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蹑手蹑腳的下到一樓,看到餐廳的燈亮了起來。他輕輕走了進去,看到了合濁公那如雪的須發。
他坐在背對着左馗的椅子上,儒雅地擺弄着茶海。茶壺在茶海上空一掃而過,在茶盅裏斟上了暗紅得泛着光澤的紫祝餘。
左馗吞了下口水,猶豫要不要進去打聲招呼,以什麽姿态什麽方式打招呼,結果就是默默站在餐廳門口,像個雕塑一樣呆了半晌。
合濁公舉杯的手懸在半空,微微側過頭,溫和地笑道:“左先生,爲何呆立在門邊不入啊?”
左馗驚得回過神來。他慌張得審示了一下自己的着裝,結果這身居家的睡衣讓他更加局促不安了。
左馗沒有反應讓合濁公有些疑惑,他回過頭來,看着左馗尴尬地捋着自己的睡衣,微笑道:
“左先生,緣何呆立不語啊?”
左馗一驚,不好意思地掩蓋着自己光秃秃的腦袋,走到了合濁公面前,恭敬地一揖,道:
“見過……見過合濁公。”
合濁公和藹地笑起來,道:“合濁左馗,皆是一命,左先生不必拘禮過甚。能道一聲先生,老朽便甚感心安。”
左馗像個孩子般羞赧地笑起來。
合濁公給他一種異常安心的感覺,不似幽雪的無常,也不像冥府那些人的冷漠或是蚩尤内斂的霸氣和璃顔外露的凜然。
就像個鄰家老爺爺。
“合濁……先生,您……這麽晚還不睡啊……”
左馗沒話找話道。
“精神彌長,少有入眠。”合濁公笑着,将一個茶杯遞到左馗面前:“左先生請用。”
左馗急忙接了過來,有些緊張道:“這……我能……喝嗎?”
“一杯茶而已,爲何不能喝?”
左馗讪讪地點點頭,學着曾經看過的高老闆飲茶的樣子,微微抿了一口。
“真……真挺不錯的!”他歎道。
然而實際上,左馗啥也沒喝出來。
他覺得和自己喝過的茶的味道都差不多。
合濁公看着他,他澄澈的目光仿佛蘊含着一種洞穿一切的力量,瞬間令左馗感到更加窘迫。
自己這麽拙劣的演技,估計一眼就被他看穿了吧。
左馗想。
他隻好繼續把茶杯怼在嘴上,以演示自己的尴尬。
合濁公撫摸着雪白的長髯,微微抿了口茶,道:“不谙茶道,亦非錯事,左先生故作迎合,卻是何故?”
左馗愣了一下。
他嘴巴不住開合,總覺得這樣和善的老人問出這樣略有問責意圖的問題,有些太不顧人情。
他咳嗽一下了,努力措辭,小心翼翼道:
“我覺得……我覺得吧……這……其實是對您的一種尊重,我……這個……”
他用力撓着自己的光頭,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合濁公笑笑,道:“逢迎爲人,想必不易吧。”
左馗一怔,沒有說話。
“世道紛繁,若無己見,其實難以爲人。”合濁公道:“人或有其命,然隻知宿命,不知自我,又與隻可應天順地的草木何異呢?”
左馗看着合濁公,輕輕蹭了蹭牙床。
他已經清晰地明白合濁公話裏有話,但他還是沒有明白合濁公想表達什麽。
合濁公端起茶杯來,裏面零星的幾縷祝餘葉在淺淺的水波中浮動。他把茶杯遞到左馗面前,道:
“祝餘本是奇草,若無修氣之生靈用之,能十日不饑。然此草中長勢甚好者,能大汲地陰之氣,其色由米轉紫,煮水爲茶,氣感甚濃,乃茶中上品。”
左馗默默點頭應和,沒有插嘴。
“隻是,平常祝餘也好,紫祝餘也罷,其性再佳,亦不過爲人口腹之用。随風而生,生死天定,何曾有選擇自己命途的餘地?”
左馗沉吟了一下,道:“生靈倒是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可是有了選擇的意識,他們就作啊。”
合濁公笑笑,道:“若天意不喜生靈之動,又何必賦其動能呢?”
左馗歎了口氣,道:“先生說的,我能理解。可是生靈的選擇都未必是好的……”
猶豫了一下,他又道:“就比如說我吧。小時候我不懂事,走了一條蠢路,結果搞得今天進退兩難。”
合濁公搖搖頭,道:“左先生此言差矣。”
左馗一愣。
“世道紛雜,處世當方圓皆有。”