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玉走在路上,身上裹着行路人常用的黑色風衣,這一段日子他也頗爲感傷。黛鵲帶着嫪婷婷回了萬劍城,而他還逗留在大成國,到了橫馬坡,也是無心被人殺死的地方,他想起此事,不禁又有些傷感,嘲笑自己道:“多愁善感的日子又該來了。”橫馬坡上又不少野味奇珍,當初傳出消息的人便是山中樵夫獵戶,無玉挨家詢問,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他都問,但如同黛鵲所說,周家隻是追來,他們并不是殺害無心的直接兇手,殺那些人穿着奇怪的黑色大衣,個個武功高強,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像是一陣風一樣,後随着無心而去的周素素也沒看清人。
他在此蹲了七八天,将整個橫馬坡及周圍的山都翻遍了,什麽也沒找到。不過也算得到一些消息,無心身上中了一刀,那把刀很細長,像是一道黑影,有個獵戶說聽到一陣‘轟啦啦’的聲音,金光沖天,仿佛将天都要震碎了,打在無心的身上。他當時隔了四五丈,也覺得是要窒息一般,仿佛有人要殺了他,當時就暈了過去。
根據此,無玉也明白要想查出這些人,必須得去打探打探。黑色的細長刀,強勁無匹的招式金光沖天,這兩點,出手似乎是兩個人。有人還說一共有七八個人,個個都是高手,這麽多高手聚集在此,恐怕也是有什麽重大的事情,這一切,太不尋常,無玉隐隐覺得,恐怕這之後隐藏的是一個比無心的遇害更大的事情。不過不管他們要幹什麽,是什麽人,無玉都要一查到底。現在他離開大成國,正準備往金山國一夢城去,現在一來他想見到司空玫,二來想要找她幫幫忙。
《中錄》載:中有金光漫溢,一馬平川,奔流邊際,土肥水豐,原系生人之地。其形如棱岩凸起,無狀可明,因多金礦,乃無垠鼎盛場所,後而建國,名之以金山。金山者,繁華一夢,有一夢城,更是人聲鼎沸之處,司空,南宮,上官三天族盤踞于此。
《補中錄》載:金山銀豐二者間,有一異山,名爲齒屠,山延百裏,四季叢林茂密。山名雖惡,然中多清泉,甘冽可口,遠行之人,無不愛之。齒屠之中,有一連安寺,建之近千年,現寺中主持僧人三十餘名,弟子幾百,常習佛法,且精通武藝,故多有世家子弟遣送來此曆練修行,此寺香火鼎盛,與慧輪并之。
無玉出了銀豐國,轉到山中,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便在沿着溪流走,心想:“小河旁一般都有人家居住,問一問路也好。”走了一會兒,便見河水一下寬闊起來,陡崖絕道,再無路可行。尋思一會兒,忽見一條小道,便顧不上什麽,既然有路,必然有人。走了一會兒,見到一排排整齊的竹子,心中大喜,此時又不由得想起了無爲山的竹子,兩者一樣的油綠清亮,而且都是人栽種的。
再轉幾步,忽然看到一個背簍,他拾起來看了一會兒,往前一看,盡是高陡險阻,山岩凸立,心下疑惑,道:“這般高山還有人去爬上去麽?”忽見一陣青煙升上空中,無玉道:“上面還真有人嗎?”
“喂!”忽然背後傳來聲音。無玉立刻警覺,跳出幾步,道:“誰!”平眼看去,是個小和尚,雙眼奕奕有神,朗和氣清,不過他臉上帶着不似出家人的玩世不恭,笑道:“你是什麽人,看到我幹麽這麽緊張?”
無玉道:“小和尚,你是哪來的?”
那和尚哼哼一笑,語氣十分嚣張,道:“我看你倒該不比我大,反倒是叫我小和尚,小毛孩子,也敢叫我小和尚。”他話說的打趣兒,無玉更加疑惑,心想:“這是哪門子的出家人?”也不生氣,行禮道:“那……大師?”暗中觀察他的神态,他卻十分得意,道:“大師不敢當,老子……老僧……小僧法号舍海。”
聽到此,無玉卻是心中發笑,他先是老子,頗覺不對,顯然是俗家人,而且又稱老僧再說小僧,現在削發出家,顯然是剃度不久,以前的頑劣脾氣還沒改掉,不過既然他是出家人,肯定這山中有個什麽廟。無玉說道:“舍海小師父,這是什麽地方?”
