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天姬道:“咱們退到一邊吧。”
無玉道:“原來你也在這裏。”
“幾年不見,你的内力竟然有這樣的造詣,看來你這個師父對你很重視。”
無玉道:“師父自然對我很好,不過這對你不是什麽好消息。”
“哦?”她冷冷一笑:“看來你對我還有所記恨,你把我徒弟傷成那樣,我還沒找你算賬。”
“我傷了她們?天大的笑話,如果不是你們來打我們的主意,怎麽自讨苦吃。”
天姬道:“你這個年輕人跟你師父有許多相似之處……”她忽然停頓了一下,看向空中已經和無極交纏劇鬥的田餘風。
他們的鬥争已經幾乎在天上,沒有聲音,一片茫茫,幾也看不到痕迹,似乎還沒有小孩兒打架激烈,但這其中兇險,若是出現略微失誤,恐怕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無玉看着有些心驚,以内力抵擋不斷沖擊來的餘波,心驚道:“我隻說和師父他們武功在伯仲之間,如今看來,除了機緣好内力深厚,其他方面差的太遠,如果是我,撐不過三招,無極老人的武學無論哪一方面都趨近完美,師父的身法速度卻快到了極點。”
他問道:“你說我和師父像,是什麽緣故?”
天姬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道:“沒什麽。”
“嗯。”無玉瞥她,她神色漠然,眼中卻淚光點點,隻是強行忍住。
“她爲什麽要哭?”無玉心道:“而且我問的話也不回答了,是什麽意思?”
無玉道:“我總以爲,自己的武功已經沒多少人可敵,可現在一看,師父和無極前輩的武學造詣恐怕我一輩子也及不上。”
“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隻要你……唉,我今日怎麽和你說這麽多?”
“幽冥天姬,你哭什麽?”無玉還是忍不住問。
“我哭了嗎?”她擡頭一望,神色頓斂:“你真是可笑。”
無玉淡淡一笑:“我看見了,不過我不知道原因。”
“好了,别多話了,你還隻是個孩子。”她甩下一句話,回首也不再看。
無玉也無話可說。
午時的千淩峰上白霧仍未散盡,兩人的打鬥持續了半個時辰。
薄薄的氣流仿佛割開靈魂刀刃,連無玉也有些喘不過氣。無極老人身影如同箭射,迅捷利落,而田餘風則如同在虛空,似有似無,存此而在彼。
衆人等在下面,都是凝神屏氣,強烈的威壓籠罩着方圓百裏,誰也不敢走動一步。心髒随着感覺而來的壓力跳動,神經繃的如同上箭的弦,林中的飛鳥走獸匍匐在地,整座千淩峰群鴉雀無聲,沒有殺氣和暴戾,隻有死寂和孤獨。
無極功極純極粹,而無極老人一舉一動都有着開山破海的力量,土色的内力環繞在空中,把這天地萬物都睥睨在其下。
田餘風周身被無色勁氣環繞,手指上纏繞着雷電之光,腳下裹着無形之風。
兩人的對碰,在空中激蕩起漣漪,好似破碎鏡子一般,看不出多大破壞力,但其中所蘊含的力量卻足以将這世上任何東西毀滅。
世間萬物都有形迹,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武學最高的境界,到底是有形化無形,還是無形歸于有形?
這二人心中或許早就有了答案。
忽然兩人之間不知誰出現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呼吸間隔,天姬和無玉同時睜開了眼睛。
似乎,勝負已分。
一切恢複了平靜,或許說剛才的決戰才是真正的平靜,這場交手的結束反而有些喧鬧,也許也讓人難以接受。
“師父,師父。”白煙還未散開,無玉叫道。
一聲咳嗽,是無極老人發出來的,他緩緩從白煙中走了出來。
“師父。”
“你,果然還是敗了,唉。”天姬歎氣很失落,也很無奈。
無極老人靜靜在朝陽岩上盤坐下來,無玉道:“無極前輩,我師父他……我……”他心中忽然湧出一股怒火。
天姬道:“不要沖動,這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無極又咳嗽了一聲,白煙已經散盡,無玉大叫道:“師父,師父……你不能死啊,師父……”
“無玉,我沒事。”田餘風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後。
天姬道:“看來我看低你了。”
田餘風搖頭:“他似乎有什麽原因,兩千多招,他有兩次機會殺我,可他都放過了,直到他所有生命力都消耗殆盡。”
無玉道:“爲什麽啊?”
