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色正好,沖連山中一條河流,滾滾混混的鵝石,四周均是山體岩壁,瀑布從東南傾瀉而下,四周無人,忽然一個女子坐在水潭邊,約莫二十來歲,容貌秀麗,隻是臉上有一道細細的疤痕,卻也難掩住她的麗質,她叫道:“無玉,快些過來,咱們走啦。”她觀望水面,靜悄悄的沒有半絲動靜,這女子道:“師父來了。”水面起了個水泡,然後又陷入了沉寂。她忽然一笑,道:“看來你對我的招數是了如指掌了。”
還是沒有半點聲音,她叫道:“你不會要在裏面泡一天吧,咱們還得下山去呢。師父雖不管你,但你也算是我的下屬啊。”
寂靜的山林依舊,撲簌簌的落地驚鳥鳴叫,遠方深林霧化的瘴氣散盡,各處顯得極爲明麗,不過也沒人敢進去。
她等了一會兒,知道它是在這間落有緻的石頭空間躲着,顯然有些生氣了,道:“你再不走我就走了啊,不管你了,明日我跟師父說,她這幾日沒看,我就說你今日練功不勤快,一定好好罰你一番!”
這林子悠然依舊。她忽然一笑,道:“那好,明日便是發工錢了,你惹得我生氣,我便把所有錢給你扣了,看你怎麽去喝酒聽戲!”
“嘩”的一聲,水潭中湧出一個人影來,他身子猛然從水中騰起,道:“那可不行!”他連忙遊上岸,女子說道:“看你,一旦是錢的事情,便是興沖沖的。”
他站起身子來,道:“我不是在這裏靜修,若不是師姐你給我一份幹的,恐怕我就是要吃閑飯了。”無玉來到沖連山,宮千靈前幾年便在此處住,還收了一名弟子,便是這個少女,名爲樂思,她家在并臨城,但隻要宮千靈在沖連山,她每日早晨都會來,直到下午回去。樂思家中也不富裕,父親早逝,娘親精于廚藝,在城中開了個小飯館,維持生計,但她娘自小便是體弱,精力不夠,樂思成人之後,早學的了她娘的手藝,便接替了這個小飯館,當了老闆娘。
她的飯莊早晨不開,到了晚上再開,但是每次聞名而來的人也有不少,再加上她父親留下釀酒秘方,所以這‘小思飯莊’的酒在這并臨城也是小有名氣的。無玉到此之後,除了每早上沖連山泡藥浴,采藥,當晚再熬藥,就是去樂思的飯莊幫她打點一下,第二日大早上山熬藥,泡了之後再練功,日複一日過了幾個月,無玉就覺得渾身舒暢,丹田漸漸能夠凝聚内力,不過極爲緩慢,除了田餘風那個方子,白靈兒也派人送來不少珍貴藥材和補品,宮千靈盡數給無玉用了,才讓他經脈通暢了許多。如此過了兩年,當初的病狀早已經好了,以前的大炁封魔劍像是消失一般,化爲了他經脈中的力量。隐隐中,他覺得自己的内力比以前強了太多,而且能夠随心所欲,半年多來,他便随着宮千靈給他的武功練習,和樂思相互拆招,一旦領略到武學的奧妙樂趣,便是不覺得很無聊。
此時的他與往年沒多大變化,隻是皮膚稍微黝黑了些,個子長了一點,卻是看不出來。他本就面向俊朗,現在由内而外更是有了一種剛毅的氣質,俊眉星目,流光溢彩。不過,此時他渾身濕透,又顯得頗爲狼狽,樂思看了一眼,便叫道:“你說說你,又得去換衣服了,再這麽玩笑,我便不給你洗衣服了,讓你自己去洗。”
無玉笑道:“樂師姐何必這麽小氣,這天氣那麽熱,你也下來涼快涼快,不要說上山,就是現在下山也得一身大汗。”
樂思道:“我才不下來,咱們得快些,不然來不及備東西了。”
無玉道:“不是還有東純在麽?”東純是樂思的一個朋友,原名蔣東純,兩人父親頗爲熟識,從小也是一同長大,不同于樂思,蔣東純乃是大戶人家,不過她家現如今不在并臨城,和他們一同經營這飯莊隻不過是爲了躲避家中催婚,暫避鋒芒來的。
樂思道:“東純不要工錢便這麽勤奮,而我付你工錢偏偏你喜歡鑽我空子,早知道我該聽娘的,把你換了另外招一個可靠地雜役。”
無玉忙道:“我不可靠麽?”
樂思忽然笑了,道:“若你是可靠地,恐怕母豬也會上樹了。”無玉道:“樂師姐,好歹咱們現在算是同門,可不能這麽貶低我啊,若不是有我和那些客人講講笑笑,說不得你的飯莊便會少了一半生意。”
“哼,你别樂了,咱們快走,你看看你……”無玉将她往前一推,道:“咱們走吧,我曬曬太陽,到了城中衣服自然幹了,這就叫做人衣杆。”
她笑個不停,低聲道:“還人體衣杆,等一等你就會受不了了。”也不理會,随着他推着走,到了山下,無玉便道:“這鬼天氣,未免太奇怪了,但是我流着汗,又爲什麽覺得冷?”