舍海微微一笑,道:“易地便無地,施主不管從哪裏來,也可以把這當做家一般。”
無玉知他糊弄自己,大概也猜着隻是好玩,便也笑道:“易地便無地,小師父說這話,恐怕大大不妥。”
“有何不妥?”見無玉反問,他也有些好奇。
無玉道:“既然無地,我二人以何存在?”
舍海笑道:“蠢物!”無玉道:“小師父出家人,怎可胡亂罵人,嗔乃是出家人大忌。”舍海道:“老子……我又沒生氣,何來嗔一說?”無玉道:“你便是心中有火,才來罵我。小師父說易地便無地,那我可否理解爲有火便是無火,你心中生氣,便是沒生氣?”
他冷冷一笑:“你莫不是消遣我?”
無玉抖了抖衣袖,道:“我可沒工夫和你瞎掰扯,你是哪裏來的僧人,說話粗俗,簡直像個地痞流氓。”
舍海怒道:“這是你先罵我的啊。”
無玉微笑道:“是你先罵我,我隻是辯解,小師父可不要不明是非,這是犯了癡的業障。”
舍海臉色一沉,罵道:“好你個小雜種,竟敢跟爺爺犟嘴!”無玉心中冷笑:“果然是個假和尚,既然是假的,必然是壞的。”剛想着,舍海已經一招‘黑虎掏心’搶攻了過來,無玉腳步一滑,心想:“且先看看你如何本事。”說道:“出家人出手這麽狠辣,是誰教出來的?”
舍海見無玉退開極爲迅速,顯然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便叫道:“要你這狗雜種今日喪命于此。”手掌連出,腿腳并用,無玉連忙施展起身法功夫,頻頻閃躲開去。舍海這下出手十分迅捷,卻不是什麽陰損的招數,反而有種‘剛強正氣’之感,隻是他很多招數力到意不到,顯然練了沒多久。讓着他攻了四十多招,舍海連無玉的衣服都碰不到。
無玉笑道:“舍海大師,看來你這嘴上功夫不到家,手上功夫更是差了不少。”打不到無玉,他很是心怯,見無玉出言譏諷,便怒喝道:“你在此等着,教你常常我師兄的厲害。”虛探一招,向後要退,無玉看他招式漸漸零亂,早已防備下,舍海剛要退開,便被無玉抓住了手臂,從空中一拉,騰空了起來,無玉分勁貫到舍海的手臂上,他慘叫一聲,覺得手臂被放入火爐一般,殺豬般叫道:“英雄饒命……少俠,饒了小的吧。”
兩人落地,無玉一腳踢在舍海的小腿上,讓他跪了下去,右手掐在他手臂上,卻不再催動内力,蹲下來笑道:“怎麽,小師父現在服了嗎?”
舍海眼神一橫,右手從後伸出急速抓向無玉的眼睛,一點也不容情。無玉冷哼道:“不知悔改。”左手向下一點,比他快了許多,恰好點在腋下,舍海手還沒伸到一半,便就失去了力氣,酥麻起來。
無玉道:“現在好嗎?”他叫道:“疼,少俠饒命。”無玉得意的一笑,道:“你是哪兒來的小和尚?”
舍海叫道:“這上面有個連安寺,你不知道,到這兒來幹什麽?”
“連安寺?”無玉佯作知道的樣子,道:“我自然知道,你是連安寺的和尚?”
舍海苦笑不得,道:“我不是連安寺的和尚,到這兒幹什麽?”
無玉笑道:“看你所作所爲哪裏像是一個和尚,那個背簍是你的?”舍海道:“不是我的是你的麽?”無玉嘻嘻一笑,道:“看來你是個天王老子不怕的混球,嘴巴讨饒,心裏卻不服氣,怎麽,你要我結結實實打你一頓才好麽?”
舍海吓住了,道:“無緣無故的,你打我幹什麽,這是咱們連安寺的後山,從這兒上山路隻有一條,你到這兒來,莫非是圖謀不軌?”
無玉道:“那我該怎麽走?”
舍海道:“上山自然走大路,别人上山都是誠誠懇懇,恰好寺中最近是禮佛燒香的大日子,好多達官貴人都來此拜祭還禮,你可不要搗亂啊!”
