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微微一笑:“我入門時才十六歲,如今五十三歲,柳散師侄入門比我早,那時同門學藝,雖是相差一輩,卻是平輩之交。我自小便喜歡雲遊,算一算,也已經二十四年未曾回過雕花山莊,想不到今日前來卻碰到吾之後輩。”
林昭道:“實在不知,還請師叔祖贖罪。”他也想起來了,當初他師父嶽柳生曾說過,雕花山莊嫡傳過來的第六代弟子如今還存其二,一是如今雕花山莊的張松義,第二人則是沒有消息的郭松孝,而如今這了了道人,正是郭松孝。這郭松孝雖然年輕,但天資極爲聰穎,學百花劍三年,便無往不利,并且從中悟出自己的劍道,隻是他生性灑脫,華松仁去世後,他便離開了雕花山莊,何松忠做了五年莊主也不幸因病逝世。而張松義無心權勢,隻愛武學,所以推了華松仁首席弟子也就是如今雕花山莊莊主李柳散即位。
所以這麽多年來,除了雕花山莊老人,很少有人知道郭松孝這個人,至于林昭知道這個人,那就是他師父嶽柳生十分推崇郭松孝,雖然已有二十多年,嶽柳生還是希望能再見一見郭松孝,以慰舊日情誼。不過郭松孝神龍見首不見尾,雲遊四方,而且誰也想不到,當初名動天下的雕花四傑中的一人會變成個老道士。
了了道人道:“你也不必叫我什麽師叔祖,就叫我了了好了。”
雲小幽笑道:“你這個‘了了’二字做什麽解釋?”
了了聽了哈哈大笑:“了就是了,一個了也是了,兩個了還是了,何必有什麽解釋?女孩兒,你是醉花山莊吳淼那一脈的弟子吧?”
雲小幽驚道:“你如何知道?”原來醉花山莊也有八代傳人,在第六代時候,也是四個傳人,分别是元森,吳淼,許焱,宋晶,這四人個個天賦異禀,絲毫不比雕花山莊忠孝仁義四人差,而且這四人學習斷魂手,各有所長,堪稱宗師,隻不過醉花山莊向來團結,後來四人合力修斷魂手秘籍,将斷魂手的奧妙更加發揚光大,就連暗器手法冠絕的諸葛家也不得不感歎斷魂手的巧妙強大:斷魂花出,醉人心神。況且醉花山莊待客做事一向公正嚴謹,所以這醉花山莊的名頭威望,隐隐是蓋過其他兩莊的。
了了道:“吳淼這一派斷魂花發射手法是在中指發力,講究的力道,我看你這女孩兒十指唯獨中指不好看,若不是吳淼的‘十裏斷腸’,哪裏會這樣?”
雲小幽聽了笑道:“果然是老前輩,你還認得我師祖?”
了了道:“認識,吳淼當初可是咱們三莊有名的美人,不過她比我還大不少,否則我就追求她去了。”雲小幽臉一紅,道:“呸,還是說出不要臉的話,誰同你說這個?”
孫若狐道:“你既然是雕花山莊的前輩,晚輩不能不敬,不過,我不會同你們一起去。”她冷冷看向範銀玲,道:“我同意幫你了,但有一個條件。”
範銀玲道:“那把劍已經不在了。”
孫若狐道:“作爲一個劍客,你不該丢棄自己的劍,雖然咱們是女人,但并不比男人差。你放心,我雖不和你們同路,但會如期趕到魔域,我的條件就是,若此事了結,你我未死……”
範銀玲臉上泛起一絲冰潔卻不寒冷的神色:“我們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什麽時候。”
範銀玲道:“算時間,半月之後,魔域楚王地。”這楚王地正是楚家的地盤,盤踞了魔域無數個年月的楚家,堪比九大家族的龐然大物。
“告辭!”孫若狐不願意廢話,将劍一收,頭也不回的走了。
雲小幽哼道:“這是什麽人嘛,脾氣這麽臭,要我二師姐來,一定會打她幾個嘴巴子。”
林昭笑道:“若趙師姐來,她恐怕會挨别人嘴巴子。”說罷,臉上就起了一個紅印子,了了見此,笑個不停,道:“年輕真好啊。”
“師叔祖,你這是什麽意思?”