無極老人已經閉上了雙眼,永遠閉上了雙眼。
田餘風搖頭,眼中忽然出現了淚水,向無極鞠躬三次,道:“我不明白,可如今我也明白了。”
“這是兩個明白?”
“他不殺我想必是怕魔域和中央大陸再起沖突,明白的是武學之路大抵相通,無極在最後的時刻,讓我明白了,他也算是我的老師了。紫杜鵑,你明白我的前一個疑惑嗎?”
她猶豫了一下,田餘風便也知道她明白,不過她搖了搖頭。
誰也沒有再問。
千淩峰好平靜,平靜的似乎從沒人來過這裏。
三人下山。
衆人向田餘風投來敬佩的目光,這些魔域的英豪性子大都爽利,但田餘風能把無極老人打敗,就算是中央大陸的人,也是值得尊重的。
楚行天過來道:“看來我師父輸了,天姬大人?”
幽冥天姬道:“不,無極赢了,這是他最好的歸宿了,這座千淩峰就是他的墳墓,可以一眼看到魔網原址的所在。”
楚行天點點頭,朗聲道:“我知道這是師父的選擇,這場恩怨與田大俠無關,我這就上報,恭迎中央大陸的使者來臨,各位中央大陸的朋友願意留在魔域也好,還是離開也好,悉聽尊便。”
黃偉清道:“這位楚家大少爺還是不錯的。”
澹台九銘和上官悔都是笑着點頭。
……
“你又要走了嗎?”九碧過來問道。
田餘風側過頭:“我不是要走,我是要回家。”
九碧輕輕歎了口氣,揮手走了。幽冥天姬望向千淩峰上,卻是更深的歎氣。
“師父,我和小玫還得去楚家拜祭繼父繼母,完後才能成婚。”
田餘風道:“你們去吧,不過到時候别忘了我和你師娘啊。”
“師父。”馮倩倩叫道。田餘風點點頭:“倩倩,若你沒地方去,随我回去,我把古理樓交給你打理。”
無玉道:“那可太好了,我一定也會去看倩倩姐的。”
司空玫道:“我看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無玉笑道:“小玫别的沒學會,就是吃醋吃的越來越厲害了。”
公孫銳笑道:“師父多情,弟子也風流,難怪司空小姐擔心。”
衆人哈哈一笑,無玉道:“我可是風流卻不下流。”
範銀鈴道:“什麽好話,一股的裝在腦子裏。”
呂則道:“田老弟,看着如此,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告辭。”
田餘風拱手:“日後有緣再會。”
公孫銳道:“呂大俠,何不大家一起聚一聚再走?”
呂則笑道:“我還是随我師父一樣,适合當閑雲野鶴,告辭。”揚揚長長大笑而去。
孟俠名抱着刀,緩緩而退,如同他的刀一樣,銳利但鋒芒不露。
于九龍道:“田大俠,範妹子,我爹醒了。”
“醒了,醒了。”君不見也大喜道。
于立仲睜開眼,氣息有些虛弱,道:“九龍,不見,你們……對啦,秦宗呢?”
于九龍道:“在,在,爹,你們沒事了。”
“哦……唉,無極老人實在太厲害了……”于立仲有些喘不上氣,君不見道:“大伯,你先休息,等等我們再跟你說。”
無玉抱扶着秦宗,道:“這家夥怎麽還不醒?”
範銀鈴蹙着眉頭,道:“他不會有什麽事吧?”
周光情道:“沒事,秦宗被封住穴道太久,所以體内氣脈運行不暢,還需一段時間才能醒來。”
黃偉清道:“公孫先生,在下可否邀你陪同一行?”