無玉問道:“既然是寺中大日子,你先回答我,不在寺中,你到這荒郊野嶺幹什麽?”
舍海道:“師父叫我來此采一些藥材,我便來了,這有什麽奇怪的?”他有些不耐煩,道:“你到底放不放我?”
無玉笑了笑,放開了他,道:“你這小和尚,沒一點樣子,比我還皮。”
舍海邊站起來邊道:“你叫什麽?無玉道:“無玉,有無的無。”他因笑道:“原來是無施主,佛說無即是有,有即是無,高深佛法都是這麽個道理,既然你是這麽個姓,與佛有緣,你來此是來禮佛的?”
無玉輕笑道:“我不信佛。”
舍海道:“那你要不要上山?”
無玉道:“我隻是迷了路,正好,你帶我先去你們連安寺,然後我再從大路下山。”
舍海道:“那太好了,咱們走!”
無玉道:“我看你背簍空空如也,你不要出去交差麽?”舍海笑道:“師父隻是打發我出來玩,今日人多,他不讓我在寺中鬧罷了,有沒有什麽東西不重要。”
……
舍海帶着無玉入了山中小道,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才看到隐隐的寺門,果見青煙飄散,無玉指着道:“便是那裏麽?”舍海道:“咱們從小門進去,快一些!”無玉道:“什麽快一些,咱們就從那兒走。”舍海道:“你不知,後寺門今日關着呢,咱們從山下繞了一圈,還是要從我和師父住的禅院爬過去才行。”
無玉有些不信,兩人一路走來,這舍海和他年紀相仿,卻一個勁的奉承自己,無玉雖很受用,但從舍海剛才行爲看來,不似一個老實的和尚,心裏也不放心,他說什麽,便要質疑一下,看他如何說。
舍海道:“你若不信,我便陪你走一趟,不過這一來一去,也要耗費不少時候……”看他神态中有些誠懇态度,無玉說道:“那便聽你的。”随着他走,果見靠近寺中,兩人走到一座較高的院牆,舍海道:“咱們從這兒翻過去罷。”說罷,他縱身一躍,攀上挨着牆生的樹,幾步爬了上去,道:“從樹上過去,容易一些,不過等等咱們就要跳很高。”
無玉道:“我來了。”卻不上樹,直接一蹬上牆,幾步便到了牆頂,站在牆沿上,道:“你快上來吧。”舍海有些悻悻然,道:“無玉施主年紀輕輕,卻武功高強,小僧佩服。”也不多說,從樹上跳了過來。
看去,裏面果然是整整齊齊的一座後院,前面是合圍的廂房,問道:“這是你住的院子麽?”
舍海忙道:“對對對。”
無玉笑道:“你先下去吧,我跟着你。”
舍海神情略微一變,道:“無玉兄到現在還對我存有戒心嗎?若你不信,便現在打我一頓,我也不給你帶路了。”
無玉微微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語,但是我瞧你說話做事都不像一個出家人,所以還望不要見怪。”
舍海心中冷笑道:“說小爺不是出家人,你這混球,年紀不一定比我大,武功倒是高,欺負到爺爺頭上,那也要叫你出一出醜!”便陰陽怪氣的道:“我哪敢見怪?無玉施主武功高強,殊不知江湖上弱肉強食,現在我性命掌控在你手中,自然你說了算。”
無玉一詫,道:“我可從沒說要取你性命。”
舍海還是一副嘲諷的語氣說道:“難爲無玉施主饒我一命,好吧,我就先下去,免得你說我騙你。”
無玉心想:“既然我叫他帶路,自然是要信的,否則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嗯……雖然這舍海并不是什麽君子。”當下一笑,跳了下去,叫道:“舍海師父,你下來吧!”