雲小幽掐了掐他,瞪眼道:“意思就是你别多話。”
了了哈哈大笑,十分潇灑肆意,笑的遠處的孤煙晃動,紅霞餘晖也随之搖曳,笑的……又走來一個人,一個很奇怪的人,一個不同于平常的人,他身材單薄,一瘸一瘸走來,很明顯,這個人是個跛子。
範銀玲道:“他來了。”
這是個什麽人?對其他人來說,這是個很奇怪的人,不僅是因爲他是個跛子,而且是個瞎子,更令人不可思議的人,這人着一身白衣,除了閉着的雙眼,容貌十分俊雅,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就算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也會在他的笑容下冰消雪融。
了了看起來有些呆了,他似乎是認識此人。
林昭道:“這人是個瞎子啊。”
雲小幽道:“他一個瞎子,怎麽到這兒來的?”忽然背後又是一道人影,是個頗有風姿的婦人,她跟在他後面,并沒有加快腳步,一直默默跟着,不多跟一步,她怕他讨厭,也不願少跟一步,因爲怕他走遠。
忽然範銀玲歎息,了了道:“原來是他!”
雲小幽問道:“師叔祖,他是誰啊?還有他後面的那個女人。”
了了道:“他是向天遊。”
“哦?是什麽人?”
了了道:“剛才的孫施主是黑道第二劍客,而這位是黑道第一殺手。”
“什麽?”林昭道:“黑道第一殺手?他……”
了了道人道:“那才不過兩年間的事情,以前的黑道第一殺手是誰?”
雲小幽道:“若我記得不錯,應該是叫向爻,他出手從來隻有一次,而且從來沒有失手過。”
那男子道:“範姑娘,我來了。”
範銀玲微微點頭,道:“多謝。”
他笑了笑,道:“咱們是朋友,有什麽多謝不多謝的?況且魔域風光我還沒領略過,魔域的人我也還沒見過多少,總是要去走一遭的,否則我這名頭怕是就丢了。”他笑的很虛僞,很言不由衷,看起來定然是有傷心事。
了了道人道:“向天遊乃是向爻的獨生子,自小就接受近乎殘酷的訓練,所以他的腳跛了。”
“那他的眼睛?”林昭總覺得很奇怪,他有了懷疑。
了了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沒有想錯,他的眼睛就是被刺瞎的,不過不是劍,而是……”雲小幽道:“不會是蝕骨針吧?”
“什麽是蝕骨針?”
雲小幽道:“就是向爻的獨門兵刃啊,也是天下獨兵門中的獨門十兵排名第三的。”
了了道人道:“向爻就是憑着蝕骨針縱橫黑道多年,而這門兵刃傳接到了向天遊的身上。”
“可他的眼睛怎麽會瞎了?”雲小幽問道,林昭道:“既然是向爻的獨生子,又這蝕骨針不足爲奇,可他怎麽又成了黑道第一殺手?”
了了道人道:“黑道第一殺手隻有一個,象征着無數的權力和财富,他總共出手過兩次,第一次出手,就足夠保證他的地位了,至于第二次……”他的神色染上了一層哀恸。
“他殺了誰?”殺手出手自然是殺人,林昭隻需要這麽問。
了了道人說道:“天下獨兵門門主童融。”
“什麽?”兩人大驚,雲小幽低聲道:“通融不是病死的嗎?”
了了道人臉上出現無奈地笑意:“若是病死的,怎麽不見發喪?怕就是怕别人知道是誰幹的,有損獨兵門的威名,所以隻能隐瞞下來。”
林昭道:“第二人是誰?”
他的臉上粗糙的面皮蠕動起來,十分猙獰可怕,眼珠發出黯淡的光芒:“第二個人,就是……”他哽咽了一下:“就是向爻。”
兩人聽了這話,心中如同雷震。
林昭大叫道:“這不是弑父嗎?大逆不道啊!”
向天遊微微轉過來,雲小幽忙道:“他說大道無疆,是上天父親的施惠。”
向天遊卻是面朝了了道人,恭敬地施禮,他雖然腿不好,但動作卻不笨拙,了了道人冷笑道:“真不巧啊,向賢侄。”
他是個瞎子,卻能輕易感知到身邊的東西,這讓林昭和雲小幽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沒什麽不巧,我和範姑娘是好朋友,她有難處我自然會幫忙。”
了了道人道:“可惜你不來比來好得多。”
向天遊道:“郭世叔,您這話什麽意思?”
了了道人又微微一笑:“沒什麽意思。”
向天遊道:“那便好,不過有我在,郭世叔還有這兩位就先走了吧。”他看向範銀玲,道:“我陪你去魔域。”
範銀玲正了正神色,道:“這都是我的朋友。”
向天遊道:“可沒必要的人,去那兒幹什麽?”
