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的家離我的家并不遠,我們先把小蓮送到家,然後就各自回到家中。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家裏亮着燈,微弱的電燈似乎是想把這個黑夜刺破,無奈夜太深。
剛進大門,就聞到了飯香。父親母親端坐在炕上,炕桌上擺了一桌子菜,我數一數八菜一湯,全是硬菜。我有點受寵若驚,趕忙跳上炕驚訝地問母親:
”媽,今天我們家過年嗎?”
”今天你大病初愈,也算是喜事,所以必須慶祝慶祝。”母親說着,看了一眼父親。
看着這一桌子的菜,我心裏特别的興奮,因爲那個時候生活貧困。平時除了吃高粱米飯,菜不過是鹹菜大蔥蘸大醬。如果誰家結婚了,去坐席,可以吃上黃豆,這已經是那個年代的美味佳肴,比什麽山珍海味都香,就算是過年,也隻不過是吃上一頓餃子,還是素餡的。
所以,我對眼前的這一桌子菜充滿了好奇。從來沒有見過這些菜,不知道母親從哪裏找來的這麽多的食材。可是,那時候畢竟還小,香味一撲鼻,就顧不上多想,松松褲腰帶,先吃飽了再說。
父親母親看着我,在那裏如餓狼一般地吞咽着。眼裏充滿了淚光。
“爸媽,你們也吃啊”我說道。他們看着我吃飯的樣子,發着愣,我一提醒,父親對我笑了笑,然後給母親夾了一口雞蛋,讓母親吃。
一陣瘋狂地饕餮之後,母親關切地問道:“吃飽了嗎?”我摸了摸鼓起的肚子,沖母親一笑。母親摸了摸我的頭,眼裏流露出無限的憐愛。我覺得今天父親母親特别的反常,就這一桌子飯菜不說,對我的愛,也是出奇地濃,讓我受寵若驚得有點窒息。不過,在一想,也可以理解,畢竟,我這個唯一的兒子,剛剛在閻王殿門前晃了一趟,嘿嘿,不過“鄉親們,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經曆了一場生死之後,我有些把這些生生死死看淡了,人也變得樂觀,覺得活着真是美好。
母親見我吃好了,又給我盛了一碗南瓜湯。南瓜湯是我最喜歡的食物,華潤且甜。
南瓜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就有記載:三月下種,四月生苗,節節有根,八、九月開黃花,可結數十顆,其色或綠或黃或紅。經霜收置暖處,可留至春。其子如冬瓜子。其肉濃色黃,不可生食,惟去皮瓤瀹食,有補中益氣的功效。家裏有一本泛黃的《本草綱目》舊本,從小我就對裏面的藥材很感興趣。
我接過南瓜湯,細細地品味。
父親看了看母親對我說:“兒啊,你看這南瓜,瓜瓤空了,它還能夠繼續生長,直到成熟。”說到這裏,父親母親有點莫名地激動接着道:“兒啊,你說,要是人的頭,像南瓜一樣被掏空了,還能活嗎?”父親說完,和母親一同看向了我。非常嚴肅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弄蒙了。沉默不語,低着頭繼續喝着我的南瓜湯。父親,見我沒有回答,有些激動地說:“兒啊,你好好想一想,然後回答我。”
我本不想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因爲沒聽說誰的腦袋都被掏空了還能活的,别說被掏空了,就算供血不足都會死。我雖不是醫生,可是醫書,我還是看過的。
我笑着答道:“怎麽可能呢,頭都被掏空了,怎麽可能不死。”我話一出口,也覺得哪裏似乎不對。仔細看了一眼父親母親,隻見他們的頭上早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身體也顫抖起來,像是在恐懼什麽。我突然更覺得自己的話哪個地方說的不對。可是,又不記得自己的話有什麽毛病。
“爸媽,你們怎麽了?”父親母親勉強地對我笑了一笑說:“沒事沒事,你回你的房子睡覺去吧。”
可是……我剛想再追問下去。父親嚴厲地說,快去睡覺。我隻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屋子裏,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對勁,可又一時說不出來。這時,聽到了母親在對屋的唠叨聲。
“兒啊,早點睡吧,你已經大了,以後的路還很長,好好生活,早點和小蓮結婚……”母親的聲音裏夾雜着些許的感傷,似乎還要說點什麽,可聲音到這裏卻戛然而止。我越發覺得奇怪,也許是他們要睡下了,就沒有再多想。
鋪開被子,鑽進熱乎乎的被窩。今天的炕很暖和,父親應該是燒了很多的柴火。我在暖暖地被窩中,慢慢地睡着了。
夜裏,我做了很多夢,夢見我又回到了從前,我牙牙學語,蹒跚學步。母親抱着我,一起去生産隊大院裏去看電影。父親帶着我,去樹林裏打獵。我們打了很多很多的獵物。有山雞,有野鴨,還有各種不知名的鳥兒。我和父親興高采烈地唱着紅歌滿載而歸。我們踏着鄉間的小路上,高聲地歌唱:“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的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漫天飛……”就在這時,我看見父親手中的一籃子的獵物中,有一隻山雞在動,突然山雞眼睛一睜,站起來跳出了籃子。明明打死的山雞,又複活了!我和父親感到奇怪,忙着去追趕,可能是它受了重傷,三撲兩撲還是被我按在了懷裏,正當我爲自己又逮住了山雞而自鳴得意,雙手搖晃着山雞,向父親炫耀時,我覺得山雞似乎又變得毛絨絨的,這種感覺,絕不是雞毛的順滑。我低頭定睛一看,是一隻黃皮子,眼睛邪惡地盯着我,嘿嘿地做嘲笑狀。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家夥吓醒。
夜,很深。伸手不見五指。我嗅到了奇怪的味道——是血腥味。難道是黃皮子又來了?這個黃皮子,不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夢中,無時無刻不在糾纏着我,讓我又恨又恐懼。我想,還是去父母的房子睡一晚上吧。穿上鞋,我來到了對屋。門一推,開了,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刺入鼻子。我覺得後背發涼,也就顧不上父母是否熟睡,摸索着燈繩一拉,燈随即亮了起來。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眼前的一切,成爲了我一生抹不去的陰影。我看見父親母親還是像吃飯時一樣,盤腿坐在炕桌前,頭卻低垂着。父親和母親的額頭都被貼上了符咒,我推了推父親母親,大聲地哭喊着,可是他們卻沒有任何的回答。讓我吓得一身冷汗的是,父親母親的頭頂都被挖了一個碗口的窟窿,借着燈光,我看到他們的頭不知道被什麽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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