樂思還在偷笑,說道:“我說你這人體衣杆還是不成吧,咱們快些走,不然你再這麽,等衣服幹了,恐怕又得小病一場,那也不好。”
無玉忽然打了個‘噴嚏’,道:“啊喲,這是怎麽回事?”
樂思道:“雖說你身子現在很健壯,用了那麽多好藥,但是這忽冷忽熱下,你怎麽能抵受得住?走,快到店裏,把衣服換下來,等幹透了再穿。”
……
還是如此幾日,這夜下着小雨,無玉躺在床上,心中忽然湧起一種感覺,他從床鋪下翻出一個玉钗,放在眼前,拿過油燈,清清楚楚看上面寫了個‘玫’字,心中想着那人,自語說道:“算來,師父怎麽還不派給宮姨打招呼?未得到師父的命令,我還是不要擅自出并臨城。”
他歪在床上,手臂一伸,從床鋪下抽出一封信來,上面的字體很是娟秀,映着油燈,無玉又讀了一遍,這是他不知多少次讀這封信了,一年多了,屈指一算,剛收到這信時候一晚上睡前要讀上七八遍,醒來點燈又讀幾遍方才出門。無玉心中有些憧憬,還有着擔憂,不知什麽時候,能夠再見到日夜思念的她,不知道,她是否待自己依舊?
信中寫道:“無玉,咱們一别,恐怕便是很久不能再見。便離了一日,我心中的空落落的,這封信到你手中恐怕我是已經半年沒見過你了,比咱們認識的時間還長。有話說天高地遠有緣再見,不過我希望咱們不僅有緣,還有份,正是緣分二字,我便要一直等着你,如果你不願同我在一起,便跟我當面來說,否則的話我會一直等着你。你若不來,我便一輩子不嫁!”
他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讀道:“我親娘不知爲什麽變了個樣子,跟父親說了這件事情,但父親因你是個無名之人,所以不讓我再見你。但娘親雖以我早已對你以身相許爲由,苦苦堅持,她變了個樣子,現在我倒是很喜歡她了,我不再是一個沒有親娘的人了。娘親和你師父給我們訂下了三年的期限,本來父親早已經給我要說親事,但娘親給我一口回絕了,說讓我等你來,父親無奈,也隻好妥協。事無定期,既然日期已經許下,父親失言于人,必然是要在日後找回面子,說不得便又要給我朝覓夫婿,我之心性,若你明白,便知我會誓死不從。我盼你來,也望你不來,父親既然知道此事,若是你來找我,必然會被攔于門外,雖是一門,卻如同隔了千山萬水一般,此門之重,猶如生死,恐會危及你性命,天涯海棠兩相隔,幾世經年不曾忘,而我想見你,我日夜盼着與你再見!”
看了一遍,無玉隻是呆着歎氣,等到了兩更,才緩緩睡去,有些事越想越傷心。本來已經忘卻于生活之中的事情,會因爲偶然的記起變得更加寥落蕭然。他想的何止一人,司空玫這份垂青之情,他若要報答,便是要勇往直前,不能辜負于他,當初便是自己的猶豫,才讓自己有了一段不能磨滅的心傷,雖然有成人之美,但自己心中何曾有太多的成人之美之樂?
睡夢中,他又回到了無爲山,隻不過一切都變了樣子,他說不出的樣子。
第二日,無玉天還未有熹光便上山,到了宮千靈住處,在外院紮馬步半個時辰,又去挑水,燒水,再去晾幹,幹完這些,無玉才稍微吸了口氣。等到天色亮了,樂思便會上山,給兩人帶來早飯,吃了之後,宮千靈或許會看看,或許不看兩人對練拆招,現在無玉基本将田餘風所留下的武功學了個遍,自從内力一通,他按照陽明功運轉方式運行内力,不到兩月,陽明功由以前的三層的‘三陽灼日’直接沖到了七層的‘天陽之環’,内力在經脈運行仿佛一環扣着一環,相生相轉,頗有奔流不息的意思。
他不知道,宮千靈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學武功進境極快,許多宮千靈也不懂的地方,他一點即通,而且隻要在體内運轉一遍,便是能夠發揮出七八成的威力,實在讓人驚歎。
等了好久,内院沒有任何聲音,無玉覺得奇怪,宮千靈平常也起的很早,院子此時應該有她練劍的聲響,而今日,卻十分安靜,整座沖連山似乎都是鴉雀無聲。
剛疑惑間,樂思推門進來,道:“無玉,吃早飯吧,看你昨日有些郁郁寡歡沒吃多少,所以我今日來得早。”她手中拎着飯盒,問道:“師父呢?”
無玉搖頭道:“本來此刻宮姨都在練劍,但今日卻反常的沒有聽見一絲聲音。”
樂思道:“大約是還沒起吧,師父最近日夜打坐,似乎在劍道上有不解的地方,所以這幾日都沒來看咱們練得怎麽樣了,你先吃吧,我把她的留下來。”
無玉一笑,道:“宮姨也真幸運,有你這麽個好弟子。”
她一哼,說道:“你這話說了這麽多遍,也不頂用,東西是不能多給你了。”
無玉道:“樂師姐,你看……宮姨廚房裏還有米菜,你就……”他本想多貪嘴,但是樂思從來不給他多做,他自己也不會,便是隻能央求。
“不行!”樂思搖頭。
無玉正又要說,便聽得内門大開,一個驚喜的聲音道:“你們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