林昭道:“沒必要?向兄這是什麽意思?”範銀玲明白他們知道向天遊的身份,也不多說了,隻道:“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向天遊後面那個女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了,她真的很美,遠遠看起來很是高貴優雅,可那份優雅的深斂下又有着楚楚動人,再加上歲月的風韻,沒有一個男人看了不動心。向天遊卻是神情冷峻的偏了一下頭,臉上忽然出現暴怒,如同發狂的野獸一般,吼叫道:“你給我滾!”
那個女人退了幾步。
雲小幽低聲問道:“她又是誰?”
了了道人道:“我也本不願多說,不過既然要同行,你們還是得小心點,向天遊這小子喜怒無常,而且出手狠辣無情,蝕骨針一出,伏屍百裏,他的武功絕不是孫施主能比的。”
林昭皺眉道:“銀鈴怎麽會認識他?”
了了道人道:“若不是出于無奈,範施主想必也不會請他來吧。至于那個女人,她叫詠荷,是向爻的姬妾,同時也是向天遊的妻子。”
雲小幽說話一向沒把門的,道:“那不是亂論嗎?”
迎來的是向天遊冰冷的掃視,他的目光隻有看向範銀玲才是笑的,是溫和的,一面是天使,而另一面則是深遠的魔鬼。
了了道人道:“黑道第一殺手,看起來很風光,也是黑道中人的霸主,可他們的生活就如同罪惡的淵薮,而這詠荷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娼妓。她是她的後娘,也是她的妻子,唉,都是孽緣啊。”
“這二人有夫妻之實,可向天遊生性不羁,不願意承認,可跟随他的人很多,他所擁有的是他該擁有的,隻因爲他殺了他的父親,取代了他父親,所以他就是黑道第一殺手,詠荷隻跟在一個人身邊,那就是黑道第一殺手。”
雲小幽道:“這麽說,這個女人并不是真的愛他,而是愛他的地位,愛他的财富?”
“可以這麽說。”
林昭道:“可真複雜的,不過看來他很恨這個既是他娘又是他妻子的女人。”
雲小幽道:“那他不要她不就行了嗎?”這回換着林昭好奇的看着她,她一陣臉紅,很不好意思,低聲道:“又不是說你。”
了了道人道:“這世上的事情很多是說不清楚的,尤其是感情這種東西啊。不可否認,向天遊很恨,不過他是恨他的父親,因爲他的疏忽,他的娘死在别人手下,再或者說,他恨這個名頭,但在這深淵之中,嘗到了甜頭,仿佛又忘了當初的苦衷,人就是這樣,何時才能得到超脫?”
林昭笑道:“師叔祖學道,難道得到了超脫?”
雲小幽也笑道:“他哪裏是道士?放不開妻室,不是假道士麽?”
了了道人道:“學道在心,我學的是道,而不是超脫,不同于道士,我最多隻能算是個好道者。”
林昭道:“好道者不如樂道者,看來師叔祖還是看不破啊。”
了了道人笑道:“若能看破,我早就躲在道觀裏再不出來,鑽研易理,深究學問,也不用認識你們這兩個小家夥了。”
向天遊深情的看着範銀玲,他雖然沒有眼睛,可誰也能感受到他臉上的寵溺,而她卻不好意思。後面那個女人臉上出現了極爲複雜的神色,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亦或者,那是一種殘忍。
範銀玲道:“咱們走吧,到時候從西域邊頭我還有一個朋友會趕過來。”
向天遊一樣的深情的微笑道:“不要緊,隻要你在,多了誰少了誰都無所謂,你想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範銀玲心中歎氣,她的确不喜歡向天遊這樣的人,話語雖然甜蜜,但心中是殺人的刀,還是刺透的劍,或者手中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的蝕骨針,誰也不知道,他是一個謎一樣的人。
她所想的,這一個謎一樣的人,隻要是有本事的人,能幫她救出那個爲她寫詩的人,她願意付出自己應該付的代價。
了了歎了口氣,道:“這一路小心,不過到了魔域更要小心,那裏雖然兇險,可年輕人也該出去闖蕩闖蕩了。”
林昭臉上卻是出現了一絲輕笑,帶着年輕人獨有的朝氣和狂傲,道:“就算這向天遊有什麽企圖,我和小幽絕不會讓他傷害銀鈴的。”
雲小幽甜甜笑道:“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