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白後告訴你的?”
“嗯。”
白止抄着手,漫不經心地點頭應是。
左馗一時無語。
幽雪居然會爲了自己,在白後身上下一道保護禁制,感覺令人匪夷所思。
他有理由相信,大姐頭這麽做一定别有所圖,但又想不到是爲什麽。
難道是有完美主義強迫症麽?
“白後身上的術,有什麽表現?”
白止聳聳肩,道:“和你家大姐頭說的一樣,這術能保護小螞蟻,但神奇的是,隻對白姐有效。”
“哦?”
“我躺了得有半個多月才清醒過來。鍾馗很快就恢複了,他交代了挺多善後事宜,零零碎碎一大堆,我也沒在場,都是白後轉述給我的。那之後,鍾馗就回冥府去了,可是白姐的脾氣還是那副德行,雖然答應了鍾馗要收斂,但他倆獨處的第一天就氣得動手了。”
左馗一愣,道:“白後做了什麽,激怒了白姐?”
“她什麽都沒做。”白止無奈道:“白姐就是因爲你僭越消費六方齋資源的事,看白後始終不順眼,結果白後做啥都很緊張,然後就越緊張越出錯,白姐也就越生氣,最後變成惡性循環。”
他歎了口氣,又道:“說起來呢,白姐還真的有進步,相當克制了。要換在以前,肯定一點就着了,這次還真是自控了不少。當然啦,她最後還是動了手,隻是自己反而被整得很慘。”
左馗奇道:“怎麽個慘法?”
“也沒什麽特别神叨的。”白止嘿嘿笑道:“她打在白後身上的招數,無論是拳腳還是術,全都會反射到她自己身上,結果傷得不輕咯。”
白止邊笑邊道:“自那之後,白姐就不敢再對白後動手了。”
左馗點了點頭,又道:“那白爺怎麽知道,這術隻對白姐管用呢?”
“因爲後來我也嘗試過,發現要是我給她幾下,完全不會有什麽反應。”白止攤手道:“說起來,這還挺有意思的。白姐整我,我整白後,白後整白姐,大家彼此牽制,跟鬥獸棋似的。”
他說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仨最後都受不了了,隻好開了個小會。大家答應和平相處,這才安生下來。”
左馗不覺失笑,道:“白爺也是夠狠,舍得對小姑娘下手。”
“玩蛋去吧,她多大年紀你心裏沒數是嗎?”
左馗笑着點點頭,道:“想不到,你們三個能夠靠着這種相互制衡,維持在六方齋的共存。不管雪聖的目的何在,她這一手倒真是高出我等啊。”
白止想了想,不情願地點點頭,道:“這我不能否認。”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終于來到了一處十字路口。
轉入路口之中,便是妖街的方向了。
左馗站住了身體,長籲了一口氣,道:“那……白爺,送君千裏終須一别,我也是時候走了。”
白止看了看他,指着他的腦袋笑道:“你頭上髒成這樣,不去洗個頭再走嗎?”
左馗苦笑了一下,歎口氣道:“多戴一會兒吧,我狠下心這樣對待小靜,這就算是我自己對自己的懲罰了,回了道僵那裏再洗吧。”
白止點點頭,道:“好吧。你這一去大概要多久,有譜沒有?”
左馗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當初,我是實在覺得自己接受不了雪聖他們的事業藍圖,更是對他們所在的那個世界心存恐懼,所以說是想外出遊曆,其實是也算緩兵之計。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該去做什麽,想來合濁先生讓我以立志爲志,但我卻是狗啃刺猬——不知道怎麽下嘴……”
他長歎一聲,又道:“不過,上天讓我在這個節骨眼上遇到道僵他們,我想一定是有理由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止“唔”了一聲,道:“有辦法聯系你麽?”
