去趕路,走得快些興許還能趕上明早早飯。
我醞釀半天,轉過身正欲向姬桓道别,誰知肚子“咕噜”一聲,硬生生的将我想好的說辭逼回喉頭。我的臉霎時一紅,急中生智飛速瞪了二師兄一眼,想把這咕噜聲推到二師兄頭上,卻冷不防姬桓的聲音忽然想起,語氣平平但卻少了一分冰冷:“餓了嗎?前面有家館子不錯,有你愛吃的辣子雞。”說罷,換了隻手撐傘,而空出來的那隻手正好閑閑地搭在我的肩上。
我又是一個激靈,今夜果真着涼了。我不由加快了腳步,頭頂上的白絹傘始終如影随形。半響,身後方傳來一聲驚叫,“堇丫頭,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