舍海冷冷一笑,表情瞬間掠過,笑道:“無玉兄弟,你總算相信我了。”也是躍了下來,這牆有一丈多高,兩人都是習過武,跳下來倒是沒什麽問題。
無玉聽他叫自己一會兒兄弟,一會兒施主,顯然是心中盤算什麽叫順了口,故還是要防着他。
引了一路,穿過廂房的廊道,兩人又走進了一座院子,這院子寂靜無人,一切都是那麽肅穆。舍海笑道:“這是靜安堂,咱們從這過去就可以到大廟了。”
無玉道:“咱們走便是。”
兩人穿過他口中的靜安堂,便見古柏森森,氣氛越發壓抑,無玉問道:“這是什麽地方?”他見前面林子後一座廟口,門前兩個執棍僧人,臉色一紅一黑,氣度法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舍海道:“這隻是前寺和後寺的廟口,從外面來要經過寺中長老同意,咱們從裏面來,就沒什麽忌諱了。”
無玉聽他說話,總覺得不懷好意,不過在這的确都能夠聞到香火味了,自己不認識路,也隻能盡量防備着,若是這舍海耍什麽花招,就先擒住他再說。但此處修繕安排,清潔禅房,不時看到的僧人,的确是寺廟無疑,而且自己隻是要舍海帶路罷了,他何必多份心思來捉弄自己?便道自己未免太過疑心了,當下笑了笑,道:“看來我得去燒兩柱香,祈求我佛保佑了。”
舍海合十行禮道:“正是,天地鬼神,人處其中,還是不得不信。”心中卻道:“等着吧,混蛋小子,竟敢打我!”
兩人朝那廟口走過去,兩個僧人上前怒目喝道:“幹什麽!”無玉向前緊走幾步,靠近舍海,左邊較高的認識舍海,道:“舍海,你帶這人來幹什麽?”
舍海道:“嚴華師兄,這位兄台……”他忽然又停了一下。
“怎麽?”另一個僧人道。叫嚴華忽然怒喝,木棍向前一擺,護住舍海,道:“大膽賊人!竟敢擅闖連安寺!”
剛才說話之機,舍海朝他抛眼神,他立馬會意過來。
無玉急退兩步,道:“這是誤會……”舍海冷道:“什麽誤會,兩位師兄,這個人從後山想要偷偷進寺,恰好碰到我,他武功比我高,便要挾我讓我帶他進來。此人一定包藏禍心,想要對咱們連安寺圖謀不軌。”
無玉冷喝道:“舍海,你可真是個小人,說謊都不帶一點猶豫。”
舍海此時有兩人護着,自然不怕,笑道:“我說的話可有半句假話,難道你沒打過我?沒讓我帶你入寺?”
無玉道:“此話不假,但圖謀不軌又從何而來?”
嚴華道:“那你是幹什麽的?”
無玉道:“我隻是迷了路途,故想借貴寺大道下山罷了。”
嚴華問旁邊紅臉僧人道:“嚴妄師弟覺得如何?”
紅臉僧人嚴妄道:“不管怎麽說,先抓起來交給空襲師叔發落!”
“好!”嚴華道:“舍海,退開!”
舍海早已退了幾步,道:“兩位師兄小心,這賊人有點本事。”
無玉心中很是憤怒,忍住道:“兩位大師不要亂來,我不想動手!”
嚴華道:“雖是如此,但爲了連安寺安全,還要委屈一下了,若你跟我們去見空襲師叔,出家人戒争鬥,我們也不動手。”
嚴妄瞪眼道:“須得捆綁一下才能防範。”
嚴華道:“也無不可。”
舍海道:“此人詭計多端,必須綁起來才行,否則又得給他用了什麽妖法逃脫了去。”此刻他一直在火上澆油的怪叫,似乎對無玉恨極。
本來無玉聽有回轉餘地,大不了說一下自己離開連安寺,不再上山,但兩人說要綁住自己,看到舍海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心中不僅火冒三丈,道:“兩位大師,要綁我,請恕我斷斷不能答應!”
嚴妄似乎火氣很大,道:“那就怨不得我們了。”當下一棍攪向無玉,動作極爲熟稔,無玉驚的連忙閃躲。又是連環棍法打來,無玉不敢貿然進攻,隻是用身法閃躲糾纏。
說時遲那時快,見嚴妄根本無法攻到無玉,嚴華也大喝一聲,夾攻過來。
兩人轉着無玉圍打,一下子便是六七十招,他們棍法精熟,合擊而來,仿佛一座囚籠将無玉落在風嘯棍影裏。
無玉雖不吃力,但也不敢造次,隻是閃躲,想要逃出兩人包圍圈。
他側身翻出,想要看舍海,卻哪裏看得到他的影子?
兩棍又是齊齊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