“我換了新手機,雪聖的人送給我的。”左馗說着,袖子裏掉出手機來,撥了一次白止的号碼。之後,他将手機收進袖口,卻又掉出來一張綠色的折紙,遞給了白止。
“如果電話聯系不到我,就用這個。”
白止捏住這張折紙,好奇地皺起眉頭,道:“這玩意兒怎麽用啊?”
左馗拿過折紙,将一些津液吐在拇指上,與食指一撚,在折紙上捋了一道。
緩緩的,折紙鼓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了一條紙質的青龍,仿佛活了一般動作起來。
紙青龍在左馗手上走了幾圈,似乎就要騰飛,又被左馗在脊背上捏了一下,瞬間變回了折紙。
“牛逼啊。”白止将紙龍拿了回來,道:“也是新術?”
左馗微笑着點了點頭。
“厲害了。”白止笑道:“下回一定要帶我去瞧瞧。”
白止将紙龍收在袖口内,笑容也收斂了起來。他拍了拍左馗的肩膀,道:“甭墨迹了,趕緊走吧,我還得回去忽悠白姐他們呢。”
頓了頓,白止又道:“保重。”
左馗鄭重地拍了拍白止的手,道:“白爺保重。”
他倒退了幾步,有些不舍地望了白止幾眼,最終身子向後一倚,在空中緩緩浮了起來。
左馗緩緩升高,白止也在他的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最終模糊不清。隻有城市的霓虹璀璨因他的俯瞰而彙聚成一幅瑰麗的夜景,綻放着無聲的絢爛,美不勝收。
左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轉身面向了無垠的星空。這以嚴重的霧霾而著稱的城市,居然也少有的放晴,展露出一條無垠的星河。
上方下方,一時間竟似乎模糊如一體,變得難以分别了。
左馗雙手抱着腦袋,仰浮在了空中,就像他以前躺在草地上仰望蒼穹。
隻不過,這裏的星星可比地面上看起來要美麗多了。
身下空空如也,左馗的心裏,也是一陣空虛。
四年前,他第一次來到這裏時,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馮虛禦風地離開這座城市。
他再次回頭望了一眼,看到城市已經漸漸遠去,燈火鑲嵌在黑暗中,彷如一張龐大的霓虹電路闆,一時間又是一陣怅然。
自己在這裏呆了四年,卻仿佛過了好幾輩子。
左馗不覺失笑,最終又轉頭望向了星空。
左靜會怎樣呢?
他想。
換了白姐主持六方齋的妖街,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在易山盡之前,妖街是個什麽樣子,左馗也沒有見識過。也許會變得沒有那麽有生氣,但至少,有白坐鎮的六方齋,鬼街的人大概再也不敢打歪主意了吧?
又或者,七童還會來找麻煩,白又免不了焦頭爛額一番。
到時候,鍾馗又得來幫忙了吧?他還會中新的陷阱嗎?他回冥府之後,有好好安葬易山盡嗎?
左馗突然笑了一下,兀自搖了搖頭。
那些事情,隻怕自己也是鞭長莫及了。
帶着冥府通緝犯的身份,他惟有在無可選擇、惟有投入幽雪的大業之前,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才行。
不過,左馗覺得,不管結果如何,他始終是感激上蒼賦予他的幸運的。
相比四年前走投無路、惟有自殺的自己,如今他至少還有的選。
命運将會把他推向何方呢?
連他自己都禁不住好奇起來。
隻是,左馗唯一能笃定的是,未來的道路,他必然要去關心、留意乃至學習一切能夠接觸到的東西。
他要感知世界,感知生活,而不再像少年時那般,意氣輕狂,無知無畏。
天空變得越來越低,雲層将左馗包裹,也遮蔽了下方的視野,再看不到任何人間燈火。
不過,這些左馗都已經不關心了。他甚至閉上了眼睛,感受雲霧對自己的撫摸。
不需要導航,不需要引領,更不需要觀察周圍的環境。
左馗明白,無論目的地在何方,他現在要做的,都惟有一步一個腳印,穩步前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