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看了看滿頭污穢的左馗,遞給他一些紙巾,道:“要幫你擦一下嗎?”
左馗搖了搖頭,拿過了整包紙巾,自己緩緩地擦拭起來。
并,深深歎了口氣。
白止歪了歪頭,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什麽一樣,兀自繼續剝起小龍蝦來,享受地吃起來。
“這丫頭雖然腦子缺根弦,但她不是傻逼,早晚會回過味來的。”他淡淡道:“你這莫名其妙的一頓噴,太假了。”
左馗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道:“白爺英明,一眼就看穿了。”
白止呵呵一笑,道:“是左靜太在乎你,所以一點就着,換二一個人誰都看得出假來。”
他唆了一下手上的醬汁,又道:“不過我不是很明白,好麽央的幹嘛要演這樣一出苦肉計。雖然你噴左靜的也都是事實,可她二逼哄哄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一向可是拼了命護着她的。”
頓了一下,白止又道:“另外,我得說兩句公道話,左靜真的超級擔心你。數九隆冬的天,天天在墨悲他們家門口坐着望街口,盼着能看到你,都快變成望兄石了。”
左馗聽了,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一邊擦拭着身上的污穢,一邊道:“就是因爲這樣,我才要演苦肉計啊。”
“哦?怎麽講?”
左馗的動作停了下來,第三次歎氣之後,緩緩道:“帶我走的兩個人,男的叫道僵,女的叫龍女。這不是他們的本名,是他們作爲超人類的代号。”
白止疑惑道:“你不是不打算再多說他們的事麽?”
左馗微笑道:“小靜嘴裏沒有把門的。可白爺你對保密是很擅長的,聊聊自然無妨。”
白止哈哈一笑,微微有些得意。
“你知道嗎,我和他們呆了一陣子,也了解了他們的過去。”左馗說着,神情變得有些沉重:“作爲超人類,他們過去的經曆,真的非常慘,甚至可以說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了。”
頓了一下,左馗又道:“而且,他們的很多經曆,相信白爺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白止一愣,道:“什麽經曆?”
“道僵并不是先天的超人類。他以前是個迷途的少年,做了許多錯事,最後爲他的師傅所救贖。他的師傅是個非常有德行的人,對道僵也很好。但道僵後來又犯了老毛病,最終間接把他師傅給害死了。”
白止的手懸再半空。道僵的過往讓他感到心尖一顫,連剝好的小龍蝦都忘了送進嘴裏。
他失神地輕輕歎了口氣,一語不發。
左馗又道:“龍女就更慘了。她是龍族和人類的後代,出于基因遺傳的原因,她是罕有可以激活龍族力量的個體,因此他們家族對她的保護非常嚴密。龍女從小沒有朋友,就連他的父母也因爲恐懼,而像對待怪物一樣和她保持距離。直到五歲的時候,她才第一次偷跑出家門,并且在附近遇到了一個少年。那是她第一次學會如何去‘玩’,也第一次交到朋友。”
說到這裏,左馗突然又歎了一聲,眉宇間漫上一絲凄哀。
“結果,她在和那孩子的玩耍過程中,發生了一些小矛盾,卻因此激怒了龍女。龍女無法控制的龍力爆發,結果她……”
他做了個深呼吸,幾次想往下說,卻似乎被什麽噎住了嗓子,始終無法說下去。
“她把那個小孩兒給吃了,對麽?”白止淡淡道。
左馗沉默了一下,終于默默點了點頭。
兩個人各自都沉默了下來。白止沉重出了一口長氣,默默地繼續吃起小龍蝦來。而左馗則是繼續清理氣起她腦袋上的穢物。
不知過了多久,白止終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左馗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其實,在我們以前的團隊裏,包括張總管和于幹那些人,沒有幾個是生活幸福的。”白止道:“你看張總管,幾十歲的人了,除了工作啥都不會,他連‘玩’都不會,你明白嗎?”
看左馗理解地點點頭,白止繼續道:“你看看我的過去就能明白,身有異能,必招厄運。你有超出人類以上的能力,必然要經曆普通人類經曆不到同時也難以承受的東西,這就是所謂的‘天欲寵之,亦必罰之’。”
左馗不住點着頭,也長籲了一口氣,道:“是啊。所以,我這幾個月在道僵先生那裏,除了學習術以外,也真正靜下來深刻反思了一下以前的事,我覺得我實在是太不成熟了。”
他又歎了一聲,靠在了靠背上,感慨地擡頭望着上方,道:“我的話,也就算了。可小靜這樣什麽都不會的黃毛丫頭,能在閻羅天子手底下活下來。這事兒我越想越後怕,那完全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我們能全須全尾的過關,除了僥幸,我真是想不出别的形容詞了。”
白止笑了一下,道:“也可能是天命呢?你這人很天命啦,你看你身上的奇遇,夠寫一本書。”
“可天命這種東西太虛無缥缈了,不可能作爲真正的依靠。”左馗道:“每個人對于世界而言都同樣渺小,誰能保證天命永遠在我們身上?”
他失神地搖着頭,仿佛自語道:“我和左靜的‘僥幸’可以有一次兩次,但可能會三次四次五次地持續下去嗎?我不這麽覺得,尤其在大姐頭告訴我整件事之後,我意識到我們未來要面對的東西,恐怕會越來越複雜。像閻羅天子和姬商澤、七童這樣的人物,隻怕會層出不窮。我能保小靜到幾時呢?我都沒有信心能夠保住自己啊……”
左馗沉吟了一下,突然眼睛又亮了一下,道:“但是,道僵看我發愁了很久之後,突然來點醒了我,告訴我我陷入了一個誤區。”
白止一愣,道:“什麽誤區?”
“道僵告訴我,我一直都在替小靜擔心,卻沒有想過,小靜也是一個人,她也有自己要面對的命運。我對她的擔心和考慮乃至保護,或許才是她屢屢陷入險境的原因。”
白止皺起眉頭,道:“我不懂。”
左馗把頭低回來,看着白止認真道:“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們要面對的問題,早就不是哪個男生欺負她,需要我幫他出頭那麽簡單。我們早就進入了風暴之中,這裏的問題已然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抗下來的。我不可能一輩子保護她,誰都不能;但同時,小靜更是不應該靠着誰的庇護而活,也不應該要别人幫她選路。”
他認真地盯着白止,一字一頓道:
“小靜該學會自己往前走了。”
白止望着左馗,一言不發。隔着面具,左馗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卻能感到他漸漸理解的心情。
“或許我早該這麽做。”左馗喃喃道:“不過,我也才二十幾歲,在白爺乃至妖街衆家老闆眼裏,我更是個黃毛小子。一個年輕人始終褪不去許多幼稚,相信大家也是能夠看明白的吧……”
他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徹底消失了。
白止看到左馗眼神空洞,似乎已經失神。他微微笑了一下,戰起身來,輕輕拍了拍左馗,将他驚醒。
“誰都有小時候。”白止笑道:“不過,恭喜你長大,左先生。”
左馗望着白止,釋然地笑了笑,道:
“謝謝白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