澹台九銘和上官悔道:“有公孫總主陪同,再好不過了。”
公孫銳心裏明了,欣然道:“黃盟主邀請,又有上官老先生和澹台大學士同行,與魔域英豪共商大要,人生一大幸事。”
黃偉清執手笑道:“公孫總主是我多年最崇敬之人,能與你一起,我才是最高興不過。”
郭玖笑道:“看來事情進展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順利。”
楚行天和朱尋真一同過來道:“諸位,請吧!”
……
一朝雲煙散盡,輝煌即是落寞。
範銀鈴并沒有選擇和田餘風一同回去中央大陸,也沒有和醒過來的秦宗見一面。
“你說銀鈴姐姐奇不奇怪,千裏迢迢爲救秦宗而來,但她這時候又自己獨自走了,隻留下一封信。”
林昭道:“我若能明白她的心事,那便不會和你這麽親密了。”
“哦?那你明白我的心事嗎?”
“我……我也不明白,不過還有這麽久,我會慢慢明白的。”
“我聽說秦宗醒了,田叔和周大叔他們都去看了,咱們也去吧。”
林昭道:“咦,我忽然發現有個人也不見了,一開始還是跟着我們一起的。”
“你是說孫若狐?”
“不是,是那個姓馮的姑娘。”
“你這麽關心她做什麽?哼,我看你花花腸子也不少啊。”雲小幽扯着他不放。
林昭道:“我隻是疑惑,她隻是在我們上船之前不見的。”
“或許,她受了田叔的指示,去找銀鈴了吧。”
……
“師姐,你很喜歡那個秦宗嗎?”
“是師父叫你來的?”
“嗯。”
“好妹妹,可我……”
“你爲什麽不等他醒來就離開了呢?師父說你性子太過清高,這樣可能又葬送了你一段姻緣。”
“可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但你的這番苦心,難道不是當初有了這種意思才産生的嗎?”
“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男人都是容易變心的,不是嗎?”
馮倩倩默了一會兒,道:“師姐,你這是去哪兒?”
“馮師妹,師父不是叫你随他回雙環城麽?我願一個人走一走,你快去吧,不用再陪着我了。”
馮倩倩道:“不如我陪師姐到處走走也好,否則以後也難見到,倘若無玉哪天和司空玫小姐成婚,也才能聚在一起,同門之誼方可共叙。”
範銀鈴道:“聽無玉說起過馮師妹,聽說你與天狼團有些恩怨,而且如今也無依靠,可否與我說說?”
馮倩倩淺笑道:“說來也是可笑,師姐想聽我的故事?那好,我也想了解了解師姐,咱們邊走邊說。”
“好……”範銀鈴微微一笑,繼續往前走。
……
“你回來了?”****熱淚盈眶。
“我回來了。”
“這是真的?”
“這次我把自己帶回來了,也把心帶了回來。”
擁抱,對她來說是心的終于安定,對他來說是充滿愧疚的贖罪與感動。
“爹爹!”
……
忙碌的身影,這是座形貌古樸的,老闆正帶着顧客介紹他的寶貝,笑容可掬。
一個女子在櫃台算賬,還有個女子在清理點算貨物,這場面十分普通,卻又是日常的溫馨。
窗外燕子飛過,又是一年早春,柳枝下的門旁站了個英俊的男子,他神情很是興奮,可手心的**表明他很緊張。
“哥哥,要不要我去先看看?”他身旁的女孩說道。
“小桐,我自己,我自己去。”秦宗道。忽然頭頂被砸了一下,秦宗擡頭看去,正見田餘風望着自己,他并沒張嘴,話卻已入耳:“她在二樓。”
秦宗神情欣喜,男子叫道:“小桐啊,我看看你父親這次要買什麽?”
