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看過很多故事。主人公在遇到人生重大轉折前，都會徹夜不眠。
但奇怪的是，沒被合濁公點撥之前，他毫無困意；合濁公點播之後，他的腦子高速運轉起來，卻轉着轉着就睡着了。
故事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夢裏，他回到了小時候。與現在不同的是，他品學兼優，父母、左安和左靜都以他爲榮，他出人頭地，功成名就，與自己的家人幸福生活在一起。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他走出房間，四處轉了幾圈，招呼了半天，卻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偌大的别墅，變得空空如也。
左馗坐在客廳裏，一時有些發懵。
難道，這些年的經曆隻是一場夢嗎？
原來他是一個富家子弟，出了車禍，常年昏迷不醒，做了這一個長夢？
他伸手撓頭，指尖傳來熟悉的光溜溜手感，讓他明白自己想多了。
他這才恢複正常的邏輯，意識到大概所有人都出去了。
可是合濁公和卦仙不是在下棋麽？
左馗撓着腦袋，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發起呆來。
不止過了多久，玄關處傳來門響，卦仙領着曹林肆和尤阿三走了進來。
卦仙正興高采烈地給兩人說教着行中的門道，而曹林肆和尤阿三一個人拎了兩大包大号塑料袋，裏面是零食輔食還有日用品。
曹林肆粗壯的胳膊已然在輕輕發抖。大冷的天，他喝尤阿三的腦袋上都見了汗滴。
曹林肆跟在卦仙後面，一臉的不爽，嘴巴撇得像八萬一樣，無聲地罵罵咧咧。尤阿三則是仍舊面無表情，仿佛沒有知覺。
“去去，先把吃的都放冰箱，剩下的你們随便。”
曹林肆幹笑了一聲，沒好氣道：“是，袁大爺。”
說完，他便和尤阿三一起走進廚房去了。
卦仙自然地坐在了左馗旁邊的沙發上，對他道：“醒的很早嘛，我們還要等一會兒才吃午飯。”
左馗恍惚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道：“袁……先生……你們這是……”
“幽雪家裏空了，我帶着兩個小鬼去采購了一些日用品。”卦仙笑道：“睡得好嗎？”
左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副自己也不确定的樣子。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道：
“雪聖和合濁先生呢？”
卦仙道：“雪丫頭很忙的，這會兒又不知道上哪去了；合濁老頭已經走了。”
左馗一愣，道：“上哪去了？”
“回他的天生觀啦，這裏又不是他的家。”
左馗“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卦仙看他一副懵懂的樣子，笑道：“怎麽啦？是不是合濁老頭一番話，讓你腦子有點亂啊？”
左馗訝道：“是合濁先生告訴你的嗎？”
卦仙皺起眉道：“大哥，昨天晚上你從我身邊走過去都沒有看見我的嗎？”
左馗怔了怔，道：“有嗎？”
卦仙無奈地笑起來，搖頭道：“完了，合濁老頭把你說傻了。”
左馗看着卦仙，眼睛閃動了幾下，卻沒有反駁他的揶揄。
卦仙嘿嘿一笑，道：“好吧，總折騰你也不是買賣。有什麽煩心事，給我說說，我替你開釋開釋？”
左馗沉吟了一下，道：“昨天晚上，合濁先生說，我應該有所志向，而不是從雪聖或者馗爺給我選項中選擇。”
卦仙歪歪頭，道：“嗯哼，這沒有錯啊。”
左馗嘬起了嘴，連眉毛都沒有的眉頭皺得像兩團肉疙瘩：
“可是，我沒有什麽志向啊……”
“你不是想做人嗎？”
“是，我是想做人。”左馗道：“就算我以此爲志，我要怎麽做呢？”
卦仙想了想，道：“首先，不搭理幽雪，然後離開這個地方。之後，要保證冥府的人抓不到你，最後嘛……”
他指了指左馗的嘴巴道：“去問，去看，去見識，在這個紅塵世界裏經曆，學習，尋找。你有了目标，就可以窮盡一生去做到它，這也生靈存在的意義之一啊。”
左馗望着卦仙，沉默不語。
卦仙皺眉道：“怎麽，我說得很難理解嗎？”
“不，不難理解，隻是……”
左馗撓了撓臉，長籲一口氣，道：“我昨天晚上翻來覆去想了半天，才發現其實我想做人，是想要彌補過去的錯誤，想要以現在的閱曆去過曾經的生活，而不是在尋找變回人的這個方法上一路走到死。”
卦仙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問題所在了。”
左馗一愣，垂首道：“您點撥。”
“你不想經曆痛苦，隻想趕緊得到幸福。”
左馗張着嘴，努力想着反駁的話語，卻最終沒能做到。
“你可以不承認。”卦仙笑道：“但這是事實。”
看到左馗低頭不語，卦仙又道：“左馗啊，我活的比你久一些。我見過的每一個得到幸福的生物，都在努力并且勤奮的活着。那些貪圖安逸的生靈，最後都得不償失。我和合濁老頭的看法不一樣，我認爲沒有志向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沒有爲志向而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覺悟才是你的問題。你若以重新做人爲志，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去尋找脫離這副屍身重新變成人類的方法；如果你隻是想要做人時的那種生活，并且以你這幾年得到的能力來讓那種平凡生活變得幸福，那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那也可以是你的志向啊。”
卦仙說着站了起來，俯瞰着左馗道：“可是，如果你想變回人，就要先明白這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情，你所付出的努力和經受的苦難必然也是常人難以比拟的；如果你想回複凡人的生活，那以你現在的處境，要如何一邊對抗冥府給你帶來的麻煩，一邊抵擋上天賦予你的宿命，這些一樣是免不了的。這些，你都有想過嗎？”
卦仙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說的左馗再次一臉懵逼。
卦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左馗，左先生。你首先得明白，每個生靈都有自己必須經曆的煩惱的磨砺。在旁人來看不是問題的問題，也許關乎着另一個人的整個人生，這便是這個世界的‘動’之道，用我們人類的話來說——這就是人生啊。”
卦仙說完，笑着往廚房走去，卻在離開左馗視野的前一刻被他叫住。
“袁先生！”
“幹嘛？”
“你有志向嗎？”
“當然有啊。”
“可以告訴我嗎？”
“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