秦桐笑嘻嘻道:“哥哥,我先去了啊。”
秦宗道:“你去吧。”
……
她現在比以前還要纖瘦,柔弱的身子,握劍的雙手沒有一般女孩子那麽嫩滑,臉頰上的汗珠輕輕滑落。
輕輕的腳步聲,她也沒有聽見,隻以爲是客人,點理新來的貨物。
秦宗道:“這麽多好東西啊,姑娘,這些怎麽賣?沒有标價啊。”
“我不知道。”
“這些東西雖說值錢,但我對它們一點興趣的都沒有,嗯,這裏恐怕也隻有一件寶貝了。”
“抱歉,我并不知道。”範銀鈴似乎和誰都不想見面,也和誰都不想說話。
“哎。”秦宗忙一把拉住她。“你幹什麽?”範銀鈴正待掙開,忽然見到秦宗的臉,定了下來。
秦宗眼中湧出淚花:“範……銀鈴,我,我來了。”
範銀鈴輕輕點頭:“我……”面對她的猶豫不定,秦宗一把将她抱住:“我不會再錯過了,既然你願意爲我,那我就不會躲避,銀鈴,我來找你了。”
範銀鈴想要逃脫,但渾身酥軟,沒有半點力氣,說道:“放開我。”
“你若答應嫁給我,我就放開你。”
“我……這是什麽地方,不要這麽說。”
“若我不說,那就一輩子不說,就算此刻我死了,我也要抱着你一起死了。”
“銀鈴姐姐,答應我哥哥吧,他一醒來就向父親說這事,一輪到他的假,就飛奔的來這兒了。”
秦宗道:“跟我去秦家,見我們爹爹媽媽。”
“三師姐,秦宗真是個好男人,你不嫁,嘻嘻,我還想嫁呢。”
“對啊,銀鈴姐姐,我們也來了哦。”這是雲小幽的聲音。
林昭自然也在:“銀鈴,秦宗素有賢名,我想你爲他如此,他也如此待你,實在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幾人都站在不遠處看着,範銀鈴羞紅了臉,道:“你們一起算計我來了。”
秦宗輕聲道:“銀鈴,跟我走吧,我會用一輩子照顧你,我都依你。”
範銀鈴道:“這些都是我師父教你的?”
“我……”
“不許對我撒謊。”
“是,是田叔,不過你若怨,我就不放了。”
“我……我,我,”她一連說了很多‘我’字,秦宗以爲她還在猶豫,抱得更緊。
“我答應你了!”
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來,這并不是一顆心,一顆心做了個早就确定的決定,另一顆心牽挂的決定終于被表達出來。
……
“無玉,我有件事要你去辦,這也是你自己需要去做的事,你與小幻一起去。”
“什麽事?師父。”
“去東大陸的白氏藥仙谷把老淮的屍體送回魔域吧。”
“老淮……”
……
孤單的河面,一個蓑衣老翁孤舟垂釣,河面水流甚急,而那小舟卻絲毫不動。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遠山的清翠,漁人專心緻志,但很少見他起杆。
小舟離河岸有十丈,一道身影蜻蜓點水的跳上小舟,恰好老翁又釣上來一尾小魚。
來人是個相貌清矍神态嚴肅的老人。
“聽說明日便是你六十大壽,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老漁翁笑了笑:“我怕明天他們來了我就不得清淨,江兄,你怎麽來了?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他坐下來,道:“田餘風,人生如夢亦如幻,人到底追求什麽?”
田餘風笑道:“不應該說是追求了什麽,而是體會了什麽,畢竟沒有人可以預料未來。”
“古修者也不能嗎?”
“古修者不是神,至于神的秘密,不是人能窺探的,況且,我不相信神,我隻信人。”
“人?”
“做人并不一定要明白,江兄,以前的你多麽意氣風發,到現在怎麽反而不明了?”
“老糊塗了吧。”
田餘風哈哈大笑:“就算再怎麽厲害和與衆不同,我們仍然有七情六欲,有不同的經曆人生,歸根究底,逃不過自然的生亡盛衰,這不是得過且過,而是一切因,早已經種下,往後的果,依舊是要收回的。”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生當作何?無非喜怒哀樂,天地有輪回,分善惡,我行能力之内,緊守人倫,不僣不淩,守我之心,不觸少怒。賞善罰惡,天地公理,人不能駁。其入世出世,一念之間,于他無礙,與己無憂,有何煩惱?”
他愣了一會兒,笑道:“個中奧妙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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